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妞钻过门洞,见嬷嬷正在一株玉兰树下向她招手。

    那玉兰树高过围墙,骨朵仿佛新生儿的襁褓一般,密密匝匝地列满枝头。

    七妞上前作了个揖,道:“嬷嬷唤我,有何吩咐?”

    嬷嬷方从袖口里摸出四个金灿灿的东西,七妞一瞧,原来是四个小巧的金制袖扣子,皆镂空了,錾得梅兰竹菊四样君子,在阳光下映得熠熠生辉。

    “瞧我糊涂的,主儿还额外给了这物件,只因为小巧,怕夹带在衣裳堆儿里浑丢了,才特意放到袖口袋里,谁知竟忘了,方才摸着。你去再跑一趟罢!九阿哥和十一阿哥一人一双。”

    七妞刚想伸手接了,却忽然想起一事:“嬷嬷好糊涂,我一个人去如何使得?”

    忽而玉兰花树后的房子里,掀帘走出一人,正是方才领着阿琳、阿蓝去拜见陈答应的大宫女秀荣。

    “大姑,怎么还没使人去?”

    原来这看管九阿哥和十一阿哥的嬷嬷,正是秀荣的大姑,在此也便是找侄女相见。

    见了她,嬷嬷便把只有七妞一人之事说了一遍。秀荣俏丽的鼻子一纵:“这有何难?可巧这里两个新宫女刚拜见了小主要回去,使她们一道去送了罢。”

    七妞心想:“这个大宫女瞧着厉害,只知道吩咐去的事,回的事可还没说过呢。不过阿哥所来来往往那么多人,找一个也往这边来的姐姐领着也不是难事。”说着,接过嬷嬷手里的四个金扣子,揣入袖口袋,同阿琳、阿蓝两人一径去了。

    方才跟着嬷嬷走过一遭,七妞早已将路记熟,就连进了南三所那么多一样的青瓦房子,她也分辨得出来,这都是从小跟着哥哥们走街串巷疯玩儿的功劳。

    阿琳阿蓝两人头回进阿哥所,大觉新奇,只见院内多植翠竹、松柏,外间场院也十分阔朗,与内廷其他地方迥然不同。

    “七妞,要是没有你,我们两个还进不来这儿呢!”

    “咱俩可得抓紧瞧,服侍了答应小主,可不知道要等什么时候才能再到这儿来看看呢。”

    七妞转身道:“答应小主?延禧宫住的不是惠妃娘娘吗?哪里来的答应小主?”

    “是年下新抬的,也是咱们内三旗人,去年入宫时,因为出挑,就直接点去学规矩去了,也是好福气。”

    “咱们这一拨人,却谁也没有这个福气。”

    七妞见前面就到了,连连冲两个人摆手,阿琳、阿蓝知趣地闭嘴,默默侍立在院门口。七妞上前去跟门口管事的两个小太监说了,小太监因见她刚跟嬷嬷来过,知是宜妃宫里的新人,也赔满笑脸,将她引进屋了。

    一进屋,却不见两位阿哥,只有几个保姆嬷嬷在做针线,见了七妞,亦往里迎了迎。

    “主儿又有东西叫给阿哥们送来,阿哥们怎么不见?”

    一位嬷嬷向窗外望了望,笑说:“你们午间来时,阿哥们正歇起午觉,要到场上练拉弓呢,收下主儿的东西便去了。眼瞧着也该回来歇气儿换衣裳了,姑娘且略等等。若是还有要紧的差事,把东西交给我们就是了。”

    七妞心想,这些保姆嬷嬷虽然养育阿哥们多年,却也保不住每个都是好的。如今这四个金纽扣,东西虽不大,却是值钱的东西,又极容易丢失,倘或教她们收了,一时昧下,自己也难说清楚,便赔笑道:“多谢嬷嬷们了,我眼下也只有这一件要紧的差事,办完了才好回去交差。既如此,便去院子里略等等就是。”

    皇子的屋子,宫女是不好久站的,七妞识相地退出来。不好意思地跟站在月亮门侍立的阿琳和阿蓝让了让,两人皆道无妨。

    守门的小太监见一时无人,便向她们三个说:“姐姐们若闷了,不如玩玩儿这个?”小太监从廊檐底下掏出一只鸡毛毽子。

    两个宫女连连摆手:“小主子的院子,哪能玩儿这个?管事的瞧见了,我们可当不起。”

    偏七妞欣然应允,同两个小太监把那鸡毛毽子踢将起来。

    只见她,金钗插鎏,掩映乌云,腰肢弱比章台柳,凌波步处翠金流,将那鸡毛毽子踢得旋旋飞天转路走,两个小太监眼花缭乱,败下阵来。

    忽闻背后有人叫好,三个少年鼓着掌穿过月亮门来。

    七妞等人连忙收起毽球,垂手侍立。

    小太监一见,是小主子,连忙扯扯宫女们请安,自己迎上去,接过披风等出了汗的衣裳,却被小主子按下。

    一个少年瞧着七妞,道:“你的毽子踢得好,只怕比我们还强些呢。”

    七妞深深福身:“回主子的话,主子这么说可折煞奴才了,奴才这不过是小巧儿,在家同兄弟们耍着顽儿的,今日实在莽撞,冒犯了主子们,还请主子们恕罪。”

    那少年道:“罢了罢了,有什么恕不恕的,不过是大家一时顽笑。”挥了挥手,并不在意。

    里间嬷嬷们听闻阿哥回来,忙叫道:“小猴崽子们,主子才出了汗,还让主子站在那风口上,一时呲了风,看不打你们的。”奴才们不敢轻慢,簇拥着三个少年进去了。

    不多时,便有一个小太监出来,让七妞进去。她把四个金纽扣交待清楚,便仿佛得了大赦,一溜烟儿地抓着阿琳阿蓝跑出院来。

    里间,三个阿哥已经换了衣服,热热地吃茶。

    上首大一些的阿哥温和笑道:“方才这位姐姐眼生得很,好像从没见过。”

    九阿哥放下茶碗,戏谑道:“八哥有所不知啊,各宫今日都新拨了人来,这人便是头一日当差,午间跟嬷嬷来过,人倒也伶俐。”

    “瞧着和咱们也差不多年纪,往后可多了玩伴了!”十一阿哥如今才九岁,玩心甚重,丝毫不知道宫女不应该到阿哥所迁延的规矩。

    八阿哥轻轻瞪了他一眼:“十一弟可小心,教嬷嬷听见可怎么得了?”十一阿哥才自觉失言。

    九阿哥想起一事来:“惠娘娘宫里此前有两位大姐姐,不是放出去了么?今日自然也拨新人来了,八哥晚间定省时,只怕就见了。”

    八阿哥仍笑着吃茶:“见不见,什么要紧?服侍额娘的姐姐们,与咱们什么相干?”

    “哎?与我们不相干,与你倒是十分相干。”九阿哥眼珠一转,笑得不怀好意。

    “哥哥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么?只顾拿我打趣。”

    “这与人品却无关,只与岁数有关。我记得,五哥便是十三岁那年出去单另开府,皇祖母作主给屋里放了四个女孩子,过了一年正经成的亲。你刚过完了生日,也满十三岁,岂不是也该放出去单立了?这还不跟你有关系?”

    一旁的毛头小子十一阿哥也跟着起哄,八阿哥听了也并不生气,只是浅浅笑了,用手点了点九阿哥:“你呀,惯会在这些事上留意。五哥自小养在皇祖母身边,心性淳然,最是敦厚可靠,咱们这些不成器的,且得在里面教养几年,才自己立得住。况五哥的事都由皇祖母亲自作主,连汗阿玛和宜娘娘都无可置喙,算不得成例。七哥也不曾放出去,哪里就轮到我了呢?可见你是说昏话,还不快快住口。”

    “七哥那是自己不愿意,他说自己腿上有疾,没得耽误了人家,还曾偷偷跟我说,往后要到庙里清修去呢!”

    “你瞧瞧,又胡说了。”

    原来这阿哥所之中,最大的便是七阿哥胤祐,因为天生有腿疾,所以无法练习骑射,与弟兄们交游也少些。而八阿哥胤禩今年十三,九阿哥胤禟、十阿哥胤?都是十一岁,同为宜妃所出的十一阿哥九岁,几人常常相伴进学。

    只不过,十阿哥母家是孝昭皇后的亲妹妹——贵妃娘娘钮祜禄氏。自康熙二十六年孝懿皇后崩逝,皇上不再册立中宫,这位钮祜禄贵妃便是实际上的后宫之主。所以内廷中人无不讨好十阿哥,就连在阿哥所,也是住最好的一处院落。故他虽与兄弟们亲厚,却并不一同起坐。而八阿哥与九、十一两兄弟,同住一院,格外手足情深。

    却说七妞离了南三所,与阿琳阿蓝告别之后,便见机跟着路过的大宫女,一路顺领回了延禧宫,倒也无人查问。同嬷嬷一起告别延禧宫秀荣,共回翊坤宫交差不表。

    而阿琳、阿蓝回到延禧宫他坦下处,只见张如婉窝在炕上,额头上盖着帕子,知是伤风发热,心下嫌恶。

    和珍见状,忙将二人扯出来,在外间细说,不知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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