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芸今日晨起,眼皮便突然跳了两下。她忍不住抬手扶了下额,望着镜中盘好的发髻敛了下眉。

    过几日江辞衍便要前往漠北领军,崇元帝在宫中置宴,前几日都在筹备。

    京中一派盛景安宁之象,倒真像将前些日子夜狱的事掩过去了。

    可宋芸却觉得,温宇之死,本不该是这般平波无澜的。

    投湖当有声,如此平静,倒让她不得不多想了。

    思及此,宋芸只觉头上的钗环较往日更繁琐了些,便卸了珠翠只簪了一支白玉。

    宋芸提起裙裾往门外走去,今日礼佛已过,江玄青也从故友之居回来了,她们这些做儿媳的,自然是该去山河堂问问安。

    宋芸这边步伐有条不紊地往山河堂迈,路上不忘问一边的常嬷嬷:“可去通知夫人和赵姨娘了?”

    常嬷嬷闻言笑着回到:“夫人已经带人过来了,倒是紫藤轩,倒是没听见传回动静。”

    “怎会?”宋芸闻言脚步微滞了下,之前江靖也曾同她提过,说赵姨娘是南巡时崇元帝安排在将军府的眼线。

    起初让她行事最好周密一些,宋芸记在了心里,面对赵姨娘时行事从未出过纰漏。

    可自那后不过两月,江靖便又同她改了口,说此人只当是府中借客,让她尽好地主之谊即可。

    ……

    总之不是什么敌对的关系。

    宋芸聪慧,推测赵姨娘许是掩着什么身份,便也按兵不动未曾点破。

    数年来,彼此间井水不犯河水,在府中相处不多,但该有的礼数和周全,赵姨娘向来是做得极好的。

    也未让人瞧出过什么端倪,怎地今日,这本该给山河堂请安的日子,赵姨娘反倒没有动静了呢?

    宋芸想着实在有些蹊跷,这便转了方向对嬷嬷稍抿下唇:“去紫藤轩看看。”

    宋芸带人行至紫藤轩外面,见惯常守在院外的小厮瘫倒在地,心里当即一声咯噔。

    宋芸提起裙裾快步向家丁走去,伸手探了下对方的鼻息,好在只是被人药蒙了过去,性命无虞。

    这便命人将其抬去找府医医治,又敛着眉心带人进到院子里。

    紫藤轩里比往日安静许多。

    院子里洒扫的丫鬟也同外面的家丁一般倒了一地。

    宋芸眉梢敛得更深,此番径直推开主院的门走了进去,却不想,映入眸中的是已经空阔许多的屋子。

    这场景让宋芸动作稍滞了滞,视线在房间里扫视一圈,瞥见桌案上放着的一封书信。

    宋芸稍暗了眸心,走去拆了书信,视线扫过那一行娟逸的小字,面色当即便怔住了。

    常嬷嬷在一旁见着她如此,人也愣了下,刚想问“夫人怎么了”,就见宋芸急忙忙转身向外走去:“辞衍呢?辞衍可还在府中?”

    “夫人忘记了么,小将军早先便去宫中面圣了呀……”

    “那,快!快着人备马!”

    很少见宋芸这般慌张,常嬷嬷心中自然也稳不住了,跟在宋芸身后脚步匆匆:“夫人莫急,走路慢着些,赵姨娘的信都写什么了……”

    “事关紧急,常管事可在?快些着人备马,我要进宫。”

    宋芸说着脚步匆快,行出紫藤轩走到外院,脚步突然又滞了下来:“慢着,先不必备车。”

    书信上简短几行逆反行事的字句让宋芸一时慌了阵脚,反应过来也觉得不妥当。

    赵姨娘在信中提到,七皇子与北羌武部勾结,将于今日夜半举兵。

    事关南褚社稷根基,她一时心急,险些失了理智,今日本是崇元帝为辞衍北赴边疆践行的宫宴。

    若七皇子当真要在此时起兵,确算极好的时节,宫宴中一并北边将领都去了宫城赴宴。

    少有戒备防守之心,又定在夜半,这般布置周密,若不是今日从赵姨娘信中知晓,谁又能料定得了?

    宋芸想着又稍稍敛了下眉,先不说这消息是否属实,若真的准确,那赵姨娘,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只是这些问题,暂且只得搁置,时间紧迫,若七皇子真如信中起兵,那可就不是三言两语能解决的事了……

    宋芸随即稍抿唇细细思索起来,不管书信可靠与否,提前备置方为稳妥。

    只是若是她此刻贸然进宫,怕是会打草惊蛇,于局势不利。

    那该如何……

    正想着,紫藤轩里这便又跑了个丫鬟出来,脚步慌忙地跑到她面前跪下请罪:“夫人饶命,小绵今日去厨房领今日的份例时,与里面的姐妹话了几句家常,回来竟不知食盒被人动了手脚……将紫藤轩里的人都给药倒了……”丫鬟小绵说着慌忙地跪在地上求饶。

    宋芸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倒是想起了她是之前跟在赵笙笙身边的丫鬟,只是不爱说话,一行人出府,总是落在后面。

    得亏是生在将军府伺候,若是换了旁的什么门第,这般内敛不说话的性子,少不了会挨欺负。

    好在赵笙笙虽然平日里性子跳脱,但对下人们并不苛刻,偶尔发些小脾气都被嬷嬷们哄散了。

    宋芸瞅着眼前这个丫头,皮肤白皙,模样乖巧,倒也不像吃苦的,便将人扶了起来。

    她记得常叙之前说过,那次赵笙笙去温府找温元霜,带的丫头就是眼前的这个小绵。

    宋芸的手轻轻拍了拍小绵的掌心:“丫头,现下让你进宫去做一件事,事态紧急,能做到吗?”

    小绵闻言轻轻点了点头,坐上了入宫的马车。

    宋芸站在门外,看着将军府的马车渐渐行远,轻轻攥紧了衣袖,抿唇未言语。

    她是太傅夫人,虽然当年拒了平妻之位,可明面上却仍是将军府的门面,言行举止都不可行差踏错。

    若是方才真一时匆忙入了宫门,实在引人耳目,但若是换成府中的一个小丫头,事情便就好办多了。

    只消说是夏倾晚今日出门时落了什么东西,让小绵进去送一趟,顺便把消息给辞衍和江湛送过去。

    后面的事,想来辞衍,应当是有安排的。

    但愿不会出什么事……

    宋芸这般想着,将军府的马车也已入了宫门。

    小绵带着宋芸交给她的首饰随常嬷嬷一道入了宫门,置办宫宴的地方离午华门稍远,常嬷嬷腿脚不方便,这便和午华门处值守的宫人说起笑来。

    对方见此点了一个小太监在前面给小绵领路,小太监把她送到近处便又去别的地方做活了。

    小绵脚步迈在青宫道上,动作小心拘谨,悄无声息踱至夏倾晚身前时,她正与孟清枝说话。

    夏倾晚冷不丁见一丫鬟模样打扮的人站在自己跟前,眼皮稍稍一掀,无他,将军府上丫鬟的服饰,她一眼便认出来了。

    “何人派你来的?”

    夏倾晚问。

    小绵闻言微微躬了下身,将怀里一直抱着的首饰盒子朝夏倾晚递了过去:“夫人让我交给夏姑娘的。”

    “什么东西?”

    小绵闻言也摇了摇头:“夫人未与我交代太多,只说姑娘打开便知道了,小绵先退下了。”

    小绵说罢便脚步匆匆离了席,夏倾晚便也敛了思绪将目光落在手中的妆花盒子上。

    指腹轻轻一推,匣子里便显出一支白玉兰梨花小簪,钿花的中间夹着一纸小字。

    夏倾晚动作稍怔,抬眼环顾四周,与孟清枝打了个招呼,便离席寻了处僻静的地方将那支玉兰簪在髻上,回来时眸色如常。

    只稍稍又往江辞衍的方向看了眼。

    男人感知到一道打量的视线,遂往夏倾晚的方向抬了下眸。

    ……

    席中丝乐管竹声渐起,来往入席的人进出殿中,场面热闹,络绎不绝的人声里,青梧附在明莲耳边说了句:“门主,小绵已经出宫了。”

    “嗯。”明莲闻言微点下颔,视线在宴内扫视一圈,见斜对侧坐着的人没了踪影,江辞衍也离了殿,便知事情稳妥,不紧不慢夹了块青糕入口。

    唇角一勾。

    人都到齐了。

    再等等,戏也该唱了。

    “徐州那边,可派人去递信了?”

    “禀门主,南宫泽梁这会儿,当是到京门了。”

    “那就再等一等。”

    等太子殿下入京,他们再唱这出戏。

    –

    “辞衍,你在想什么?”

    崇元帝背手站在窗前,孤寂的冷风吹动那抹明黄的衣角,江辞衍立在檀香书案前,眉目温和,山水不破。

    脑中诸多成算都匿于心海。

    有时候,他也会思及许多。

    崇元帝于朝堂上的手段却属高明,筹谋布置各方各派都条理分明。

    只可惜太过操纵权术,反而失了枝节。

    崇元帝在军事上的见解,实在……乏善可陈。

    江辞衍稍抬了下眸,轻轻扬了下唇:“在想今日宫宴,陛下会给辞衍赐什么酒。”

    “你啊,什么时候也学会陆铮那般跳脱的脾性了。”崇元帝说着笑起来:“也罢也罢,随我去外面赴宴,酒你想喝什么,朕让他们去将外族进宫的烧刀白给你整一坛?”

    “陛下说笑了,辞衍体伤未愈,实在是,心力不足……”

    “哈哈哈说得好,朕的定北将军是该保重身体才能在战场上所向披靡,来,随朕去殿外赴宴!”

    明黄的衣袍往外殿迈去。

    江辞衍抬了下眸。

    夜半时分,殿中的丝竹声又起了一轮,孟清枝在宫宴上从不饮酒,倒是蜜水喝多了两杯,这会儿正扒拉了夏倾晚的袖子轻晃:“晚晚,可要如厕?”

    夏倾晚闻言点了下头,临走前又往江辞衍的方向看了一眼,见他弯一下唇。

    夏倾晚便知他应是安排妥当,这便跟着孟清枝离席了。

    两人小解完出来,孟清枝缓了缓腰身,之前在席中坐了许久只觉憋闷,便想拉着夏倾晚去御花园透口清气。

    孟清枝不知道将军府传信的事,兹事体大,自然是越少的人知道越稳妥,夏倾晚想着便又抬头窥了一眼天上圆月,便知子时将近。稍许抿了下唇,正想开口打个托词拉孟清枝回去,两颗不知从何飞来的鹅卵小石击上她们的后颈。

    紧跟着,便是两眼一黑。

    孟清枝与夏倾晚双双倒在地上。

    须臾,另一人的脚步走过去。

    一双苏绣月华蝴蝶鞋。

    -

    百里明莲回到席中,鞋上沾上的尘泥不动声色掩在长裙底下,赶在青梧回来前夕重新执起了茶盏。

    青梧进来面色如常,应是未察觉过她出去了,微微俯下身在她耳边低语:“门主,城门已开。”

    明莲闻言微微颔首,青梧禀话后不过半刻钟,午华门处的青宫道里,喧嚣便起。

    刀兵动了。

    大宴上醉倒的众人也渐被这声音惊扰,不知是哪里的小太监尖着嗓子喊了一声:“不好了——三皇子殿下带人起兵了!!”

    华灯照影的宫宴,便彻底乱了。

    崇元帝面色大惊,饮酒后步伐踉跄,被身边的周德才搀扶着往景和殿退去了,殿中文武百官及其家眷又都跟着匆忙拥在后面。

    明莲走在人群末尾,目之所及江辞衍和陆铮都不在殿中,只余江湛一人在里面疏散群臣。她便同青梧轻轻垂眼,明莲往那道身影行近几步,蝴蝶鞋踩住裙摆,当着男人的面,把脚崴了。

    一截腰身赶在落地前被江湛接住,冷淡松香涌进鼻腔。

    明莲倚着江湛伸来的臂膀,唇角在青丝掩映的地方稍稍一扬,眸中所思不动声响。

    小江大人,别来无恙啊。

    她正差一位走戏的角儿呢。

章节目录

南褚谋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云枝柚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云枝柚并收藏南褚谋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