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肖的手脚很利落,毕竟行针的时候也由不得她犹豫。

    晚饭的时候,江小和老肖在厨房对付着吃了点,几人在饭间休息了一会,收拾完碗筷便又回厨房了。

    许五的汤也饮尽,她手里抱的碗也被小肖一并收了,给她换了个汤婆子抱在怀里裹着披风暖身子。

    酉时,天色黑透。

    屋檐上的两盏红灯笼以昏黄的光照亮了门口的一点地方。

    江宅是农户出身,不像商贾之流官宦府邸那般点的起把整个院子都照亮的蜡烛。

    单单一宿的蜡烛钱便够他们三四日的吃穿用度。

    许五倒也不介意,这样小小的一豆光,到让她觉得分外亲切。目光移向稍远处,她就能看到在窗前忙碌的三人。

    不像在宫中她的南殿里,晚膳时从御膳房到南殿,单走路便要半炷香的时间。

    太远也太冷清。

    “叩叩……”

    天色已然入夜,江宅的门却被敲响了。

    厨房离大门不算远,江小也听到了那敲门声,他急匆匆的从厨房里赶过来开门。

    他一看到门口的人整个人都惊喜了:“哥!你回来了!”

    江小挡在门前,许五站在厅堂檐下也看不见人,只能看到来人撑了把油纸伞,伞面微微前倾,许是来的时候逆风而行。

    “哥,你快进来,我带你见见信中与你提过的几位朋友。”江小侧身,让来人进门。

    许五恰巧抬眼望过去。

    来人顶着风雪而来,他右手执伞,前倾下压的伞遮住了他的面容,左手却拎了五个裹着绸布、包装甚是精美的礼盒。

    他身形修长,玉冠束发,一身月白色的长袍落在身上。

    白袍引得许五有些发笑,行医之人莫非都喜浅色?怎么这位江大哥也穿白衣服,明明过年是个喜庆日子。

    江小回头,第一眼看到的是正对着江宅大门的站在厅堂门前的许五,便率先介绍道:“这位是许五,许小姐。”

    来人的伞沿听到这话倒是抬起来了。

    许五也终于看到了伞下的那张脸。他眉目疏朗,一双眼睛澄澈又专注,而此时那双眼睛正目不转睛的看着许五,满眼都是笑意。

    竟是当初在亓山寨分别的郎中。

    “许小姐。”他含笑道。

    许五扬了扬眉,隔着前院,声音不大不小的正好随着风一起送进来人的耳中:“我倒不知竟是江公子。”

    “哥……”江小虽然之前猜到了他们认识,只是现在一时也拿不准到底该怎么处理这番场景。

    那来人,现在或许叫威将就不合适了。

    他摆手:“这几位我都是见过的,就不必一一介绍了。”

    江小听懂威将的意思,便回了厨房。

    “许小姐,待会聊聊?”门口撑伞的人道。

    许五歪了歪头,转身回了厅堂。

    威将倒是想跟上去看看,可他回来,依礼肯定是要和其他人都见过的。既然许五在这里那小肖和老肖大抵也是在此的,威将作为江父江母的长子,自然是要一一见过。

    威将目送许五进了厅堂,直到她反手掩上门,遮住了自己的背影。

    他才道:“带我见见另外两位吧。”

    江小把威将引到厨房,带他简单见过小肖和老肖。

    看到这位亓山寨的威郎中,老肖连连感叹他们之间的缘分不浅。

    威将笑了笑,和老肖客套几句便请辞了。

    来见老肖和小肖是依礼,但礼节到位也就差不多可以了。

    “愚弟不懂事,一路上有劳几位多加照拂了。”威将看了眼江小,这么道。

    老肖道:“郎中客气,这一路上尤其是进了江浙一带之后,还是江小兄弟照料我们更多些。”

    “您谬赞了。”威将道,他提了提手里绸布包裹的东西“不过我这身上实在有些繁琐,就先回去放东西,之后再来拜会二位。”

    老肖知道,这是请辞的意思了:“一路奔波也是疲惫,江公子暂且歇下,回头再叙。”

    威将穿过厅堂,到了后院,便见自己隔壁那间房的灯火点起来了。

    江小、小肖、老肖三人在厨房忙,他又是刚回来,如此一来那间房里的人是谁就不言而喻了。

    威将掠过隔壁的房间,先回自己的房间放了东西。

    他的卧房江小早就收拾出来了,棉被褥子铺的甚是暖和。

    威将把东西放下,拿着最上面绸布包裹的小盒,径直出门而去。

    他敲响了隔壁的房间。

    里边的人懒洋洋的回:“睡了,有事明天再说。”

    这声音显然是没睡的。威将无法,他虽然知道许五为人,却不了解她曾经的经历,也不知从何下手才能让她开门。

    南蛮此行倒是查到了一些线索,可许五此时显然正为了他的隐瞒而心生不满。若当下拿出七生子的消息,威将担心会让许五误以为他这是在要挟她,届时许五只怕更不愿见他。

    威将在许五门前来回踱步,无法,便试探道:“许小姐可有什么想问我的?”

    许五隔着门,清楚看见了投在她门上来回踱步的影子,笑了:“本小姐确实有话要问,你且进来。”

    威将如蒙大赦,找到了开口的地方,剩下的就好办很多了。

    片刻不曾犹豫,威将推门而入。

    “站住。”他刚一进门,许五便喝住他,“关门,冻死了。”

    威将便反手带上了门:“许小姐待如何?”

    许五敲了敲桌子:“先说名字。”

    威将正色道:“不才唤名江微,字宁桢,江浙禹杭人氏。”

    “上前一步。”许五拿着一只空杯,食指沿着杯口转了一圈道,“可还有欺骗?”

    威将,不,江微摇了摇头:“不曾欺骗许小姐。”

    许五这才满意:“坐吧,不过你就不想问我本名叫什么?”

    江微笑了笑:“某与许小姐交心,而非与许小姐身后商贾或官宦交友,江湖之中又何必在意那么多。许小姐此名一听便知是假,既然江某当初不问,之后若许小姐不愿说,江某依然不会追问。”

    “你个痴儿。”许五笑骂一句。

    江微不应,只是把自己带过来的绸布盒子推过去:“除夕夜深,新春将至,此等薄礼还望许小姐笑纳。”

    许五接了过去:“现在看不介意吧?”

    江微笑着颔首,示意许五随意。

    许五颇为好奇的解了绸布,打开里面的小盒,却见是压得极为紧实的白色粉末。

    “水粉?”许五拿指尖沾了一点,问。

    江微不卑不亢道:“胭脂于许小姐而言并不合适,所以选了些水粉,还望许小姐莫要嫌弃。”

    许五倒是很少有这种收到不知何物的礼物的经历。

    宫中宫宴,许承言也好,先帝也罢,又或者宫中各路嫔妃公主,他们送的礼都是直接列到折子上,亲自带人送进她宫里,什么玉镯耳坠、金簪银钗,桩桩件件列的明明白白。

    许五笑道:“倒是新鲜,那我就留下了,没有回礼江公子不介意吧。”

    江微顿了顿,道:“不巧江某心胸狭隘,既然许小姐今年未曾备礼,那便劳请许小姐来年养好身子,来年年尾,还请许小姐还礼。”

    许五悄悄地弯了弯唇,面上却还是一片正色:“那也得看江公子有没有那个耐性。”

    江微撩起眼皮,像是决定了什么,直言道:“江某与许小姐重逢来的仓促,有些话不如当即便一块说了,许小姐可有时间?”

    许五看江微这架势不似开玩笑,便道:“江公子请讲。”

    江微道:“江某不才,医术之上略有心得,来年许小姐若继续启程,江某亦想随行。”

    许五看着江微满目郑重,心知他是已经考虑好了。

    “亓山寨呢?”许五问。

    许五心下猜测,江微愿意一路同行,当中一部分原因是为了七生子,七生子一解,则定然可以与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医一较高下。

    可许五不想。

    她太多次从昏迷中醒来,看见寝宫里满面愁容的许承言;太多次看到温益在配制解药的路上处处碰壁,进而几乎折了这位天才的骨;小肖与她相识十余年,小肖深入了解这毒之后的绝望她更是看在眼里。

    南蛮善蛊毒,莫说大靖人人皆知,和南蛮隔了一个大靖的北漠也是人人知道的。南蛮之毒,无人不知。

    江微如今才多大?

    江微比之小肖和许五,也大不了几岁。

    他是在江湖游历颇多,见闻颇广,可和几乎坐拥大靖最好医者的太医院,又如何能比之?

    太医院尚且束手无策,更何况未知而立的江微?

    江微现在这般样子很好。有见闻、守礼节、知进退,为人处事事事周详,青年才俊、芝兰玉树大抵就是他了。

    许五想。

    那么又何必让这般人折在七生子之下呢?

    “威将……”许五顿了顿,又改口道,“江微,你又何至于此?七生子的方子我已给你,压制七生子的方子你亦拥有,又何必非要与我同行?”

    江微叹了口气:“江某愚钝,不敢欺瞒许小姐,江某不知。”

    “那为何……”

    江微截住许五的话,道:“正因不知,江某才想与许小姐同行,找到此问的答案。”

    许五无法,大拇指抵在太阳穴揉了揉:“你且等我细细思索,离开之前无论愿不愿意与你同行,都定然给你一个答案。”

    江微颔首,算是接受了许五这话:“江某敬候佳音。”

    许五无奈,试着换了个话题:“不过,你叫江微,是哪个微?既然你和江小是兄弟,想来江小也不是大小的小吧?”

    江微乐了,没想到弟弟和他们同行这么久,竟然只是通了姓名的音,未曾通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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