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知道楚媛哭了多久,大概是这几个月的一切伤痛,都被过剩的酒精泡发了,楚媛本身酒量也不怎么样,到底今晚是被灌酒,还是自己想买醉,她也说不清楚。

    半年前,苏正予提出要去美国交流一年,正好大家各自冷静一下,好好考虑这三年的婚姻关系后面怎么走。楚媛第一反应不是难过和惊讶,反而是长舒一口气。

    不知从那天开始,这段婚姻关系逐渐像一双有力的手,掐住她的脖子,越来越紧,让她喘不过气。也说不出具体是什么原因,苏正予给她的感觉又近又远,而她对苏正予的依赖随着自身工作的飞速进展,似乎也越来越少。

    关系就突然那样僵硬起来,两个人没有争吵,没有出轨,没有巨大的矛盾,就莫名其妙走远了许多。

    楚媛没有自信再像前两年那样笃定,苏正予有多爱她,更不清楚现在自己对苏正予的感情到底是什么样。

    分开一年也好。

    可是谁曾想,苏正予一到美国,时差和忙碌把两个人彻底分割,两个月以来,偶尔一个电话都不会超过两分钟,彼此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们的生活似乎在这之前挺长一段时间,就已经没有太多交叉了。

    两人像是很快就习惯了这样各自的新生活。

    苏正予离开两个月后,楚媛某天在公司接到林又霖的来电,楚妈妈突然入院了,情况很不好,让她赶紧回去。

    在会议室门口定定站了两分钟,楚媛才缓过神来。妈妈独自抚养她长大,从小两个人相依为命,本来苏正予离开,楚媛计划着把妈妈接来上海同住,相互照应,她这边还来得及没开口,妈妈怎么就突然倒下了?

    楚媛赶最近的飞机回家,奔到医院时候,妈妈还是昏迷不醒的状态。事实上,从那天开始,直到妈妈去世的半个月时间,她清醒的状态少之又少,楚媛24小时陪护在床边,整个人也都面黄肌瘦,像一具毫无灵魂的骷髅。

    期间楚媛联系各个医院的权威医生,包括托朋友联络上海的,北京的,每天去堵主任的大门,请他排期给妈妈操刀手术,可是主任的排期怎么都要一个半月才安排得过来。

    平日在病房里,护工虽然贴心周到,但是整整半个月,每天24小时,楚媛都没有勇气离开妈妈半步。她似乎也感受到了些什么,但是她不敢想更不敢说。

    这期间,只有林又霖前来探望和帮忙。

    林又霖本来就在医院附近工作,一有时间就来病房陪着楚媛,偶尔给她带点喜欢吃的东西,有时候买些花和消遣的小玩意,要是楚妈妈正好醒着,就陪她们聊天说笑,谈些无关紧要的轻松话题……

    她看着这样紧绷的楚媛觉得害怕,担心她得紧。

    整半个月,苏正予和楚媛几乎没有联络。到底是为什么,都在这样的时刻了,也没有想起他,楚媛没时间思考,也懒得想。

    事实上,身边不管有谁也没有用,她只想一心一意陪妈妈。

    收拾完妈妈的所有后事,楚媛才终于想起苏正予来了。

    离婚的决定下得很容易,这些时日的分隔已经说明了一切。

    苏正予答应了楚媛的离婚请求,把上海两个人拥有的一切都留给她,但是自己不方便回国,请了代理律师去签字办手续。

    所有事情说起来只是两三句话,可是压在楚媛30岁的肩膀上,一个人背负起来,还是过于沉重了些。她失去了唯一的亲人和曾经托付终身的伴侣,他们一个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一个在世界的另一端仿佛彻底消失,不想被找到。

    楚媛活了30年,短短几个月时间就变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孤身一人。

    生活的变故猝不及防,楚媛的假请了半个月也不够,上司Ashley也是女人,懂她处境的不易,可是楚媛的工作如果离开太久,公司又无人可替代。

    Ashley好心帮楚媛顶了一段时间工作,每天加班,就快没有回家的时间,楚媛内心当然过意不去。眼见妈妈的后事还没办,自己心情低落到根本无法回归工作,楚媛干脆上交了辞职信。

    Ashley收到辞职邮件后马上给楚媛电话,安慰之余,Ashley说会通知HR给她N+1的赔偿金,当是公司主动解约,这也是Ashley能尽的一点心意。

    楚媛接受下来,感激Ashley,现在新招人也不是那么容易的,Ashley即便这样也还要辛苦好一阵子。大家活在这世上,都辛苦不堪,更多时候人已经疲惫到顾不上他人了。Ashley还能在最后这样关照自己,楚媛内心是感激不尽的。

    毕竟光是要好好地让自己活着,就几乎要耗尽所有力气了。

    夜店的音乐一首接一首,楚媛一直在哭,眼泪像是接上了长江的支流水,源源不断从某处通到眼底,再被内心的悲伤冲刷到脸颊,最后都流向林又霖的肩膀。

    这几个月楚媛都没这么哭过,她一直撑着,怕身边仅有的几个关心自己的朋友负担过重,尤其是林又霖,她筹备婚礼已经筋疲力竭,而张诚也像一颗定时炸弹,不知道哪天就又会跳出来给大家惊吓,林又霖其实内心从未放松下来过。

    两个30岁的女人,表面看似光鲜,内心都活得小心翼翼,胆战心惊。

    新郎周铭磊终于发现自己的老婆失踪了,虽然被灌得七荤八素,但还是靠着意志力跑了出来找老婆。

    刚一出来就碰上矗立在那的林牧峥,眼神里泛着波光,眉毛眼睛甚至连头发都耷拉下去,他沉沉得盯着前方,周铭磊眯着朦胧的眼睛,顺着他眼睛的方向,看见了林又霖和她肩膀上的楚媛。

    两个美丽的女人,穿着同系列的吊带长晚礼裙,站在夜店一角,仿佛可以成为一道风景线。但现在一个哭得稀里哗啦,另一个像个大哥一般搂着对方的肩膀,时不时拍一拍肩头。这还是他周铭磊捧在手心上的那个小公主吗?

    林牧峥转头看见周铭磊,知道这是出来找老婆的,想着包间里还有一票青红萝卜等着闹洞房。

    林牧峥对周铭磊说:“楚媛我送她先回去了吧,你们放心,我会把她安全送到。”

    周铭磊和林牧峥说不上关系多好,但是随着这几年两家生意的合作越来越多,圈子也都是黏在一起的,他们见面的频率自然也高。

    他对林牧峥的人品是一百分的信任,只是过去林与楚到底有什么事儿,他不得而知,他小学读一半就被送去了瑞士,家乡这边的童年、少年故事,都离他太远。

    两个男人默契得迈向目标,一人扶走一个,从卡座前的走道左右两侧分别撤退。

    拉开楚媛的时候,林牧峥仅仅给了林又霖一个眼神,林又霖也晕乎乎的,看着是他扶走的楚媛,安心转身倒去老公的怀里。

    而楚媛喝了酒,又大哭不止,早就缺氧难耐,只差没有昏倒下去。周铭磊把老婆扶回包间,找人照看好,还不忘拿着楚媛的包追出来找林牧峥。

    大门外楚媛已经批上了林牧峥的外套,她低着头,毫无气力地矗在林牧峥身边,靠林牧峥小心扶稳才勉强没有倒下去。周铭磊见二人依偎的背影,完全就是熟到不行的人才能有的氛围,任他再蠢也看得出一些内容。

    林牧峥这男的,黄金单身这么久,总算让周铭磊亲眼看到点苗头了。

    正开着小差,代驾把车停在了那两人面前,周铭磊上前帮忙扶着楚媛另一边手臂,两个男的一起把她送进了林牧峥SUV的后座。

    “谢谢,赶紧回去吧,看情况这还早着呢。”林牧峥转头对周铭磊说着,手还舍不得放开,拖着楚媛快倒下去的头。

    “楚媛最近挺不容易的,又霖是她最好的闺蜜,我们也都把她当家人一样。你……有机会好好安慰她。”周铭磊看见那只脱不开的手,个子不矮的林牧峥只能弯着腰回头跟自己讲话,更是笃定了之前的想法。

    林牧峥感谢地拍拍他的肩膀,转身也进了后座。

    认识林牧峥这么多年,女朋友的传闻也听过几个,但是亲眼看他这样对一个女生,还真是头一回。周铭磊目送着他们的车开走,笑着摇摇头,又觉得摇头干嘛,又不是坏事。跟着转身回夜店,肩膀上还挎着他并未察觉的,本来要递给林牧峥的,楚媛的包。

    司机朝林牧峥定位的方向开去,输入楚媛妈妈家的地址,林牧峥已经是有肌肉记忆了,不用动脑子,光是手指放在键盘上就能打出来。

    10月的夜晚微凉,林牧峥开了一丝车窗通风。楚媛的头直接载到他的颈窝,保持着刚才倒在林又霖肩上的姿势。她双眼轻轻闭着,嘴巴微张着呼吸,大概是刚才哭的太惨,鼻子堵。

    林牧峥内心波涛汹涌,但同时又觉得出奇宁静:熟悉的气味,惯常的姿势,好听的呼吸,连头顶的弧度都仿佛刻在他的记忆中。那个他日思夜想,无论如何都放不下的人,就靠在他的肩上。

    他和林又霖一样单手搂住楚媛的肩膀,防止她因为车身转弯而倒下去,但是那只手的力度,却又在不自觉得增大,再增大,好像不再握紧一点,她就又要消失了。

    车开到楚妈妈家楼下,林牧峥先行下车,让司机帮忙去按住楼下的单元门,结果这时候才发现,钥匙呢?搜了一圈车身,并没有包,楚媛身上穿着吊带连衣裙,连外套都是林牧峥的,更不可能藏着钥匙。

    林牧峥让司机先回驾驶座,摸出手机,打给周铭磊,电话响了10几声,没人接听,意料之中。夜很深了,林牧峥回头看看不省人事的楚媛,时不时还要抽泣两下,他重回车里,给司机输入了另一个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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