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到她怀疑的目光,谢祎便抢先一步道:“姑娘若是不信,谢某也无话可说,反正我如今已是强弩之末,便只管任由我被这些豺狼虎兽叼了去,也好免去你们后顾之忧。”之后便作势直接摊在地上,一倒不起。

    “哦?有何后顾之忧。”宇文歆好奇道。

    谢祎却道:“我虽与姑娘素未谋面,不过是看姑娘仪度从容、举止不凡,何况她们都唤你主子,想必出生钟鸣鼎食之家,姑娘定然是不想与我这等草芥有上牵扯,谢某虽愚钝但蠢不至此。”

    宇文歆见他这般作态,不由觉得有趣,便俯身向他道:“姑且就先信你这一回,倘若他日你违背今日誓言……”

    还未等宇文歆说完,谢祎便抢先一步,也顾不得一身的狼狈,转头望向宇文歆,眼里带着几分坚定道:“这是自然,如若有违,让我不得好死。”因着他的动作,两人便近距离打了个照面,一时间四目相对。

    身后微弱的烛光在轻轻摇曳着,倒映在谢祎的眸子里。乱葬岗似乎都被一层墨色染浸,辨别不清周遭的景物来,尽收眼底的唯有那幽幽晃动的烛光与她,那个一直活在她梦里的故人,眼前的陌生人。

    宇文歆还未来得及反应,一双仿佛淬了星子的眼眸便映入眼帘,不过转瞬即逝,她也不做多想便道:“如你所愿。”

    也不知想到些什么,谢祎慌乱地扭头避开,顺道扯了下微微有点干哑的嗓子,一时间因着急促,耳根子不自觉红了半边,好在夜色浓郁,旁人无法察觉出他的窘迫与不安。

    宇文歆见他转头后一怔,被他的动作吓了个踉跄,重心不稳,后腿了小半步,这边竹萱赶忙上前来将宇文歆搀扶,顺嘱咐道:“姑娘,如今已一更天,我们早些回吧。”

    “公主,迟了恐生疑。”一旁的倩雪也附和道,话落便觉不妥,不慎暴露了公主的身份,便连忙捂住自己的嘴。

    宇文歆朝谢祎那边望去,他亦是朝这边看了过来,目光不着遮掩,不过她依旧是看不清他具体的容貌、神色来。

    到底是他仗着她站在光影里,而他则处于暗处,才敢这般明目张胆罢。

    沉默半晌,宇文歆这才不疾不徐地朝窦昌开口道:“是该回去了,这人便交由你了,将他送回国公府去。”

    窦昌闻言立马会意,之后便将宇文歆等人送到原先的密道口处,并掩盖了入口,随后便准备折返将谢祎送回国公府。

    “走啊,你望着那里作甚?”窦昌见着眼前人痴怔地望着一行人远去的方向,不由催促道。

    这一声呼喝,方才将谢祎从回忆中拉了回来,这才惊觉自己过于失态,于她来说他不过是个陌生人罢了。

    思及此,谢祎自嘲地笑了笑后便故作无事人一般,趔趄着身子朝窦昌那边缓慢地走去。

    见他行动不便,窦昌干脆一臂将他驮起来,未走几步,顺势将他丢在了来时拉他来的推车上,一路将他拉了回去。

    在回去途中,窦昌还特地做了个简单的易容,将脸上的疤痕掩藏。

    ……

    定国公府。

    今日回府,谢秉便听闻谢琮那逆子命人将谢祎殴打致死,命人将其尸首丢到了乱葬岗后便怒不可遏。

    之后更是不顾阻拦硬是要那谢琮跪在祠堂中面壁思过,没有他的命令不得出来,无论是谁来求情,他一概不听。

    这边窦昌将车停在了一旁,便去敲国公府的大门,小厮见他衣着褴褛,自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乞丐,便作势要打发走:“去去去,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国公府也是你能随意行乞的?还不快一边去。”

    “这位爷先请慢,今日上山砍柴救得一公子,他硬说是贵府公子,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还烦请通报一声。”

    那小厮定眼一看,这岂不就是今日被拖出去的那庶子,竟也未死,想来今日老爷生如此大的怒火,祸及池鱼,还不因为这件事。故而二话不说赶忙通知管事,两人便一道进入书房向谢秉传话。

    谢秉听闻那谢祎没死,微微一怔后,只漫不经心地翻阅着手中的卷宗,沉思了半刻后方才淡淡道:“给点银两将那樵夫打发了便是。”

    “喏。”禀了老爷,两人正欲退下,却又被谢秉给叫住了。

    “慢着,吩咐下去明日叫那不孝子,亲自登门给他弟弟请罪。”谢秉顺势放下了手中的卷宗,抿了一口茶道。

    那小厮与管事应诺了一声后不由面面相觑,之后两人便从书房中退了出去,好巧不巧这时撞见姚夫人一路从回廊内转来,其身后跟着的一众婢女则神色各异。

    “老爷可在里面?”

    “在的,小的这就去通报。”

    “不必了,你等且退下吧。”说完姚氏便径直走入书房。

    待人进去后,管事便对着看门小厮骂道:“还瞅什么瞅?不赶紧叫人给抬进来,好歹是半个主子,晚了可仔细你的皮。”

    那看门小厮闻言赶忙疾步而去,生怕自己因贻时而怠慢了那位新来的爷,不消两三下的功夫,便消失在国公府回廊的沉沉暮色之中。

    “我的儿啊,幸哉幸哉!”薛岚得见儿子归来不由喜极而泣,虽说是身负重伤,但好歹是捡回来了一条命,忙叫人去请大夫来。

    姚氏方从书房中回来后不久,便见一婢女急匆匆从薛岚院中出去,于是差使人将其拦下。

    “是要上哪去?”

    “去……奴婢内急,正准备如厕。”

    姚氏见她神色慌张便知是在撒谎,“你要是不说也行,来人啊,将……”

    话还未说完,这婢女便已泣不成声,老实交代道:“二公子受了重伤,我家主子命我叫人去请大夫来看看。”

    方才姚氏刚在谢秉那碰了一鼻子灰,替儿子求情不成,反倒受了一肚子气,之后更是听闻那庶子没死成,这会更是怒不可遏,正愁没处发泄呢。

    不过是个贱婢和她生的野种,也配来与她堂堂姚家嫡女争?“呸!我儿还在祠堂跪着呢?既不好过,她儿子也休想好过。”

    说着便让人将这婢女赶回院中,并吩咐下去让人不得随意进出这湘淮院。

    不得已,那婢女便畏畏缩缩地回到了内院。

    见人去而复返,薛岚一面帮谢祎身上伤口做简单处理,一面心不在焉道:“大夫请来了吗?”

    只听得一声沉闷的扑腾声,薛岚望去时,那婢女已然双膝跪地,泣涕涟涟道:“方才奴婢被夫人给拦了去,不让我去寻大夫。”

    “阿娘,我暂无大碍,也不必白费力气了。”谢祎自是知道那对母子巴不得他死了罢,想来现如今院外定有人看守。

    “那怎么行,这么重的伤势,可如何是好?”说罢,薛岚便不顾劝阻,执意要自己亲自找大夫,再不行她去求谢秉。

    还未出院门,薛岚便两个家奴给拦住了去路:“薛姨娘,大夫人吩咐过了,不准许任何出入湘淮院。”

    “放肆,我要见老爷,你们还要拦着不成?”

    “夫人可是下了死令,不敢有违,薛姨娘还是回去罢。”

    见两个家奴油盐不进,薛岚只得作罢,正想折返却见回廊那头姚氏还未走远,便大喊道:“求小姐念在我们主仆一场的情分上,救救我儿。”

    姚氏闻言也不回头,只嗤笑一声向身旁婢女道:“你告诉她,琮儿几时从祠堂出来,她便几时能出去。”

    还知道主仆一场?可真是个笑话,背着自己干了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枉费了她先前待不薄,暗地里与谢秉干了那见不得人的勾当不说,竟还想让她救这野种,简直痴心妄想!若不是怕自己与谢秉夫妻二人再生罅隙,此刻定叫她们母子二人不得好死。

    薛岚也自知对不住姚丽华,如今便只得作罢,但如若当初不是自己一时被猪油蒙了心,也不至于如今这般,虽也时常想着就此了却残生,但多少是舍不得自己怀胎十月的孩子。

    是夜,谢祎高烧不止,之后便陷入了沉沉的昏迷之中,再次抬眼时已是天光。

    “祎儿,你终于醒了,老天保佑,阿弥陀佛。”见儿子醒来,薛岚欣喜若狂,忙命人送点吃的来。

    “我睡多久了?”

    “你昏迷了一天一夜,可把阿娘给急坏了,如今可大好?”薛岚见谢祎面色苍白,不由关心询问道。

    “不碍事,休养些时日便可。”

    “好好好,喝了这碗粥便好生歇息,娘就不打搅你了。”

    待薛岚走后,谢祎便艰难地爬到案上,执笔落字。之后便将写好信塞入怀中,做完了这些又顺势又瘫回了床上,不一会儿便又陷入了沉睡之中。

    “不要!”

    谢祎惊呼一声,猛地从睡梦中惊醒,汗水也已浸湿了他的里衣。一阵迷离过后,他抬眼望向窗边,只见半开着的窗牖外,斑斑竹影映照着斜晖,与纱帘一齐在微风中轻轻摆动,亦真亦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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