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我们这都走了两个时辰了,我看我们还是先回吧。”

    宇文歆一路走着,也顾不得想太多,只心不在焉道:“不急,再走走看。”母后寝宫中为何会有一条密道,这又是通向哪里?

    见主子仍不死心,二人只好作罢,一前一后将宇文歆护在中间。主仆三人借着微弱的烛光继续沿着密道走去,烛火将四壁的影子拉大后又在黑暗中湮灭,接踵而至的是新的影子,回望身后,却是黑漆漆的一片,已看不清来时的路……

    当夕阳最后一点余韵散尽,北邙山也彻底堕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银月如钩,寒泄千里,微茫的寒气与山间稀薄的雾气融为一体,并与漆漆的树影一同在风中摇曳,山脚乱葬岗这一处寒雾更甚,只轻轻一沾就会让人不自觉遍骨生寒。

    北邙山乱葬岗,孤魂野鬼的安身之所,豺狼虎豹的栖居之地,这里埋葬或被丢弃的尸首生前多是被权贵肆意刑杀的奴仆亦或是宫中被杖毙的太监与宫女。

    朦胧月色下,杂草丛生的乱石堆中,突然传来一道人声,将林间的鸟兽惊得四散。

    “这大半夜,也怪渗人的,赶紧给处理完,我可不想多呆半刻。”

    手执锹锸的壮汉闻言便嗤笑道:“也不知道你怕个什么劲,难不成还害怕有孤魂野鬼索命不成,真是个胆小鬼。”

    另一人对于同伴的嘲笑置若未闻,直道:“要我说,不如咱直接把尸体扔这得了,这挖坑埋的得多费劲。”

    窦昌平素里就极其嫌弃这人,好吃懒做不说,还极其胆小怕事,“得得得,你不想干活一边凉快去,别妨碍我。”

    一时沉默,两相无言,除了铲土的声音回荡在四野外,余的只听得山风吹佛草木的簌簌声。

    土坑挖好后,二人便将一具遍布伤痕的少年尸首拖进坑里,正准备用黄土掩盖,却听闻几声细微的窸窣声,在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二人不由循声望去,只见得一丛半人高的芦苇在风中摆荡着,在清疏的月光的映照下,芦苇不知被什么东西拨得伏低,一块坟碑若隐若现。

    窦昌大喝道:“什么人?”

    饶是呼喊,却也不见有人回应,只是随着墓碑越来越清晰,一道摇晃的火光赫然映入两人眼帘。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跑!”

    还未等窦昌反应过来,那人已经跑到百步开外,窦昌看着他远去背影,不由得暗自咒骂起来,也不知这人前世是作了什么孽,怕鬼怕成这个样子,且不说有鬼,就是鬼来了他也不怕。

    他越发好奇起来,他倒要看看有什么魑魅魍魉在这里作祟,于是便握紧手中的锹锸向那芦苇丛走近了去。

    “殿下,当心!”

    宇文歆刚被竹萱从密道口拉出来,便听到在前面掌灯的倩雪大喊一声,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倩雪挡在身前。

    “我还以为是什么稀奇东西,我说你们姑娘家家的大晚上跑来乱葬岗做什么?”

    “乱……乱葬岗?”倩雪先是盯着眼前面带刀疤的壮汉,再是打量着周遭的环境,当鼻孔不自觉渗入一些令人作呕的腐烂味时,不由两眼一抹黑,半昏死了过去,手中的宫灯便也随之掉落。

    宇文歆见状忙与竹萱一起合力将她搀扶住,但奈何两人怎么呼喊也不见她清醒过来。一旁的窦昌实在看不下去,放下了手中的锹锸,俯身对一旁叫喊的二人道:“我来吧。”

    主仆二人见他没有恶意,便也由着他来了,只见窦昌用拇指掐住倩雪的人中,后者口吐了一口浊气后干咳了一声,便醒了过来。

    “多谢这位大哥相助,不知如何称呼?”宇文歆起身微微屈膝,行了个礼以致谢,竹萱与倩雪见状便也纷纷致谢。

    “别给我打马虎眼,问你们话呢,大晚上的,又是荒郊野岭,来这里作甚?”

    窦昌见着三人举止穿着皆是不凡,那人手持的灯笼也不像寻常百姓家用的起的,何况荒郊野岭的,这什么地方?

    乱葬岗!尸横遍野,野兽横行的,若不是受命于人,他也不会来此,如今想来,怎么看怎么觉得怪异,便仔细打量起三人来。

    借着清疏的月色与微弱的烛光,窦昌瞧见面前女子的面容,顿时被吓得丢了三魂七魄,欲往后退,而仓皇之间脚不小心被身后的锹锸给绊倒在地。

    难道这世上真有鬼怪不成,大小姐几年前便于梨香殿中饮鸩而死,当时还是他随同将军带兵闯入宫中,才能得见最后一面。

    宇文歆瞧着分明是看了她的模样被吓得成这个样子,难道她长得像鬼,让人看了这般害怕?

    “你……你先别过来!”窦昌几乎是颤着吼出来的。

    他窦昌这辈子没做过亏心事,所以日常那叫一个行得正坐得端,对于鬼神一事从来都是嗤之以鼻,但若说有愧,却有一事让他耿耿于怀,昔日尉迟家满门抄斩,他受命携尉迟府家眷出逃,最后却仅得他一人独活。

    倩雪与一旁的竹萱对视一眼又看着跌坐在地上的窦昌,不由地凑近了宇文歆身旁,将食指指着自己的脑门,使了个眼神,低声附语道:“殿下,这人怕不是这里问题?”

    “你认识我?”宇文歆见窦昌伏在地上的神情,不免觉得好奇,也不理会竹萱她们的阻挠,走近了他几分。身上的环佩也随着她走动的步伐摇晃碰撞,发出悦耳的声响。

    待她走近来,窦昌这才发现面前这少女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这才松了一口气,不过这眉眼也太过相像了些,口中不自觉喃喃自语:“像,实在是太像了!”

    “像谁?”

    与少女清丽声音一并落下的还有玉石掷地的声响,两种声音交织在空旷的荒野中,似是一场春雨般的惊蛰,顿时将窦昌从楞怔中拉了出来。

    窦昌下意识拾起跌落在面前的玉佩,尽管是在夜里,但他还是认出了这白玉镂雕栖凤思南佩,当即便猜出面前这位的身份,随即问道:“你与尉迟华婉是何干系?”

    见他如此熟稔地直呼母后的名讳,宇文歆也不打哑谜,“正是家母。”

    话落便见眼前人已低身伏地,单膝下跪恭敬道:“末将窦昌拜见公主。”

    “你是谁?怎会认得我?”

    “末将本是柱国大将军尉迟良浦帐下部曲督,当年尉迟家满门抄斩,有幸躲过一劫,本想随将军一同赴死,但昔日大小姐临终前嘱托之事不敢忘,故苟活至今。”

    “母后临终前说了什么?”宇文歆听闻是尉迟家的旧部,不由得来了几分亲切感来。

    “当时末将与大将军赶到之时,大小姐已毒入骨髓,药石罔效,就只剩一口气在,说如何也放不下你们姐弟二人,只命末将守着北邙山这处乱葬岗,当时我也不知何意,如今想来一切都便说得通了。”

    “如今得见公主,想必宫中局势定不如意,今尉迟家虽已不复在,但末将愿听侯差遣。昔日尉迟家于我有恩,将军不嫌我出身于微末,更收我为义子,并委以重任,今愿奉公主为主,如此大恩末将算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快快请起,既是母后义弟,我该唤您一声舅舅才是。”

    窦昌闻言这才肯作罢,起身道:“小主与陛下还是尽早做准备,国公府不日便有大动作。”

    “你是如何得知的?”宇文歆神情变得凝重起来。

    “不瞒小主,当年我自毁容貌才得以苟活至今,之后更是当起了那些世家大族外雇的杂役,便整日与这些尸首打交道,如果今日等不到你,恐怕这北邙山乱葬岗便是我日后的归处了。”

    “近几年来,定国公谢秉笼络的朝中大臣不计其数,加之去年更是开府仪同三司,假黄钺,如今离自立为帝就差个名正言顺了。”

    “你是说……谢秉准备篡位?”宇文歆被这个即将到来的事实震惊不已,她原以为,谢家权势哪怕再大,总该不会行谋权篡位此等大逆不道的事,就算要让自己嫁与谢琮这个纨绔也就罢了,想着若等再过几年叡儿羽翼丰满,定能重肃朝纲。

    前有豺狼心怀不臣之心,后有虎豹欲行谋逆之事,如今皇权式微,倾覆也只在朝夕之间,历来前朝皇帝哪一个能善终呢?尽管他的弟弟还不过是一个七岁的稚子,而她即将沦为旧朝公主,虽然她对权势不甚在意,但若有朝一日虎落平阳,自身性命还能保全吗?

    思及此,宇文歆后脊背不由发凉。

    “据我打探到的消息,谢秉准备私联戎狄侵扰我大祁,之后好以剿戎获胜为由逼宫篡位,不过如今看来,恐怕要推迟些时日了,攘外必先安内,现在国公府恐怕是鸡犬不宁了。”

    “为何这样说?”

    “小主有所不知,前些时日有一疯妇上国公府大闹一场,大骂定国公是个负心汉。好巧不巧,这话传到国公夫人耳朵里了,便说这妇人造谣生事,最后竟是一怒之下命人将那人乱棒打死。”

    谢秉虽出身士族之家,但门第低微,远不如妻子姚氏门第高贵显赫,能有今日的权势多是仰仗了他那位上柱国的岳父姚侪的帮衬还有那当上了皇太后姊妹。

    “怪不得先前听闻定国公对妻子忠心不渝,眼底容不下其他女子,故而从不纳妾,却是不知有这层利害干系,依我看呐,他就不是个痴心人!”

    宇文歆闻言不由睨了倩雪一眼,倩雪见状即刻低下头,闭上了自己的嘴。

    “对于此事谢秉矢口否认,那姚氏将信将疑,私下里便派人去查,这一查还真真有点东西,他竟是真在外头养了个小妾,好巧不巧,那小妾正是先前服侍过她的丫鬟。

    不过这姚氏也确实悍妒,纵是寻常人家的男子,哪一个不是三妻四妾,她却不能容忍丈夫蓄妾,还要他只独守她一人,故而大闹了一场。她先前一直以这谢家所出二子一女皆是嫡出为荣,如今一看岂不是闹了个笑话。”

    如今坊间都在传这堂堂定国公居然惧内,不敢纳妾,只得在外头偷偷养小妾,而这国公夫人竟也是个妒妇。

    “经姚氏这一闹,昔日恩爱有加的夫妻二人如今见面更是剑拔弩张,而那谢秉今日一早更是不管不顾,将养在外头的小妾纳入府中,连带着那私生的庶子也一并认祖归宗。”

    “如此一来,这国公府可不得成为世人的笑柄。”说到这,窦昌不由嗤笑一声。

    “原来如此!怪不得今日在宫中看到那谢琮神色慌张,匆匆离了宫,原来竟是为了这事。”宇文歆听他这样说,不由想起今日谢琮仓促离宫的情形来。

    “不过那庶子不知怎的触了那谢琮的霉头,被他底下的小厮活活给打死。”

    “打死了?!”宇文歆闻言不由一怔,这谢琮未免太过心狠手辣了,连自己手足兄弟竟也不放过。

    “不瞒小主,我今日的差事儿,便是这国公府庶子谢祎。”

    “这差役不做也罢,明日让竹萱替你在宫中寻个差事。”宇文歆听他说是跟死人打交道的活,不由蹙了下眉,这着实不太好。

    “明日我便吩咐人,为公主挑选几名侍卫,窦将军明日入宫前来,自会有人接应。”竹萱如是说道。

    “愿听候小主差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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