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歧市的飞机上,三人的位置交错着 ,并没有在一处,李迷身旁是位披散着卷发的女士,正戴着眼罩酣睡,便没敢发出大的声响,转头能见几个游客,杂缝中李迷看到了方策的手臂时而晃动,可能是在看书。

    不知过了多久,她活动微酸的脖颈留意到小扇窗外翻滚的云潮,这是她第一次乘坐飞机不免心生澎湃,九天之外仿佛自由,触不可及坐卧在天际也有擦身而过的真实。

    橙黄的颜料穿插刮过,替大海浪潮的姿态披上新衣,直到每天的派对结束,悠然续上下一场暮色,当清晨第一缕曙光印下它的唇印,李迷意识到目的地就在脚下那片成型的墨点。

    冷清街道上寥寥几人,杨司平在前头领路,李迷和方策在身后跟住,偏头各自打量着四周环境。

    他们所在的位置是歧市的一个农村,安神村,歧市,李迷小时候听说过,具体情况却并没有了解过。

    往里去更甚,这时方才粗略感受到偏僻和危险,下了飞机到现在满打满算两个小时,光是两个眼神的转换,便已经看到两起偷窃行为,相比偷窃者的狂妄,被偷的人反倒敢怒不敢言,行人肉眼可见战战兢兢,匆匆而过。

    治安真差……杨司平皱眉。

    就这么徘徊几番,三人竟然找不到去往安神村的车,正游荡在路面破裂严重的水泥路上,李迷回想起那几个司机的脸上的表情。

    第一辆车的师傅是个颧骨凸出,两颊凹陷的中年大叔。

    杨司平本来已经拉开车门坐到副驾驶,方策帮忙开了车门,李迷钻进去半途,他们两句寒暄,“师傅,我们去安神村。”

    司机师傅一听,原本友好的表情瞬间垮下来,颧骨看着都平整不少,语气算不上恶劣但显得焦急,似乎唯恐扯上什么关系,“安神村啊,不去不去。”边催促道:“下车,我不去安神村的。”

    话音刚落,三人皆是一愣。

    “师傅,我们加……500呢?”李迷试探性说了一嘴。

    师傅眼睛都没眨,眼神乱瞟,大概心思早就在物色其他客人,“多少钱都不去,走走走。”

    兀自松了一口气,李迷扭头下意识放缓和方策对视一眼,缩回身子默默退出去,杨司平门刚关上车门,车便扬长而去,散着灰黑的尾气,熏人。

    没办法,下一辆车的司机师傅有一颗寸草不生的光头,第一眼看上去面相凶狠,他开始也是堆着笑容凑到三人面前诚意满满,可在听到“安神村”后也变了脸色头也不回,就在面面相觑之际,杨司平终于忍不住:“什么情况。”

    愁绪一显,偶然间李迷瞄到又一辆询问过的车子离得老远稳当停下,就在转头之余捕捉到什么。

    “多给钱都没一个愿意的?”方策也注意到那车停在不远处,说道:“先问问看在哪里,离得不远,走过去也行。”

    “只能这样了。”杨司平眉头紧锁。

    脚步跟着移动,李迷余光有意无意勘探着周围,走到半途瞳孔晃过某个地方,她慢下脚步,靠近较近距离的方策,把矿泉水递给他,“五点钟方向有个人一直在跟踪我们。”蹲下绑鞋带。

    面对突然的靠近,方策缩小步子不动声色偏了耳朵,没表现出多大反应,待李迷起身,把矿泉水放回她手上,“嗯。”

    接连两个司机脸色大变,还有一个甚至骂骂咧咧,三人果断放弃,李迷就近进了一家卖杂货的店铺,土墙瓦房木窗,整体已经有点年头,前面几处剥落,两排并驾齐驱的泛着锈迹的铁架子,陈列了生活用品,食物,玩具,三面墙上挂满了小饰品和衣服包包……麻雀虽小也算得上五脏俱全。

    红棕色的木桌似乎由于磕碰斑驳残缺,发了黑,桌面一角摆放着一台老式电视机,算盘和计算机并存,没了封皮的笔记本上密密麻麻记着黑色红色和蓝色,小型三叶风扇悬在头顶一米之外,将被两支笔压着的纸页吹得窸窸窣窣。

    发丝灰白的胖阿婆手中一把蒲扇轻轻晃着,眯着眼睛看电视,嘴巴时而紧闭时而张嘴呢喃,见有人进来,只好依依不舍站起来,扬起笑脸,和蔼道:“要买什么,看看吧。”

    李迷兜兜转转,转了一圈,胖阿婆还是在那里看着她慈祥地笑着,于是她放弃,专心挑选物品,挑来挑去,最后选中了一条绣有桂花的水墨色手帕,搁在桌面,“请问多少钱?”

    胖阿婆笑得眼睛成了缝,手摇着蒲扇,“小姑娘,十块钱一条。”

    从包里取出一张十块和一张五块递过去,胖阿婆似乎愣了一下,咳了一声继续笑,“好好,再来哎。”

    李迷收起手帕,瞥了一眼,问道:“奶奶,你知道安神村怎么走吗?”

    “……安神村呐……”胖阿婆收敛了笑意,“你去哪里做什么呀?”

    “我们朋友住在那里,我好久没联系上她了,不太放心,想着去看看她。”李迷指着外面两人,观察她的表情,胖阿婆的嘴角有点抽搐,摇着蒲扇的力道稍重。

    万幸没有过度反应,也没有坚决说不知道,看来有戏,“婆婆,我们是真没办法,问了好几个司机师傅,他们都说不去,但是我们真的很不放心我朋友,就告诉我们怎么去就行。”李迷言辞恳切。

    “唉……”胖阿婆还要说什么,欲言又止,“算了,你们啊一直往东走,走一段泥路就会看到一个公交车站,在淘宿下车就行,你们呐之后跟着标志走就好了。”

    “谢谢啊,婆婆,太谢谢您了。”李迷朝她笑,出了店门。

    胖阿婆没再看她,挥了手,待没了人影,悠闲坐下看起电视,翘起兰花指,惟妙惟肖模仿电视播着-“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呀呀呀”的台词,复又唉声叹气,骂着句“蠢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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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低头瞥见鞋底紧裹住的一层土黄色泥巴,心道果然是名副其实的泥路,李迷抬头,眼底浮现出不远处老旧的公交站,“到了。”

    这地方也惨淡,一辆停靠的车都没有,如果不是有几个蹲在地上或者靠在墙边玩手机的男女,没准认为是个废弃公交站。

    “等着吧。”杨司平掏出手机走到一边。

    方策将手背到身后,手指不断摩擦背包里相机的轮廓,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简单扫了几眼,靠在墙边的男子带着一副眼镜,镜片下的眼睛眯成一条缝,李迷感受得到他悄摸探究的目光,不只是他,还有蹲着的短发女生,年纪不大,盛满好奇光明正大来回打量。

    但也仅是如此,并没有开口的打算,李迷沉迷思索之际,公交车缓慢驶来,没多做停留,车门一开,三人跟着上了车寻着没人的后排空位,依次坐下。

    包括他们三个,加上一起上车的三男一女,此时车上有十个人,分布得均匀,每个并排的座位上都宽敞,从李迷的视野上纵观全局,看起来也算人满为患。

    挨着前门座位的中年妇女斜挎着一个黑包,一路撑抓扶手往后挪动,顺着车子颠簸的惯性停靠,吆喝着,“去哪,给钱了啊。”

    她来到后排,眼神囊括李迷三人,“要去哪?”

    杨司平直视她,回道:“我们去安神村,三个人。”

    女人往敞开一半拉链的包里塞钱的动作一顿,复又扫了几眼,“一个人三块钱,三个人九块钱。”

    杨司平摸索口袋,脸色倏忽变了,抬眼问:“能用手机吗?”

    “……我们这只用现金。”女人抿嘴说道。

    手在包里探寻着什么,方策依稀记得包里有十块钱没拿起来,手指似乎感受到类似的触感,低头确认,一张皱巴的十块钱,手一动正要抽出来,右边已经率先伸出一只手。

    “九块钱正好,谢谢。”李迷摊开的掌心堆叠了整整齐齐九个硬币。

    “……好。”

    收了钱,女人利落地荡回座位。

    察觉到两道刺激神经的视线,烫的李迷左边脸颊无法忽视,往右边仰了点,犹豫着转头,没维持三秒又转回去,轻声问道:“怎么了吗?”

    移开目光,“没事。”方策将背包里找到的十块钱重新搁下,那毫无存在感的毫厘重量就此沉寂,继续等待下一次重见天日赋予它意义,修长的手指突然折返,从容着将躺在不知名角落的十块钱拾起,放进他平常装有胶卷的背包内置口袋里。

    “你不是失业了?”杨杨司平以一种意味不明的眼神投在李迷侧脸,嘀咕:“虽然才三块钱……”肩膀轻撞了一下方策,引来不善但收敛的侧目,他讨好一笑,“咱俩被三块钱包养了一段路,我还没被包养过,感觉还不错。”

    “啊……嗯?”李迷愣了一下,回以杨司平一个微笑,转而望向窗外,隐蔽的手指蠕动不止。

    抱着怀中的背包,方策垂下头一言不发,往后一靠闭目眼神。

    没人接话,杨司平也不觉得尴尬,寻思两人累了,脑海里杂事一堆,瞬间想到别的事情,只剩下车身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热气还未从耳朵消散,李迷似乎觉得挨了一支温柔的毒针,仅在皮肤表面蜻蜓点水,了无痕迹酥麻了半边天。

    十几分钟后,李迷便听见女人的喊声,“淘宿到了啊,去安神村的那三个该下车了。”

    “哦好。”李迷忙答道,转眼对上方策睁开的眼睛,低声:“到了…”

    “……好。”

    公交车扬长而去,后轮“咯吱”的动静更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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