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儿巷在京城小长街最繁华的那片区域背后,聚居的都是富户商贾。

    巷子里宽敞的路段不少,常年有人搭棚子、摆摊子,做些小生意。其中,最受欢迎的莫过于各种香味诱人的吃食,甚至能把陋巷之外的贵客引来。

    各家的孩童常在巷中追逐打闹,有时比赛去追墙头屋檐的猫,有时聚众去逗墙角路边的乞丐。

    在邺京,猫儿巷是乞讨的黄金地点之一,蹲守一天,就算讨不到钱,也能从摊贩那里讨到一些剩食,填饱肚子。

    当年带着承影的老乞丐是这么跟他说的。

    可是那时,他们少有吃饱的时候。

    一个乞丐蹲在墙角,能毫不费力地获取怜悯,但一百个乞丐零零散散的分布在巷中,就成了挡路和碍眼。

    猫儿巷的摊贩一般很少会见到熟悉的乞丐,他们常常闻风而来,铩羽而归,除了一个半边脸烧伤的老乞丐,从前,他总是带着一个白净好看的小男孩坐在卖烧烤和馄饨的摊子对面。

    时隔多年,承影执伞,再次站在了两个摊子前面。

    两对夫妻容颜老去,但依旧是他记忆里的模样,他们看过来,在寒风中扬起笑,争先要请客人过来,看清雪中人那双幽沉的眼,直觉一股阴寒之气,不敢开口。

    承影转身,面向正对着两个摊子的那面墙,墙的拐角处有棵树,树枝斜生,一直延伸到围墙中间的小门上头。它们都属于绮夜楼,邺京最大的小倌馆。

    他那时年幼,被三拐九卖,早已忘记了父母身世,每次逃跑总是差点儿饿死,好不容易遇见一个会把食物多分给自己的老乞丐,便一直跟着他。

    他不懂,明明从对面的摊子讨不到任何吃食,老乞丐为什么还要带着他一直蹲在这棵树下,守在这面墙边。只能靠早晚间过路人偶尔施舍的一两口剩食度日。

    慢慢长大,他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

    那扇小门里总会走出一个敷粉扫眉的男人,每次都摸着他的脸发出比上一次更明显的赞叹,而老乞丐也说出比上一次更大的数字。

    老乞丐养着他,待价而沽,可惜拖得太久,还没等绮夜楼里的那个男人妥协,另一个人路过,说他身子骨强健,容貌亦不寻常,很适合做他的第一只蛇妖,直接把他抢走了。

    老乞丐最后怎么样了呢……好像是在争抢他的时候被打死了,又好像是被绮夜楼里出来的人打死了。

    他不记得了。

    只记得那时的绝望和无力。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在□□的折磨和灵魂的困顿中等待死亡,直到她无意间闯入,将他扛着,抱着,拖着,扶着,拉出深渊。

    她进了医馆就不见了,而他趋安避祸,辗转流离,直至被往生门所困。他找了她很久,久到都有些忘记她的模样了。

    在许氏金堆玉砌的宅院里重逢后,多年训练造就的心性让他不止一次怀疑,她是否还像当年一样未变,自己是否又在经历一场看不破的骗局?

    她予身边人的尊重和友好,是不是就如同老乞丐多分给自己的食物一样?

    即便她对同生蛊的抗拒毫无作伪迹象,他心底,也不敢尽信。

    后来,她的性命受到威胁,承影心中的答案自动浮现,无论她所予的是真是假,他都愿意拼上一切去保护她。

    他在乎她,只在乎她,但在她的心里,他与当年的那些孩子,如今水木阁里的侍卫恐怕没什么区别。

    她说明日请他吃烤肉串和小馄饨,也不会只是他们两个人来此。

    雪停时,他买了个烧饼,走出巷子。

    小长街冬日里繁华不减,茶楼酒馆尤其热闹,有客人在同桌的饮茶客面前展开一幅画像,无意中瞥见的承影定住脚步,心头一骇。

    那客人接下来的话更是惊人——“这,便是那许二小姐的梦中情郎。”

    她何时有的梦中情郎?还和他长得一模一样?!

    *

    “我不想找她们,她们也不会教我的。”

    听妹妹这么说,许青和不解,“你怎知她们不会教你?”

    许司榛下巴微抬,“她们都看不起我,我就挖了她们的鼻孔。”

    绵夫人面上尴尬难掩,无奈一叹,

    许青和往后靠了靠,原来长姐让她小心的是这个。

    她不曾见过许司榛与其他姐妹的相处,倒也不敢替她们澄清,过多评析或劝慰,思量许久,坦言道:“我的腿耐不住冬寒,不如等开春后再教你。”

    许司榛以为她这是敷衍式的回绝,期待落空,面色难看起来。

    怕这位五妹妹以为自己也看不起她,许青和忙道:“不如我先给你指个师傅,带你练练基本功?”

    许司榛眼眸微亮,又谨慎地收敛喜色,问:“什么样的师傅?”

    “我可不要侯夫人或梅夫人她们请的那种,总是说我早就过了练武的最佳年龄,随便教几招花架子,拿我当小屁孩糊弄。”

    “我身边有个丫鬟,名叫侍墨,早年间曾在江湖闯荡,武功不错;昨日拜见祖母时,她给了我一个名叫喜雨的丫鬟,武功也不错,还会些医术。”

    许司榛毫不犹豫,一拍桌子,“要喜雨!”

    她一定会让那眼盲心硬的死老太婆刮目相看。

    许青和随绵夫人吓了一跳,但很满意。以后喜雨可以多待在海棠林,不用像过安和沉筠一样随时监视她,私底下偷偷传消息。

    陪着绵夫人闲聊一番,顺走她半篮子红薯,许青和告辞离开。

    回水木阁换了身朴素的衣裳,让人备一辆低调寻常的马车,去小长街冬荣医馆。

    医馆紧闭,开门的药童边搓着手边呼出热气,“师傅这段时间都不得空,小姐过几日再来吧。”

    许青和若有所思,打道回府。

    李崇平不在医馆,是因为被困在了东宫。

    东宫掌印乌公公在外办差受了伤,尚未归来,将他这个大夫留下,是为了人一找回来就能立即医治。

    太子燕临钦临窗而坐,其肤色如玉,五官轮廓精致俊美,无一丝缺憾,无半点瑕疵,眉眼间蕴着沉静,举止从容。

    他与李崇平讨论医典,每每抬头都能见他额头上冒冷汗,不禁疑惑:“李大夫在孤面前为何如此紧张?”

    相比其他的皇子王孙,他向来平易近人。

    李崇平在心底深处骂一句眼前的太子爷,再骂一句外头的许二小姐,擦擦汗,恭敬回话道:“草民活了几十年,难得见到您这样的贵人,实在是难以平复心情,太子殿下见笑了。”

    要是提前知道许老七的侄女和太子有旧怨,他是不会为了二百两银子答应为她继续诊治的。这几日人怕是都已经到京城了。

    他只是个平头老百姓,来了东宫几次替侍卫太监看诊,不知哪座祖坟上冒了青烟,竟能得当朝储君的赏识,时不时被邀讨论医典。

    前不久那许二小姐写信来与他“密谋”,他惊出一身冷汗,哪里是祖坟冒青烟,分明是列祖列宗埋错了坟地。

    她还坦言,说不愿瞒他,就是她年幼时的无意之举毁了太子的一生。

    真是,还不如瞒着他,直接利用他呢。

    他一无倚仗,二无退路,上有高堂,下有妻儿,不止一次想过背弃信义在太子面前交代此事,好抽身离去。

    可东宫的人若是知道他与长陵许氏的七爷有旧,还得知了太子死守多年的的秘密,事后真的能让他平安离去吗?

    如许二小姐信中所说,太子爷恨极了她,每年买凶杀她近百次,可她如今还活得好好的,想必也不是能惹的善茬。

    到如今,他只能一边害怕,一边祈祷接下来的事情顺利。

    倘若许二小姐事后真能兑现承诺,倒也不亏。

    “主子,乌掌印回来了。”

    一个身高肩宽的侍卫进来,身后两个侍卫扶着模样狼狈,脸色苍白的乌吉。

    乌吉抬头,对着主子勉强露出笑。

    燕临钦让人把他安置在软榻上,李崇平立即提上药箱上前。

    “幸好这箭头偏开了心脏处,也没有涂抹毒药,公公先前做的处理很好,待草民开两个方子,外敷内服,好生休养即可。”

    重新将伤口包扎好,写下药方,李崇平松了口气,终于能离开。

    “奴才无能,望主子责罚。”

    乌吉要起身请罪,燕临钦一个眼神,榻边的侍卫立即按住他。

    “你已经尽力了。”他安慰道,从容的面色之下隐隐有期待流动,不带温度,“她昨天回京了,孤很快会亲手送她去死。”

    恨意收敛,他忆起另一件要紧事,问乌吉,“你确定《画中仙》真的不在她手上?”

    “主子放心,奴才仔仔细细确认过了。”

    当时在悬崖边上,乌吉被那三个字唬住,是真打算把许青和拉上来。后来,在甘泉镇的同福客栈中,他从丫鬟桃叶那里得知,她手中从来没有过这幅画。

    为保万无一失,下令让手下去刺杀她的同时,乌吉亲自查探了客栈内所有的画卷,的确没有。

    却不曾料到,许青和早有埋伏,他的手下尽数折损,唯有他逃过一劫。

    之后,他不得不花费重金请来勾魂殿的杀手,与那些西北莽汉合作。即便如此,最后也没能杀了她,差点儿连自己的性命都丢了。

    “当年她那么小,怎么可能知晓《画中仙》一事,或许只是曾经听过宫人的流言罢了。”

    燕临钦眉间难舒,“那副画没找到,孤始终不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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