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予言的大脑一片空白,他无声地望着竺音的眼睛,想要从对方的目光里找出一丝世俗的情感。

    然而很可惜,他什么也看不到。

    竺音的目光一如他最开始见到她时那样纯净,她可能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什么。

    他只是迟钝了一瞬间,很快便想清楚了下一步动作。

    谢予言挠挠头,有些莫名地笑道,“竺姑娘这是……向我表白?”

    竺音认真地点点头。

    谢予言坐直了身体,笑起来,摊手道,“那就好办了,我也心悦于姑娘,两情相悦,又何必刀剑相向?不如回去以后再细谈。”

    竺音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也不说话,默默站起身,朝着庙宇外走去。

    谢予言坐在原地不明所以,过了一会儿,竺音又从外面走了回来,坐在他面前,表情虽然没什么变化,但周围气压明显比刚才低了几度。

    “骗子。”

    竺音盯着他道。

    刚才她出去试过了,还是没办法回去。

    谢予言垂下眼帘,微微侧过头,仍然难掩笑意,看得竺音握笛子的手一紧。

    想揍他。

    眼瞧着竺音心里的想法已经快转化为实际动作了,谢予言连忙朝她抬起手,制止道,“姑娘冷静些,你说心悦于我,空口无凭的,实在很难让人信服,毕竟我好歹还是个皇子。”

    “皇子有什么了不起的吗?”竺音问道。

    她的同窗里,有天后之女,也有龙王太孙,除了特别爱打架,似乎也没什么不同的。

    “皇子没什么了不起的。”

    谢予言的目光里有些竺音看不懂的东西,他望着竺音,道,“但是与皇子同行,注定要面临许多致命的危险。”

    竺音沉默了一瞬,她想起来了,要杀谢予言的人的确挺多的,夏柔还排着队,自己就先一命呜呼了。

    她抬起头,看着谢予言,面无表情道,“我可以保护你。”

    就算没保护住,去地府也要把人捞上来,这是她与那些渡劫的神仙最大的不同。

    最大的不同就是无法无天。

    “你保护我?”

    谢予言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一般,笑道,“竺姑娘虽然武艺高强,但……心思实在太过纯净,你并不适合参与进人世间的纷争中。”

    竺音皱了皱眉,她觉得谢予言是在暗讽自己傻。

    “为何你们可以,我就不行?”她望向他。

    她听过凡人有多诡计多端,但也听过一句,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阴谋诡计皆是徒劳,她作为神仙,难道只能一无所知地等着凡人设计她吗?

    “姑娘若是不信,不如与我打个赌,如何?”谢予言竖起食指,看着她道。

    竺音颔首,听他讲话。

    “我们就赌,杀害夏柔的凶手还在府里,但接下来一月里,我周围必定风平浪静,你看怎么样?”

    “凶手是廖茹?”竺音立马抓住了关键信息。

    那些个嫌疑人走的走散的散,乐师院子里就剩这么一个人了。

    可是廖茹的背景,不是所有人里最干净的吗?

    谢予言挑眉道,“所见并非真实,任何人都有可能说谎,包括我,你也最好不要完全信任。”

    竺音看着他,她来的时间虽然不长,但谢予言的遭遇都看了个一清二楚,如果说出事以后伯爵府能安稳一段日子,她信,可谢予言就跟个吸刺客石一样,那些刺客又不会听他调令,怎么可能安生?

    “好,赌。”竺音坚定道,“输了怎么说?”

    “赌注是一个承诺,你赢了,我便听你的,你输了,你要听我的。”

    竺音已经想好赢了要什么要求了,于是点了点头。

    没见过这么找罪受的,没事她也要翻出点事。

    “哦对了,”谢予言看着她的笛子,“你不能出手。”

    竺音抬头望了望房梁,若无其事道,“我当然不会动手。”

    谢予言站起身,越过竺音,朝着土地公神像拜了拜,也不知说了什么,转过身,朝竺音道,“既然如此,回去吧,竺姑娘。”

    竺音也站起身,等着他走到她身旁,两人一同朝外走去。

    等他们走了,庙宇里的烛火突然跳了跳,一个衣裳上破了几个洞的老者摸着自己的胡须,出现在庙里,脸上挂着有些慈祥的笑容。

    “后生真是可畏啊……”

    .

    “我有个问题,不知当讲不当讲。”

    谢予言看着空无一人的街道,将马上就要走错道的竺音拉了回来,问道,“你是徒手将我绑去那座庙的吗?”

    竺音毫无压力地承认了,浮空法,好用。

    “姑娘天生神力,实在令人惊叹。”谢予言赞叹道,“我大永男儿,就是顿顿吃肉,想必也比不上你。”

    竺音没作声,对于有法术的神魔而言,男女并无什么分别,毕竟如果能用法力举起重物,谁还会用手?

    “那对夫妻,应该不是你的亲戚吧?”谢予言想起那天的场面,还是有些想笑,两个实力演员与一个哑巴主角的究极对决,实在有趣极了。

    竺音摇摇头,她怎么可能有一个属妖的舅母跟一个属魔的舅父。

    “姑娘气度非凡,父母生前想来也应该很是疼爱你,怎么会沦落到孤苦一人的地步?”

    竺音愣了一会,才明白谢予言在说什么。

    “他们……”竺音不知道要怎么形容三人的关系,“跟我不熟。”

    谢予言有些诧异,跟父母,不熟是什么关系?

    “我娘很忙,很少管我。”竺音语气淡淡,“我爹……我没有爹。”

    一家三个,各姓各的,各过各的,仿佛三个陌生人。

    竺音知道,她娘曾经想要让她像个普通小孩那样成长,但是瑞碧也很忙,她不可能为了她舍弃作为神君的一切,只能尽自己所能给予她一个母亲的关怀。

    对于竺音而言,这就够了,那些感情是最为无用的东西,只会影响她的修炼。

    谢予言露出一个怅然的笑容,“看来同是天涯沦落人,我娘也去得早,不过姑娘可要幸运多了。”

    竺音转过头看他,在背后同情她的神仙不少,说她幸运的,谢予言是头一个。

    “至少你很自由。”谢予言低下头,望着地面,“至少……不用与血亲勾心斗角。”

    倒也是,竺音认同这点。

    她心里想着,脚步突然一顿,拉住谢予言的手,将他连拖带拽地拉到一旁的巷子里,小心观察着外面的情况。

    谢予言看了看她拉住他的手,竺音很快松开他,抬起手,谨慎道,“宵禁,小心。”

    眼瞧着这熟稔的动作,想必也是惯犯了,谢予言忍着笑,安慰她道,“没事,我也经常躲宵禁,京城就没有我谢予言不熟悉的巷子。”

    竺音转过头,看着他,谢予言朝她摆摆手,示意她往这边来。

    她跟了上去,只见谢予言一个干净利落的动作,翻身上墙,转头看向她。

    竺音静静地与他对视一眼。

    确认过眼神,是她学不会的翻墙。

    “竺姑娘,上来吧。”谢予言丝毫没有伸出援手的意思,按照他对竺音的印象,此女翻墙能力一流,从来不走寻常路,是个人才。

    点粘附爬墙肯定不行了,竺音正在思考她要怎么飞,看起来才像轻功一些。

    “那边是什么人!”

    一声厉喝打断了竺音的思考,谢予言连忙伸出手,对她道,“快!”

    竺音抓住他的手,谢予言用力一拉,她借力轻松地翻了上去。

    这是从未有过的翻墙体验,竺音从围墙上跳下来,默默给自己一个赞。

    稳得一批。

    站稳以后,她抬头看向墙内的景象。

    与外界的寂静不同,这里灯红酒绿,热闹非凡。

    “大街上有宵禁,坊间街巷他们却管不着,谁愿意那么早歇息啊?”

    谢予言看着眼前热闹的景象,感叹道,“出了宫,反倒来得少了,走,我带你看看京城的夜晚。”

    竺音跟在他身旁,一路上,看他与路过的人有来有往地找招呼,时不时捞两个零嘴,分给她一半;时不时凑合上去点评一两句棋局,被其中一方烦得嘘走;时不时顺手赌个大小,居然把把都赢。

    “谢乾,带着你的钱跟你相好赶紧滚!”

    赌.坊的人气得也开始轰他,一边还劝竺音道,“姑娘,你别被这小子的模样骗了,这小子坏心眼多得很,这么久没见,一回来就往我们身上剐银子!你说可气不可气?”

    “可气。”谢予言替她答了,然后又叉腰神气道,“没办法,运气来了挡不住。”

    “!老子……”

    一群人拿起手上的东西就要往他身上打,谢予言拉上竺音赶紧跑了,边跑,竺音还回过头看他们,握笛子的手紧了紧,可奇怪的是,那些人并没有真的追上来。

    谢予言停下来喘了喘气,一抬头就看到竺音疑问的目光,那里面写满了几个字——

    你为什么还没被打?

    谢予言朝她眨了眨眼睛,开口道,“有个地方,你应该会喜欢,我带你去看看。”

    他直起身朝前走去,竺音紧随其后,在看到目的地以后,她的目光一变。

    这是……那天那个酒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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