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又试起江家的态度了。

    江靖狐狸尾巴也藏得深,自是难窥山水:“全凭陛下定夺。”

    “那便就这么定了。小江大人青年才俊,承袭太傅当年之风采。想必,定能给思琳一个好的归宿。”

    “陛下,臣有言。”江湛刚要上前一步,被江靖先一步拦住,领着他一道跪下:“臣等,叩谢陛下圣恩。”

    江湛见状滞了一下,暼见父亲鬓边一缕白发,到底没有再出声。

    崇元帝很满意。又给思琳赏了些东西,这才着人送去太医院复诊,再行出宫。

    殿内诸臣继续议事。

    一个时辰后,崇元帝自觉乏力,便止了议事,摒退朝臣,请了方士过来进丹。

    “陛下今日,似乎服用丹药的次数太勤了些。”

    有人在殿中不经意提了一句,太师韩惟轻轻摇了下头,先一步离了殿。

    江靖紧随其后,也跟着迈出奉天殿。才刚往下走出两段台阶,江湛自身后叫住他:“父亲。”

    江靖顿住脚步,对于这个儿子,江靖一直很器重,又同在庙堂,自然也亲近。今日之事他知道江湛心里可能不痛快,但崇元帝之所以答应这桩婚事,其中的厉害关系。江湛应当也是明白的。

    可江湛却上前朝他作了一礼,随即便挺直了脊背:“此桩婚事,恐是不妥。”

    “湛儿,你应当也知,这是天子赐婚,皇命难违。”

    “是。可清越与那左姑娘此前仅有一面之缘,彼此间知之甚少。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儿子志不在家宅。”

    “吾俸吾禄取自民脂民膏,自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江湛说到此处言辞更恳切:“父亲与母亲自幼便这般教导清越。故清越虽志不在朝堂却知居庙堂之高方能行良策。”

    “为君者言重,可君子之节亦不可轻折。儿子还是想请皇上收回成命,免误左姑娘姻缘。”

    “清越,你也知父母之命。况且,现下是多事之秋。”江靖将手背在身后,看着身前风度芝兰的大儿子。这样的翩翩公子,世家贵女无一不喜欢。

    只是清越苦读求取功名,谨遵母亲教诲。横渠四句奉为圭臬。这般惊才绝艳的少年郎入朝为官,与一众老狐狸周旋。与一帮晝虫虚与委蛇。为的就是替百姓请命,不求垂名青史,只求南褚安宁。

    天子之言胜不过君子气节。

    若可以,江湛愿为一纯臣,保国太平。

    他自知现今局势动荡,可江靖也清楚。在清越心里,崇元帝不是明君。

    昏君配不上明臣良将。

    若如此再昏聩,不待几位皇子怎样,南褚早已是国本垂危。

    施展抱负,为天下百姓。

    是他江靖的儿子。

    江靖的眼中已含赞许,但对于赐婚之事却并不让步:“婚姻大事并非儿戏,天子之言莫做徒劳之功。且我看那左姑娘在殿上应对合适。谈吐间知分寸懂进退。又是倾慕于你,未尝不是良配?”

    “她眼光独到,知道放眼京中皇室为虎狼,兵权似猛兽。余你一人品行贵重不参党派之争。她既于千万人中择你为夫。你便也要担当起来。用江家的门楣替她遮蔽风雨。这些道理,你可明白?”

    江靖说完这些便不再看江湛神色,负手出宫了。

    留下江湛在原地神色微敛,一派深思。女子的脚步自身后行近:“小江大人。”

    江湛微微错愕,回头。见左思琳含笑立在他身后十阶之遥。

    她神色自若,丝毫没有撞破父子二人谈话之间的尴尬。想必方才所谈。她也已经知晓。江湛思及此,正欲开口言说。

    刚要作礼就被她下阶拦下,女子笑意温和,指尖扶住他的手腕。只一瞬又抽离,先一步对他屈了膝:“思琳受不住学士之礼。”

    “只愿学士能容禀一刻让思琳解释。奉天殿内之言,发自思琳肺腑。父亲年事已高,思琳不得不早做打算。”

    “我知两家门第悬殊,可公子人品贵重,气质如兰。堪为世家弟子典范。思琳无意招惹皇权,更无心党系。惟愿能寻一君子庇佑,仅此而已。”

    江湛被很多人夸过君子,也知自己行为检点。可如今日这般,被一女子郑重其事地说出来。难免不好招架。耳稍匀出一末粉色。恭恭敬敬地与她还礼:“思琳姑娘言重。”

    “不。”左思琳似乎也轻轻绞着指尖。姑娘家的脸皮薄,她似是竭力才说出后面的话:“思琳确实……倾慕公子多年。”

    说完这句,左思琳也不待江湛有何反应,便带着婢女匆忙转身离去。

    留下男子呆头鹅一般立在风中。

    心弦大触。

    *****

    “既是圣上赐婚,自然有他的道理。”孟清枝捣着手里的药粉,和倾晚一起磨方子。

    圣上的谕旨昨晚就送到了将军府,众人去堂厅跪拜接旨。夏倾晚自然也在其中。和圣旨一起下来的还有不少赏赐。宋夫人挑了好些送到晚荷居。白静和白灵过来整理。白静登记造册,白灵便跟着清点。

    小丫头活泼,将军府骤然接了这么大的旨意,她哪里忍得住。叽叽喳喳就闹了起来:“这个左思琳好厉害啊,京中何时藏了这般人物。”

    “咱们大公子是多少世家贵女的梦中情郎,就这么被她拿下了。还是天子赐婚,荣殊上等。光是嫁妆的贴补赏赐就够让人眼红的。她以前跟在温元霜后面不声不响的。姑娘,姐姐,她好生厉害!”

    “这些话在外头可不许乱说。”白静面色未变,点了她一句。

    白灵吐吐舌头,又取了一根梅花簪子轻轻别在夏倾晚头上:“知道了,我这不是就在咱们屋里说说嘛。等出了这个门,我嘴比那宫门还闭得严实呢。”

    白灵悠悠说完,又细细打量这簪子别在夏倾晚头上的样式:“姑娘人长得好,戴什么都好看!”

    夏倾晚闻言浅浅抿了下唇,又重新低下头去看医书,心思却已然飘远。

    宫宴兵变那日,她虽提前知道了消息。江辞衍也在她们身边安排了人。可她与孟清枝离席出来以后便被两颗飞石打晕。

    后颈上面现在都还有留着一道轻印,虽然早不痛了。但还是存了诸多疑点。那人将她们击晕以后,反而是将她们安置在了一处安静的北苑宫殿,外有禁军把守。

    战火在前殿,根本波及不到。

    所以两人一直到醒来,才被江辞衍的人带回去。是何人有这么大的本事,能躲过江门军的看守堂而皇之带走她和孟清枝,却并不对她们不利?

    要知道,两人被打晕后只是在北苑睡了一觉,再醒来时连宫变都结束了。

    虽然难以信服,但那背后之人,却好像在保护她们。

    保护?

    怎么会是保护?

    夏倾晚一时只觉迷雾重重,对于将军府被赐婚一事倒是没太关注。

    一直到今天她又来了城南医馆,和清枝一起磨药。期间女子再提及,夏倾晚才稍稍觉出一丝极为隐秘的特殊。

    左思琳。

    “我以前只知道她跟尚书府的温元霜走得近,竟不知此女还有这番胆量。”孟清枝语中暗含钦佩:“听说当日兵变,那箭矢何其厉害。小江大人奉命探查,刚打开殿门那箭矢便擦着学士的腰带直接射向了皇上,万分惊急,百官惊立。独此女挺身挡下利箭。”

    “如此气度,当傲绝巾帼!”

    倾晚手里的药杵停下,不待她从那团荆棘中拨开云雾,那仅存的一点头绪却又无影无踪地逃了。

    不对。

    “清枝,夏姑娘,先生请你们过去。”阿文在门口叫了一声。两人这便放下手里的东西净了手。自从两人认回师门以后,孟为便时时召她们过去说些事宜。

    孟为这些年在京中借着太医院和城南医馆积攒下许多。城南医馆面上的伙计其实都是他门下招收的弟子。借着崇元帝这些年的赏赐。

    人财丰厚。

    养兵千日只待用兵一时。

    现下孟为手下的势力其实已经蓄势待发,只待寻仇得报,便可光复针咏门!可这些年孟为虽然一直在筹谋布置,却终究难觅仇人踪迹。

    直到三年前他从太医院请辞,在医馆筹谋起势时于书房中得一密信。

    密信上寥寥数语,却直接让孟为暂时止了动作。按兵不动。

    ——“二师叔,时机尚未成熟,不宜行事。莲于暗中亲察,留于今日。”随着这密信一道而来的,还有掌门的莲花玉坠与一盒百里不为调配的玉痕霜。

    百里明莲幼时活泼调皮,常被掌门罚戒尺。有时罚得狠了,就抱着百里不为的大腿哭嚎。说要把掌门的胡子丢去喂鱼。

    小丫头片子人不大点心思却不小。

    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被她说得振振有词。

    百里不为为了防止她真的去剪掌门的胡子,便亲自为她调配了玉痕霜,以后再挨打涂上去就没那么疼,也不会留疤。

    因为这事,明莲跟在他身后蹦跶了好一阵子,最后百里不为还把玉痕霜的配方教给了她。让她以后再挨打就自己学着配。

    除此以外,江湖上下找不出第二个有掌门玉坠还能调配玉痕霜的人。

    只有他们明莲会配。

    他们小丫头,还活着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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