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才还是鞭声和惨叫声混合的偏室内,在下一刻竟是出奇的安静,能够听到的,也只有刘俭粗重的呼吸声,以及扶落痛苦的抽噎声。

    “我不打了,放开!”

    刘俭态度淡漠地对公孙瓒的亲随道。

    那亲随放开了刘俭,恭敬地道:“军侯自重!”

    “放心,我不拿他怎么样……出去!”

    那亲随有些不放心地瞥了一眼趴在地上的扶落,然后无奈地出了门。

    来到门外,那亲随低声对公孙瓒道:“县君,真就这么由他折腾?”

    公孙瓒倒是非常的信任刘俭:“没事,我这师弟非寻常人,且看他折腾吧,说不定就折腾出什么大事!”

    刘俭盘腿在哭泣的扶落面前坐下,把鞭子向旁边一扔,大口的撕咬着手中的狗腿。

    扶落连日来被公孙瓒审讯逼问,神经的脆弱程度已到了临界,再加上又冷又饿,辨识能力与平时相比大为减弱,若是要用一个词形容他此刻的状态,那就是惊弓之鸟。

    也正因为如此,刘俭才决定用这种连诈带骗的手法审他。

    如果只是单一的使用皮肉酷刑,就算是摧毁了对方的神经,对方在崩溃绝望之下,或许也会用一些让对方难以琢磨的假话来混淆视听,因此在审讯之中,只是单纯的用酷刑逼问对方,并不会起到最好的效果,至少不会得到最准确的信息。

    只有在逐步击溃对方精神力的前提下,还要对方发觉不到的方式引导,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切实信息。

    对心理学稍有研究的刘俭很明白这个道理。

    而摧毁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试探并引诱他心中的焦虑。

    刘俭撕咬着手中的狗腿,也不说话,只是凶狠地盯着扶落……死死地盯着他。

    这种气氛若是在两个对等的人之间,或许并没有什么,但很显然,扶落现在处于下风。

    他现在对氛围的敏感和耐受度远低于旁人。

    果然,扶落扛不住了。

    “我与你无仇无怨!”他歇斯底里地冲着刘俭大吼,用的是汉语。

    刘俭不打他,他知道,对方这是因为恐惧而故意制造的凶狠假象,稍稍一捅就破,当不得真。

    “我兄弟死在你们胡贼的马蹄下,你们胡贼都是我的仇人!”

    刘俭又使劲地撕扯掉了一块肉:“鲜卑人,我是见一个杀一个的!今天是你的运气,县君审完你,要将你献给方伯,所以我没法杀你。”

    扶落听到这的时候,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不管怎么说,眼前的这个人是没有办法要他的性命的。

    刘俭适才先是抽打他,调动他的恐惧,如今又让他的情绪舒缓了下来。

    一紧一松,一紧一松,表面上他是沉稳下来了,但事实上,现在才是他最为懈怠,也是最容易被诱导的时刻。

    “鲜卑人,你很得意吗?”刘俭一脸冷厉地问。

    扶落听了这话,浑身不自觉的哆嗦了一下。

    “你又想如何?””

    “别怕,我不杀你,你们鲜卑人数以万计,杀你一个人有什么意思?你知道我是从哪里来的?蓟城!我是奉方伯令,在各县传令征调粮秣的!不日,大汉的精兵锐甲就将北上,你们乌桓三部,你们的弹汗山,还有你们的牛羊子民,都将归大汉所持!那时候,才是我报仇的最佳机会!”

    “呸!”

    扶落难得硬气了一回,他哆哆嗦嗦的啐了一口:“就凭你们?你们忘了!当年汉军出塞后的下场了吗?你们尽管得意好了,弹汗山的图腾,大漠的星辰、先祖的保佑,会让你们再次溃败,再次让你们拜倒在我们大汗的弯刀和骏马之下!”

    “哈哈哈!”

    刘俭仰头一阵长笑:“是吗?那我想知道,你们的大汗现在究竟是谁呢?一个已经分裂的鲜卑,一群为了大汗之位彼此拼杀的王子?他们拿什么打赢,你们的祖先又怎么会保证你们的部落,不会继续的四分五裂下午?一个不完整的鲜卑政权,又有什么能力与大汉朝分庭抗礼?”

    这个时候,偏舍中的诡异气氛陡然升到了顶点。

    帐外的公孙瓒精神顿时一震!() ()

    他的双手竟然也不自觉的开始颤抖,他知道,关键的时刻到来了。

    比起屋外的公孙瓒,其实屋子内的刘俭此刻心中更是忐忑。

    虽然他面上依旧是毫无波澜,但他心中此刻其实是千回百转,甚至隐隐之中有一丝后悔,觉得这件事太过仓促,且不稳定因素实在太多。

    檀石槐将亡,这是自己根据后世所知以及此生所经历的结合所推测的,虽说应无问题,但万一不准呢?

    就算是真准,但万一眼前这个扶落身份太低,不知道弹汗山王庭的具体情况呢?

    或者说檀石槐干脆封锁了消息呢?

    或者说,这个扶落心中有执念,最终不能露怯呢?

    不确定因素确实太多了,不由得刘俭心中不紧张。

    但就算是心中已经翻江倒海,他面上依旧是得意,戏谑,一脸自信地看着扶落。

    说吧,说吧……快说吧。

    终于,在这诡异的气氛当中,神经备受摧残的扶落终于第一个垮掉了。

    “大汗啊!为什么,为什么您真的去了!弹汗山的先祖为什么要这么快将您带走!您的病明明是可医的啊!”扶落一边语无伦次的哀嚎,一边哭倒在了地上。

    就在这一瞬间,屋内屋外,公孙瓒和刘俭胸中的那口闷气终于都吐了出来。

    特别是刘俭,在这一刻实在是感觉从未有过的轻松。

    板上钉钉了!檀石槐果然重病,还是即将病危的那种!

    虽然他适才故意引导扶落往这个方面想,但从始至终,刘俭都没提过有关檀石槐的一个字,但扶落却在最后一刻崩溃的时候,为檀石槐哭丧,这已经完全证实了他先前的猜想。

    屋外的公孙瓒,此刻想必已经完全明白了。

    “大汗啊,大汗!弹汗山的图腾之上,终将会记载您的功绩!大汗啊!”

    不得不说,檀石槐确实是最被鲜卑信服,也是最被他们崇拜的英雄,正因为他强大的个人能力和魅力,才使的鲜卑三部能够整合起来,成为一个与汉朝相庭抗理的游牧政权。

    但是现在,一切都完了。

    檀石槐的死,必然会使鲜卑各独立决裂,这是历史的必然,毕竟由一个由个人能力所组合起来的政权势力,不论是在制度和根基上,都有着它致命的弱点和短处。

    这对于即将也是分崩离析的大汉王朝来说,或许是不幸中的万幸吧。

    他见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背……有些发黏,想来是贴身衣物被汗水侵湿了。

    刘俭不再继续说话,他站起身,看了看手中的残剩的狗腿,随后一言不发的扔到了扶落的面前。

    若是换成还在昨夜,扶落或许会捧起这美味的残食大啃特啃,毕竟他已经好几天没怎么吃饱饭了。

    但是现在,哭倒在地上自觉失去了精神领袖的扶落,对这条狗腿,竟无一丝觊觎。

    无尽的悲伤摧毁了他的食欲,檀石槐竟然已然成为了很多鲜卑人的信仰。

    刘俭转身走出了屋外,头也不回的走。

    从现在起,屋中的这个人对他没用了。

    来到屋外,公孙瓒正倚在墙上,双眸无神地看着天空。

    刘俭轻轻地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半晌,方听公孙瓒喃喃道:“不应该啊,这么重要的消息,竟然要逼的我们从一个鲜卑的俘虏口中知道,我们大汉的探哨,何时变的如此不中用了?”

    刘俭淡淡道:“是不应该。”

    但事实上,这天底下又有什么是真正应该的?

    整个大汉朝朝廷,上至天子,下至公候外戚清流士,有哪一个人现在的主要精力还在边郡战事上?

    又有哪一个人的心,又牵挂着边郡黔首和儿郎子民上?

    别说弹汗山了,就是上谷和渔阳数万百姓遭劫离境,多年来,又有谁真正从心底去想过解决的办法么?

    或许不是他们不想,而是他们真的没有闲暇的精力。

    想到这,刘俭的手掌紧紧地攥成拳头,用力之大,隐隐甚至能看到他掌中出现了血丝。

    这,就是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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