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怕成为别人要挟世子的筹码。”

    倾晚一语道破,她放下茶盏牵起清枝的手背:“师姐什么也不怕,只是担心日后进宫会给世子带来隐患。”

    “你一以为自己走的是一条死路。”

    倾晚说到这里又笑了,她起身靠近了些,直视着清枝的眼睛:“我想说的恰恰相反,只有师姐进,世子才会生。”

    宫墙之中无少年,朝堂需要谋算,计生上筹者都是老谋深算。时局推着陆峥走到那个位置,或许南褚史上真会迎来新的明君。

    可是,在宫门闭合的那刻,就一定会吞噬掉曾经鲜衣怒马的少年郎。

    南褚有明君。

    南褚无陆峥。

    “清枝,你当明白。”少女的眼睛像是最澄澈的明镜,引导着她直视自己的内心。

    “你不是世子的软肋,你是陆峥的盔甲。”

    少女的智慧并不轻易显露于人前,她的通达顿悟又凝回了那双清澈的眼眸。她将莲子糕的瓷盘收拾干净,离开时带上了房门,留出了给清枝抉择的时间。

    今日月色甚明。

    倾晚并没有反驳清枝的是,情之一事自古难言尽。在意的人,她心里也有。

    天色不早,回府的马车在将军府正门停下。夏倾晚掀开帷帘,白静早已带了人过来接。灯盏在夜色中并不刺眼,夏倾晚抬眼望去。

    江辞衍站在门口。

    在意的人。

    倾晚不动声色垂了下眸,她下了马车。神色平常走过去同他见礼,未曾想人刚上了两步台阶便是眼前一黑。

    ******

    夏倾晚再醒来时是在晚荷居,第一眼见到的人却不是白灵白静。

    江辞衍端着一碗药,见她醒来,伸手轻触了一下她的额头:“你醒了,先喝药。”

    药盏暂时放到一边,夏倾晚思绪还没聚拢就被他按着腰扶着坐了起来。贴着一层被褥隔绝了彼此的体温。他从来没有轻薄的意图,只有倾晚藏在发间的耳朵不经意染了一层红霜。

    “近日都在忙些什么?”

    双白不在跟前,倾晚却还是能听见白灵在院子里哭的声音。她今日骤然晕倒把她们吓得不轻。

    医者难自医。

    自从明白呈洲疫情的原委以后,夏倾晚便一头扎进活春之音的谱方里。一心只想早日参悟出真正的谱律,不想活春之音的反噬如此厉害。极为耗费心神又难察,若不是今日骤然昏倒。倾晚想着便探指给自己把了下脉,心里有了底。

    今日晕倒也算是给她敲了个警钟,但是眼前的人不太好糊弄。

    “老师近日让我研配古方,古方难得,一时兴起,未免沉迷了些。”

    倾晚为了出入城南医馆方便,对外宣称是拜了孟为做老师。此事在将军府不是秘密,江辞衍当然也知晓。

    他亦明白她对医理颇为在意,从未反对她求师。可是今日他从校场回来,夜近深时明月高悬。看见白静还提着灯笼在外面等,才知道她还没回来。

    那一刻,心石竟然往下沉了一遭。

    “公子。”白静看见江辞衍过来没有离开的意思,人也愣了一下。

    “你家姑娘还没回来?”

    “是。”白静拿不准江辞衍的意思,只能小心地说:“许是有什么事情路上耽搁了?”

    “有多久了?”

    “什么?”

    “多久晚回府?”

    “……半月。”

    白静说完便见公子面色又往下沉了稍许,只是江辞衍到底没说什么。只是站在她旁边同她一起等。

    白静面上看不出什么,她自诩行事稳重。可江辞衍身上的气势不怒自威,温和而不容轻视。他一句重话也没说,却让一向稳重的白静手心微紧。

    提着灯盏的地方隐隐冒汗。

    好在两人也没等太久,从城南医馆回来的马车就停在了府前。白静紧忙提着灯笼去接,可夏倾晚刚上台阶,整个人就骤然往后一仰,把她们吓了一个大跳。

    是江辞衍两步走过来一把将人打横抱起,对着还在原地怔愣的她们说:“去传府医。”

    ……

    两人视线在半空中接了一下,倾晚先一步避开。江辞衍看着她,不想在人刚醒的时候再追究。他拿起了一旁的药碗,汤匙在里面轻轻搅了两下:“先吃药。”

    倾晚身后垫了个软枕,闻言侧目。他端着药碗汤匙已经递到了近前。倾晚想要自己伸手:“我来吧。”

    江辞衍把手撤了回去,直接唤来了还在院子外面侯着的白灵白静:“伺候你们姑娘用药。”

    “是。”两人对江辞衍福了福身,白灵赶紧把挂在眼角的泪抹了。看着姐姐坐下来给姑娘喂药。

    这一回倾晚老老实实喝了。

    调理的药没有不苦的,一碗下去便是她也有些受不住,倾晚忍不住敛了下眉,泛着几丝香甜气息的梅子糖便在此时映入了眸心。

    两颗梅子糖不动声色地躺在江辞衍掌心。

    他从来都未走远,一直守在屏风后面,取来了这等镇苦的糖。

    这一次,倾晚没再推辞。

    梅子糖卷过舌尖。

    甜的。

    白静见状,很有眼色地拉着尚在怔愣中的白灵退了下去。房中便只余她们二人。

    江辞衍在床前寻了处圆凳坐下,他手里还捧着油纸,光下的梅子糖颜色喜人:“还要吗?”

    倾晚轻轻摇了头。

    江辞衍将油纸收拢,只对着她露出半个侧脸,似是很轻地叹了一声气。莞尔又温和地笑起来:“晚晚,我以前是不是说过,若是遇事可以到明序堂寻我。”

    倾晚怔了下,似是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这件事。

    “可是你一次也没有来找过我。”江辞衍突然抬臂伸了过来,抚上夏倾晚的发。在她头上摸了摸:“难道在晚晚心里,辞衍哥哥是什么靠不住的人吗?”

    “没有。”她没有这样想过。

    “没有吗?”他将手收了回去,“但是让晚晚开口,似乎是很难的事情呢。”

    “但是没关系。”梅子糖被他放到了一侧的床柜上,江辞衍起身替她将床帐放了下来。他手里抚过那尾床头系着的铃铛,抬指轻轻拨弄了下。

    在铃铛清脆的余音里,他似乎也笑了:“明序以后,会到晚荷居自请下堂。”

    *****

    倾晚本来以为自己晚上会辗转一番,但可能是因为药效发作的缘故,她其实睡得很快。在梦里,她又回到了泯县,在那座熟悉的山头。

    父亲牵着背着小药篓的她在山中采药,倾晚挖着一支野山参转身时脚下却突然没了落点。她在梦里顺着山坡滚了下去,父亲焦急的向她伸出手,想要拉住她。却与倾晚的指尖将触即离。

    梦里,父亲的脸越来越远,强烈的失重感将倾晚围得密不透风。

    她以为自己就要死了。

    可是一颗梅花树迎面截住了她,夏倾晚滚到了山下。她沾着草叶的袖子被风吹得簌簌飘动,连带着梅花树的花瓣也一并飘落。

    发丝最先掩住了眉眼,待倾晚抚清时,她第一眼看清了树后站着的江辞衍。

    “你是谁?”

    “江明序。”

    “我不认识你。”

    倾晚看着眼前陌生的男子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倒是俊俏的郎君走过来牵住了她的手,让她面朝着那颗摇晃的梅花树。

    “可我认识你。”

    “你是我亲手养大的小梅。”

    夏倾晚醒了,她动作有些大,惊动了挂在床上的帐铃。清脆的铃响让她注意到了床头的梅子糖。

    她在迷蒙夜色中又重新躺了回去,提着被子将其覆过自己的额顶,把自己埋进被子里。

    夏倾晚羞于启齿的是,她做了一个春.梦。

    对象是辞衍哥哥。

    ******

    “然后呢?”明嫣盯着被束之高阁的锦盒,示意银杏的手臂再往右边挪一挪:“能拿到吗?”

    银杏用力踮着脚,铆足劲伸长胳膊,终于够到了那个被陆峥放到最顶层的首饰盒,激动得整个人直晃:“拿到了拿到了郡主!!”

    “拿下来我看看。”

    银杏把盒子递下去,明嫣打开,果然是那支迎春。自从那日从城南医馆回来后兄长就策马出郊,回来后闭口不提当日发生了什么事。

    第二天卯时一到天还未亮就去了宫内议政堂跟随内阁听习理政,一直到晚上亥时方归。三餐也是在宫里用的,铁了心的开始认真询政。

    此等行事,明嫣自是能猜到一二,再结合昨日撞见兄长在檐下盯着迎春簪出神,更加坐实了明嫣的猜想。

    指定是清枝姐姐对兄长说了些什么。

    二人此时在冷战呢。

    且不说孟清枝与她交好,便是两人这么多年的情谊她也是看在眼里。

    她陆明嫣认定的兄嫂,天底下仅此一清枝。

    -

    陆峥今日和江辞衍一道从议政堂出来,两人在御花园谈了下当今十一洲的局势,对于北羌用兵的行军都有不同的见解,但都不失为良计。但边境安定局面复杂,两人深谙此道,并不急于一时。

    当即止了兵谈,又聊了些近日。陆峥初为储君,政事之谈诸有疑问,江辞衍宽慰着他。陆峥绷着的弦稍松一尾,抬眼却见江辞衍在一处假山前止了步。

    他盯着不远处一株傲挺的小梅。

    今日,是她的笄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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