三春苑,花丛廊。

    听得杜无明那一大段痴话,毕柔哈哈大笑,不提防连掌中的花也扯了下来,攥在手里。

    “果然是杜家的子孙,天生的情种。”毕柔笑毕,面上浮现出寒意,“绯月,继续盯着。三公子若有私奔的意思,你便助他,若是短了钱,我这里也有些藏私。只盼他赶紧出了这里,到了外头,便有了我们的操作空间。”

    绯月问,“若不成呢?沈忧看着是个有脑子的,待清醒了便会知难而退。”

    “那就顺势而为,添些乱子,左右我们也没损失。”毕柔道,张开手,任花瓣洒落,随风而去。

    三院又添了些书册,沈无忧正收拾着,新来不久的丫鬟墨羽近来问了好,道:“忧姐姐,盈姐姐寻你呢。”

    偏偏在这种时候!沈无忧遍体生寒,果然是走漏了消息么?仅靠三公子的一句指令,哪里封得住他人口舌?等待她的,又会是什么判决呢?

    出得院子,盈儿便在亭子里等候。依旧是一身杏黄裙衫,面上的笑也不曾淡半分。

    “盈姐姐,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沈无忧强笑,迎了过去。

    盈儿挽着人手坐下,温和道:“府里口舌多,很多事情真真假假难分。前些天,我听闻你院子的事,说三公子恋上了一个丫鬟。此事,妹妹,你可知真假?”

    果真如此!沈无忧没有办法,艰涩道:“是,但我,绝不敢耽误三公子。”

    盈儿还是笑,捏了捏对方手心,“原来如此,姐姐便在这里恭喜妹妹了。”

    “夫人的意思,道是要升你为三公子的填房丫鬟呢。照着旧里的例子,与你最高规格,月钱比毕姨娘还多上五吊钱呢。”

    沈无忧疑惑地瞧着身边人,“姐姐,我不明白。”

    盈儿道:“这泼天的福分,你就担了罢。夫人只要你做一件事,便是劝三公子答应了侯府的婚事。之后许夫人收你做干女儿,日后你要是受了委屈,夫人给你撑腰。”

    “夫人不是反对吗?怎么改了主意?”沈无忧吃惊,这与杜无明说的截然相反。

    “老夫人和老爷一条心,夫人也难做。好在有了你,这难事便解了,还一举三得呢。”

    沈无忧干笑,原来是用她制衡侯家小姐!

    盈儿见人半天没回应,提醒了声。

    沈无忧垂眸,“公子似乎不太喜欢侯府的千金,我总该替主子着想,尽力去消解。填房之事,谢过夫人大恩,只是,我没这个福气!”

    笑丫鬟僵了僵面,迅速恢复如初,起身告辞,“哈哈,毕竟是终身大事,慢着来也好。你再想想吧,若有了主意,便来寻我。”

    见人没再强逼,沈无忧舒了口气,也要离去。

    最末,盈儿忽然道:“其实对我们这样的丫鬟来说,做到姨娘,享受公府的福泽,已是前世修来的福分。想要更多,怕是镇不住。忧妹妹,你说是不是?”

    沈无忧已经起身,闻言,勉强笑,“是啊。”

    凤凰长街,俊逸公子头一回仔细问了事宜,如何买马,租房几何,生计又是如何寻。

    摊贩见这人富贵打扮,笑他癫狂,说时便刻意添油加醋,极言人间生活艰辛,想看这公子哥变脸的窘样。

    杜无明却仔细记在心里,道了谢,跨身上马,继续往下一站赶去。

    在早晨,宁夫人亲自来寻了他,劝他答应了婚事。作为奖励,她同意他纳那人为填房。

    杜无明大怒,说话时又低了姿态,求母亲退了婚事。他愿出了道籍,收心回家,好好攻读,考取功名。

    宁夫人只道:“朝廷不是一家的朝廷,家里要在朝堂站稳,靠自家是不成的。”

    一句话,便将他想说的娶沈忧为妻的话变成笑话。

    杜无明无语,撇了青岁,自己出了府。

    什么为了家里兴旺,家里不是还有杜兰君那家伙吗?要考官,要婚娶,尽管寻了他去不就成了?

    打定主意,杜无明计算自己的府库,思考着未来的生活。

    他要出走,绝不受摆布!

    辔头忽的被扯住,一道声音哀哀地央求,“这位大哥,小弟遇了难事,可否帮帮忙?”

    杜无明低下头,望见一个小书生,一双清泉似的眼可怜兮兮地瞧着他。脸蛋白皙娇嫩,嘴上却有道一字浓须,模样怪得厉害。身上的青衫大得离奇,挽了一层又一层,塞在腰带里。

    下马一对比,这书生当真矮小得厉害,瘦鸡似的。

    书生指着地上象棋摊的老人恨恨道,“大哥,就是他!这老头诱我和他赌棋,三个回合下来,小弟居然欠了他一百两银子!哎呦,把小弟卖了也赔不起呀!”

    简单的套路,赏金赛而已,赢一局得多少钱。之后陆续下注。庄家让了前几局,诱人加注,之后再将人连皮带骨吃下。

    杜无明无语,这人也太笨,这样简单的坑都能掉进去。

    怎么个帮法呢?杜无明离意很深,不想闹事,便蹲下身来,与老人对弈一局,赢了棋局。

    杜无明蹙起眉,也不是很难,恐怕身在局中的是他才对。

    书生得了本钱,乐不可支,挽了杜无明,道是要请人去酒馆大吃一顿。

    男子坚如磐石,一动不动。小书生抬起头,有些茫然无措,“大哥?”

    杜无明盯着那两只眼睛,冷漠道:“侯小姐,棋局已经结束了。”

    侯宝珠变了脸色,松开了手,转眼又张扬着笑,“果然是本小姐看上的男人,有脑子!”

    杜无明道:“吾对你无心。请你把婚事取消。”

    侯宝珠脸色苍白,眼里却是倔强,“我不!我看上你了,绝对不会放手!”

    “我也不会放手。”杜无明哼了声,策马而去。

    侯宝珠被尘土呛了一鼻子,身旁扑来个女子,手忙脚乱替人擦脸,口中道歉不断。

    所幸侯小姐这次没有怒罚。侯宝珠恨恨揭去脸上假须,噘起嘴,“可恶,枉我穿这臭男人的衣衫,那家伙一点情致也没有!”

    丫鬟哀道:“哎呀,小姐你那么心急,裁缝店做工也要时间呀。你又等不及,抢了威都尉的衣衫……”

    “闭嘴!”侯宝珠转过身,眯着眼,“我要去找爹爹,婚事时间已经定好了,就在七天后!叫那些媒人晚上也别睡觉,日日夜夜地给我赶!”

    七天后……行人中一人抬起头,面目严肃,居然是那本该远走的杜无明。

    侯府小姐张扬跋扈,城阳王又是个没底线宠女的莽夫,如此违背礼法的事也不是做不出。杜无明思忖,必须抓紧变卖他的资产,好好赚笔路费。

    说起卖东西,杜无明很容易想到李承安,毕竟这人在修园时的表现是那么出众。他的亲信又都是享受惯了的,哪知道这门道。

    虽然他不喜欢这李承安,但为了他和丫头的未来,也只好捏着鼻子去说了。

    李承安见这人破天荒地请自己到酒楼吃饭,心里已有了很多猜测,杜无明的话证实了他的猜测。

    不是最坏,但也不是最好!

    李承安道,“私自出府不是小事,干系人家一辈子清白呢。沈姑娘怎么说?”

    杜无明得意道:“她亲口说,她欢喜吾,愿意跟着吾。”

    李承安强忍痛苦,干笑,“公子可没吃过人间的苦头,没了公府的庇护,快活日子可就到了头。一朝脑热,只怕,落得负心的下场。”

    “你说什么!”杜无明大怒,一把攥住李承安领口。

    李承安又道,“你们日后要是有过不去的坎,便来找我,我若活着,定然相助。”

    杜无明好笑,“什么你若活着,你这滑泥鳅难道还会给人拿住打死了不成?”

    李承安不答。

    沈无忧收到杜无明的消息,四日后一起出府。跟不跟由她!

    出府?就此离开她的爹娘?自己走了,爹娘怕是要受很可怕的连累。

    总要知会一声的。

    沈三听言,几乎气倒,瞪着人许久说不出话来。

    到底还是说了。

    “糊涂!糊涂!三公子天真,你也跟着他发愣!”

    “你可知我们是什么身份?私逃了去,要被官府缉拿的!”

    是啊,他们又岂止是仆役?哪里有什么自由?

    “再说,私奔?那是要被所有人看不起的!淫奔的骂名,你一辈子也洗不掉!”

    永不安宁。

    沈无忧垂下头,“女儿知错。”

    林青青走了来,“丫头,娘叫了你表哥来。照脚程,明日上午他就到了。你避了三公子,与你表哥见一面。”

    不着痕迹地变卖自己房里的器物,如何瞒得住手底下一日检验七八回的丫鬟。短了一样小玩意,她们便会翻遍角落,问遍群人,势要将它的上下五千年使用记录都挖出来。

    那压箱底画卷的失踪便被发现,小丫鬟惊叫连连,吵得杜无明心烦意乱。

    “那幅画有什么要紧,便说是吾扯坏了!你别叫了。”

    小丫鬟泪眼盈盈,“便是扯坏了,管事的嬷嬷也要见着残影的。若是问起来,我们拿不出,是要赔的!”

    杜无明更是烦躁。

    绯月温和哄了那小丫鬟出屋,问杜无明,“公子可是有用钱的要紧处?”

    杜无明道:“是,吾与人赌输了钱,欠了很多。吾不想被别人知道。”

    绯月笑吟吟的,也不说破,转身回自己房,取出毕柔给的一沓银票递给杜无明。

    “多谢……”杜无明脸红着接了,眼睛忽然睁大,“这么多钱?”

    足足三百两!

    绯月也胡扯,“神仙也要成全公子的美事,遣奴家送了这钱来。”

    “这点钱自然不够。公子,你继续做吧。奴家会掩护你的。”绯月道,“毕竟跟了公子许久,公子的心思,我们怎会不知,不放在心上?”

    “绯月,谢谢你。”杜无明由衷道。

    绯月微笑,悄然纳了。

    宁夫人召时,问杜无明的近况,尤指那事。

    绯月道:“公子与寻常并无二致,吃喝玩乐样样不落,大概是听了忧姑娘的劝。”

    宁夫人抬眸,“哦?忧丫头劝了?”

    绯月道:“忧妹妹一向明事理,晓得给主子们分忧。嘴又巧,公子也晓得了利害,便消停了。”

    宁夫人颔首,“不错,你也是跟了无明数年的老人了。日后,你和忧丫头要看好侯家小姐,莫叫她闹出乱子来。”

    绯月答应,问了句,“夫人,公子过两天要去多塔观参悟,可要拦着他?”

    “嗯,总共婚事也近了,不妨让他逍遥几日。由着他去罢。”宁夫人道。

    在昨日,城阳王的媒人已到,给了婚期。城阳王方语言恳切,也知时间太紧,逾了许多礼法规矩,要连累平公府的名声。为表歉意,他方出十倍的嫁妆,日后在朝堂也会多加照拂。

    为了家族权势的延续,贩卖子孙,又有何不可?世世代代都是这么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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