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雨拾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夜里田思沛开始高烧。

    江大夫好不容易压制住情况,擦着头上的汗说:“我带上山的好几种药都差不多用完了,要是下半夜再发烧可就糟了。”

    “那怎么办?要哪些药,我马上下山去取。”

    拿到江大夫写的清单,岳雨拾连夜下山进城取药,再回程的路上又遇到了李维云,这段时间的事情太多,明明两人前几天刚见过面,她却觉得恍如隔世。

    李维云来到她面前,这些天在脑海中练习过很多次与她重逢时该说什么才好,结果事到临头却说不出来了。

    “李大哥,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城外?”岳雨拾率先开口,语气中带着些生疏客气。

    “晚上灯会的时候,乐安公主失踪了,我带人负责城外的搜寻。”

    “公主又失踪了?”岳雨拾回想起上次春巡的事故。

    “城里传来消息,霍将军已经将公主安全送回宫中,所以我们兄弟都回去了。”李维云紧接着解释。

    “那李大哥你怎么还在这里,我看城门已经关了,现在进城恐怕有点难了。”

    “没事,正好想在外面散散心,郊外是个好地方。”李维云没有说的是那天两人看日出的地方就在这附近,而自己刚刚就是准备过去看看。

    “这样啊,那我不打扰你了。”见气氛有些凝滞,岳雨拾想到山上的田思沛还等着药,交代了一句就打算离开。

    “等等。”李维云叫住她“你的事情我听容瑾说过了,你这几天没有回赵家?”

    岳雨拾回头:“是啊,你想替人当说客?”

    见她有所误会,李维云连忙解释:“你误会了,这些事情你有自己的考量,我也没有立场说些什么,我只是想问你,离开赵家后有没有地方可以落脚,你要是不介意,我可以……”

    “多谢你的好意。”岳雨拾截断了他的话“我就住在城外的玉昌观内,这件事赵家也知道。”

    “哦哦,好,哪天你方便的话我去看你。”李维云本来想再说些什么将人留下来,但一时间却找不到话题,只能这么说,脸上的不舍融于黑暗之中。

    而着急送药回去的岳雨拾没有察觉,匆匆告辞离开。

    将药拿回观里已经是后半夜,正如江大夫所料,田思沛又发起烧来,两人一直照顾到天色大亮才逐渐好起来。

    “想不到江大夫年纪轻轻医术就如此了得,假以时日肯定大有可为。”岳雨拾发自内心夸赞江大夫。

    江大夫虚心道:“岳姑娘谬赞了,不过是有些家学渊源,从小耳濡目染才小有所得,比起宫中御医,实在不值一提。”

    他在医术上本就在同龄人中出类拔萃,加上少年意气,纵使是谦虚之语,其中也会暗含着一丝骄傲。

    岳雨拾并不是刻意吹捧,实在是在京城的这几个月来见过无数大夫,除了卫国公府的府医,这位江大夫的医术也算是数一数二,特别是在处理外伤这方面。

    “敢问江大夫师从何人?看这处理伤口老辣的手法,想必令师定是一位经验丰富的军医。”岳雨拾心生好奇。

    “不敢当,家父从前是随军的军医,说来惭愧,江某学得这一身本事却未曾有幸上过战场。”

    两人谈话间,田思沛总算是清醒了,也顾不得说话,分工照顾起田思沛,直到观主叫人来换班,才各自去休息。

    岳雨拾回到房间运气调息了一会,精神好了不少,将今日写给钱敏敏的信交给赵世子留的人送下山去,虽然自己不在府里,也不希望她为了自己的事情病情加重。

    信送到卫国公府的时候,钱敏敏夫妇正在和肖夫人对峙,问她当年之事的缘由。

    见事情败露,肖玉荷本来抵死不认,直到赵世子拿出证据,她也知道事情彻底败露了。

    “既然你问我为何要做下那些事,我可以告诉你,因为我恨你,恨你的一切,恨你永远摆着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地位、样貌、运气,凭什么你全都拥有,却毫不珍惜,所以我想看看你失去这些之后的痛苦,你每痛苦一分,我就愉悦一分。”

    “玉荷,我自问从相识以来,一直拿你当好姐妹看待,我不明白你为何如此恨我。”钱敏敏对这番话百思不得其解。

    “最初我也想将你当好朋友,那时我们是差不多的身份,你给我的善意是我从小到大都可望不可求的,渐渐我发现对女子来说,出身决定一切,我有心要避开你,但是你却非要凑上来,让我越发体味到你我之间的天壤之别。”

    肖夫人好像要将心底的怨怼全部发泄出来一样,她知道如果今天不说,永远也没机会再说了。

    “原本我们都是一样的,可是你父亲平步青云,而我爹软弱无能,一心想依附裙带关系;同样都是女子,你可以在家中庇护下四处求学观光,我却只能被困在低檐下靠做绣活补贴家用;你有青梅竹马的少年将军,我却只能等着待价而沽,明明有了心上人,却要陪一个素未谋面的窝囊废从芝麻官熬起,你说这些公平吗?”

    “我知道我已经追不上你了,那时你怀着女儿我来看你,看着你过得如此幸福,为什么你能一辈子这么幸福,我不甘心,于是我放手一搏,结果我赌赢了,我决定了这些年来的命运。”

    赵世子的愤怒充斥心头,大喝道:“你遭遇的这些有一处是敏敏造成的吗?就因为敏敏与你相熟,就要承受你无端的怨恨,为了你那些见不得人的欲望,我赵家失去家人,你却在这里理直气壮的哭诉你的痛苦。”

    钱敏敏也被她的话伤到了:“没想到这么多年你是如此看待这份友情的,当年我就告诉你,有什么困难随时找我,无论怎样我都会站在你身边竭尽全力帮助你,而你却什么都没说,原来那个时候我们已经不再是一路人,我却什么都不知道,终究是我愚蠢。”

    听闻此言肖夫人猛然抬起头:“帮我?我曾因梁郎之事上门求助,你表面上说是会帮我,实际上你做了什么?是你葬送了我唯一的希望。”

    赵世子挡住肖夫人满是恨意的眼神说道:“这件事是我不肯答应,那梁生是什么人你比我更清楚,放你们逃出边境,到时候国家必然有危,你是想用整个大尧为你的情谊陪葬吗?”

    当时他和钱敏敏还未成亲,有一日收到她的传信,说是好友想要随夫君去梁国那边的家乡祭祖。彼时战事已起,两国居民来往受到限制,想要顺利去梁国,必须有可靠之人作保。

    收到信之后,赵世子感觉不对劲,暗中查访果然发现这个人是梁国探子,自小潜伏在都城,长大后在军中效力,如果他不是特意关注,绝不会发现蹊跷。

    后来他传书给钱敏敏,让她劝解好友不要执着那个梁生,后来就没听她提起过,没想到那个好友就是眼前这个肖玉荷。

    “事到如今,多说无益,我已落到你们手里,从我做下那些事的时候就知道后果,不妨坦白告诉你,我很高兴,你们查出真相又如何,钱敏敏不是照样痛苦了这么多年。”

    说罢,肖夫人无论如何也不肯开口,她知道即将迎来自己的末路。

    菖蒲带着二夫人在外求见,还带着岳雨拾写给世子夫人的信,夫妇俩收拾好情绪,请二夫人进门。

    “大嫂,你这是怎么呢?要是有什么人欺负你,我定当帮你出气。”二夫人一进门就注意到钱敏敏有些泛红的眼眶。

    此时钱敏敏飞快接过菖蒲手里的信,笑着说:“没什么事,弟妹这时候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我闲人一个能有什么事,就过来陪陪大嫂,说起来你不是请了冯侍郎的夫人过来叙话,刚刚冯侍郎在门房处说要接夫人回家。”二夫人说起刚刚丫鬟来汇报的事情。

    赵世子夫妻对视一眼,因为这件事还没有向外披露,这次是假借理由将肖玉荷接过来对峙,如今事实已然清楚,怎么处置肖玉荷也是时候提上日程。

    肖夫人被压在隔间,听到丈夫寻过来没有丝毫反应。

    权衡半晌,赵世子才开口说道:“关于肖夫人的事,我们正好要与冯侍郎商量,劳烦二弟妹告知,来人,将冯侍郎请进来。”

    二夫人见状正要告辞,被赵世子拦住:“二弟妹此时要是有空,可否陪敏敏到房间待一会,我想将这里的事情处理完。

    二夫人自然答应,陪钱敏敏回到了福心院。

    冯侍郎今日无端觉得有些心神不宁,总感觉要出什么事了,好不容易在礼部衙门熬到了中午,实在坐不住了,向上峰告假回了冯家。

    从府里人口中得知夫人被世子夫人请走,心底的不安越发强烈,居然让府里的车夫驾车到卫国公府门外。

    自从世子夫人回京,夫人愈发不对劲,先是接回一个毫无关系的女子,不久就不知何故送到卫国公府去了,后来性子也更加强势,在儿子的婚事上挑剔不止,最近甚至时常梦呓,时而疯魔如狂,时而泪流满面。

    赵府侍从带着冯侍郎来到会客厅,厅里只有赵世子一人,却不见妻子。

    冯侍郎上前行礼:“见过赵世子,在下听闻内子过府做客,只是府里正好有些急事,特地前来接内子回府。”

    “冯侍郎见谅,今日你恐怕接不到令夫人了,府里有一桩公案需要肖夫人协助,须得耗费些时日。”说着赵世子将肖玉荷计划偷女换女的事实说了出来

    听完这些话冯侍郎大惊,心底的各种情绪如潮水掀起,语气中带着愤怒,却被他勉力压抑:“赵世子何出此言,其中莫不是有什么误会?内子绝不是这种人。”

    “是真是假,冯侍郎不妨亲自问你的夫人。”说着让人将被缚住的肖玉荷带到庭前。

    这次冯侍郎第一次看到妻子如此狼狈的样子,冲上前去推开妻子左右的仆妇,厉声呵斥:“赵世子怎能如此对待我的夫人,就算如今有瓜李之嫌,我夫人好歹是命妇,实在无礼。”

    肖夫人被冯侍郎护在怀中,突然觉得眼前之人不像是自己那窝囊了几十年的丈夫。

    赵世子不欲和他争辩:“现在肖夫人已经出来,冯侍郎尽可以问问,本世子是否有半分冤枉她。”

    冯侍郎看向妻子,还未说些什么,就听她自顾自开口:“刚刚赵世子说得全是真的,我却是做过。”

    耳边传来妻子的声音,看着她一派释然的神色,冯侍郎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半晌说不出话来。

    不知隔了过久,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看向赵世子。

    “世子,我知道内子犯了错,恳请世子念在她只是一念之差,绕过内子这次,我定当做牛做马,回报世子大恩大德,我发誓内子决不再犯。”

    “冯之乐,你已经窝囊了一辈子了,能不能在我面前硬气一次,我让你起来。”肖夫人拉住冯侍郎磕头的行动。

    “我知道,你们不会放过我的,你们要是想要报官,我恭候大驾,如今我要和夫君回府,你如果拦我,我立时死在你面前,无故逼死弱质女流,传出去可不好听。”

    “我现在就可以将你送到官府!”赵世子分毫不让。

    两人僵持了很长时间,钱敏敏知道了这件事,让蔷薇代为传话:“我家夫人说了,肖夫人,一天时间。”

    见此情况,赵世子也只能放他们夫妇先走,回到房间就听钱敏敏说:“她不会逃的,她虽然没表现出来,但我知道,她一直是骄傲的。”

    “我叫钱敏敏,你可以叫我敏敏,你也是偷溜出来玩的吗?”

    “玉荷,收下这盒点心,从今之后我们就是最好的朋友了。”

    “玉荷,你看,这匹枣红小马是不是和我的那匹一样,以后我们可以骑一样的马了。”

    “玉荷,你怎么不开心了,我给你看样东西,看完保准什么烦恼都不见了。”

    “玉荷……”

    “夫人,你在想什么?”马车中,冯侍郎打断肖夫人的思绪,“送你到家了,我去刑部打听一下消息,这已经是陈年旧事了,不一定会有事的。”仿佛想说服妻子,又想说服自己。

    肖夫人看着冯侍郎:“不用了,我已经有对策了,你无须忧心,说起来我很久没有下过厨了,今晚我亲自下厨,做几道拿手好菜,叫上孩子们一起吃。”早些年家中清贫过,肖夫人也曾亲自操持过家务。

    看着连连点头的冯侍郎,肖夫人眼底闪过一丝柔情:“夫君,你今日真有男子气概,平日我一点都察觉不到,之前也不帮我管家。”

    “你陪我吃了这么多苦,如今日子好过了,我当然要尊重你,你的脾气虽然有些大,但是后宅在你的管理下井井有条,我又怎么能去插手令你没脸。”

    不大的马车中,两人之间漫起从来没有过的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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