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念回到座位,李星月还没午睡,压低嗓音问她开会都说了些什么。

    她略带夸张地说学校要极力加强清洁卫生的检查管理,并怂恿身为劳动委员的李星月最近几天都拿着扫帚去守公地。

    李星月太清楚这套玩剩下的忽悠,放学后非要程念同她去公地罚站。

    她们班的公地在篮球场那边,主要负责围栏树下的瓷砖和落叶泥土。

    打扫清洁的同学在做收尾工作,程念和李星月绕着篮球场边溜达,等学生会的人来检查。

    李星月指着篮球场上运球的杂色黄毛,“那好像是你哥吧?”

    “昂。”程念不情不愿应了声,她其实早看到了,只不过她和她哥出门在外通常都把对方当陌生人。

    李星月摸了摸下巴:“看他打球的样子,其实还不错嘞。”

    “我带你去医务室瞧瞧眼睛吧,再不看快没救了。”程念瞳孔放大难以置信,扯着李星月就要往围栏外走。

    “不是,也不至于哈。”李星月笑着反方向同她拉扯,此时一颗球直溜溜滑到她脚下,差点将两人一同绊倒。

    幸好她俩靠的近,互相支撑起对方,程念顺脚将腿边圆滚滚的球往白线内踢。

    球刚踢出去,感觉到闷重皮实的触感,她才意识到这是篮球,不是她跟发财在家里爱玩的西瓜胶球。

    她的力道不大,顺着篮球运动的轨迹看去,白线内有人快步跑近将其拾起,那人转身把球往场内一抛,篮球框板响起碰撞的“哐当”声落下篮网,他利落转身凑到她俩面前关心道:

    “你们没事吧?”

    他十月天还穿着短球服,浑身散发着热气,李星月俯眼瞧他的腿脚,脚腕上留有白色绷带,她笑着打趣:“你的脚这么快就好了?忘记运动会摔成那狗样了?”

    “莫再提运动会,这点小伤没问题。”翟天乐挠头笑呵,“等我这场打完请你们喝奶茶。”

    翟天乐是她们之前少年宫的同学,现在在杨永峰媳妇班上,是运动会崴伤脚让程念送医务室那位。

    “那倒不用,我们赶着回去。”程念回他,李星月在旁附和。

    “这怎么行,要不然……”翟天乐话才说半句,就感觉肩膀一沉,身旁的人贴着他的手臂朝对面扔了片黑影的东西。

    定睛一看,是件外套,正顺着宛若墙壁的程念,直直落在地上。

    “这么近都接不住?!”程阳目瞪口呆,将翟天乐往后推了一把,作势像是要对程念出手,被翟天乐反手抱住臂膀。

    不是接不住,是她根本不想接,程念幽幽吐出一个字:“脏。”

    程大少爷自动忽略逆耳言辞,发号命令:“去给我买两瓶矿泉水,要冰的。”

    见程念纹丝未动,甚至翻了个白眼,于是补充道:“兜里剩的钱算跑路费。”

    程念这才用拇指和食指将衣服拎成尖尖,捡起堆叠在脚面的黑色外套,偏头展臂隔老远抖了抖尘土。

    男生的衣服兜很大,她的手伸进去能莫入肘部,兜里的东西不多但很杂乱,她随手抓了一把掏出来看。

    钱,泡泡糖,打火机,皮筋?

    程念抬头瞄了他一眼,程大少爷拒绝对视,伸手要拿他的外套。

    她收了兜里的钱,将衣服照样丢给他,挽着李星月往外围栏走。

    “哎,程念,我,你们……”翟天乐望着离去的背影试图伸手挽留,被程阳卡脖子带回球场。

    小卖部,烤肠区。

    程念和李星月挨个接过一根裹了辣椒面的烤肠,手里拿着阿萨姆奶茶随时准备解辣。

    五瓶矿泉水被透明塑料袋装着,挂在程念的手腕上,将卫衣勒出一条缝。

    “你哥这跑路费给得够可以的。”李星月看程念把绿的黄的蓝的紫的钱,从大到小依次折好揣进兜里。

    程念咬了一口滚烫的烤肠,含糊道:“我应得的。”

    她俩慢悠悠转去篮球场,中途李星月留公地等学生会来检查,程念进围栏送水恰逢他们中场休息。

    程念从夹缝中绕到程阳身后,他正在跟几个队员激烈商讨战术。

    她从塑料口袋里拿出一瓶水戳他胳膊,他像是后背长了眼睛似的,伸手一把将矿泉水瓶身握住。

    程阳后退半步,将水舞到她面前控诉:“这是常温的。”

    “只有常温的。”程念面不改色,双手把袋子拎给他。

    “哼。”程大少爷接过,头也不回往后一瓶接一瓶地递。

    口袋里最后一瓶水被程阳随手绕过程念头顶上抛去,她的目光顺着抛物线落在跑道上信步自如接住的男生。

    他的头发全往后梳,左边的眉毛明显截断,耳朵上串了一排细链,耳坠是个银色十字架,穿了一身看起来很吵的黑色涂鸦卫衣。

    好潮的人。

    他拧开水喝了一口,同她哥撞肩打招呼,然后用瓶口指了她一下。

    “妹妹越长越乖了。”他说着,肘击程阳确认,“是你之前为了打游戏,把人小姑娘带去网吧那个?”

    程阳嘴里包了一大口水差点喷出来,不愿回首地点了点头。

    “你不记得了?我还给你泡了泡面嘞。”

    程念想了想,回道:“有点印象。”

    好像是小时候有一次过年,家里人通宵打麻将,多给了程阳压岁钱,让带她出去买烟花放,结果把她给带到网吧,他不管不顾打了整夜的游戏,想起她时天已蒙蒙亮,哄骗她不准哭闹打算悄摸摸溜回去,结果被逮个正着惨遭毒打,那不知何时塞在她手里的mini桶香菇炖鸡面快要见底,残余的面粒碎和汤汁撒在楼道。

    “你哥那天之后好久都没来网吧,还以为他要退网。”听他说起之前那些事,程阳反手回了个肘击,他笑着转而自我介绍,“我叫王飙,喊我飙哥就是了。”

    程念沉默没搭理,他也不恼不尴尬,还说妹妹内向腼腆好。

    这时翟天乐捧了几瓶苏打水从对面队凑过来,水还没来得及往人手里递,程阳直接侧身一挡,把衣服搭在程念的肩上。

    “衣服给我带回去。”他熟练地阻止程念试图扔地上的动作,把从肩上滑落的外套往她胳膊肘塞,“我今晚不回去吃饭了,跟他们说一声。”

    翟天乐也有模有样想学着塞水,程念见状将程阳的衣服接过,迈步离开这堆体育生。

    程念刚走出操场围栏,与因为等她太久不见人影,回教室拿了她俩书包的李星月撞上,程念赶紧顶礼膜拜双手接过书包,挽着气呼呼的李星月哄着夸着把家回。

    刚走出学校没多远,转个弯就能看见小坡上的她家门市侧面,来来往往的人群中窜出矮矮小小风火轮似的影子,发财摇着尾巴吐着舌头朝程念冲来,快到脚下时扬起小狗脸,灵活地围着她俩打转。

    “好好好,发财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小狗。”程念和李星月蹲在原地狠狠蹂躏了兴奋的狗头,然后两人一狗慢慢地走近她家小卖部门市,同过往每一个上学日一样,挥手告别明天再见。

    走进门市小卖部里,已经传出她家后院炒菜的味道,是她哥爱吃的爆炒鳝丝,辛辣爽口好下饭。

    程念放了书包,把程阳的衣服扔进他房间,喂了发财后去厨房帮忙,不想洗碗做饭就要老实勤奋端菜递汤。

    今天好几道菜已经上桌,她守在灶边等奶奶装盘。

    “你今天回来得有点暗哟。”奶奶被炒鳝丝的烟气呛得咳嗽几声,将装好的盘子递给她说。

    盘子里的菜堆成小山,程念双手去接,交接的过程盘身不平衡,几条鳝丝顺着“山脊”下滑,滚过程念的手背掉在地砖上。

    她赶紧将盘子放在旁边的置物桌上,抽了纸巾捡起扔进垃圾桶,再端起盘子往餐桌上放。

    然后回厨房洗碗筷,水龙头里的水顺着她的指尖流淌,触碰碗壁冲刷竹筷。

    她双手将碗筷倒立静置,开口道:“从学校回来遇到程阳,他说今天不在屋里吃饭。”

    “不在屋里吃饭,他又去同学家问作业?”奶奶想也没想自圆其说。

    这是上一次程大少爷为了去聚会K歌随意捏造的理由。

    “嗯,应该是吧。”她实在不懂为什么程阳拙劣的借口他们却深信不疑。

    饭桌上,爷爷问起月考的事。

    她说还没考下周考,奶奶说程阳的成绩都出来了,她怎么还没开始考。

    程念只能一遍遍解释学校安排,教室座位不够诸如此类的繁琐废话。

    并内心感叹程大少爷装模作样的敷衍能力实在是强。

    程大少爷的成绩虽只是中游偏上,但在街坊邻居的男生中已经是被对照被夸奖的人物,平时在外对那些个亲戚嘴脸甜言蜜语的,都有不少人主张给他说媒了。

    不过被爷爷奶奶以学业优先而劝退。

    家里的老年人管他寒冬腊月都喜欢通风换气,门窗只要不是睡觉都是大打开着,加上她家门市开小卖部,有时在里吃饭外面没人,买东西的人也方便来找,程念坐的这个位置恰好在风口,楼上楼下隔壁领居炒菜做饭、管教孩子的声响都尽收耳底,甚至是再外面大街上叫卖东西的动静也听得很是清楚。

    “北方馒头——北方馒头——”

    很明显的外地口音从喇叭里传出,仅仅四个字像紧箍咒般封印进程念脑海里。

    这家卖馒头的自她小时候就在卖,味道香甜物美价廉还挺火热,有的买来下午饭前垫垫肚子,有的买来留到二早配稀饭当做早餐。

    不过最让程念印象深刻的是,卖馒头的女人是骑摩托车来的。

    相较于本地其他叫卖凉菜醪糟水果之类的,基本上都是骑大小三轮车的中年男女。

    而骑摩托车的要么是鬼火少年,要么是学校门口揽客的大叔。

    骑摩托车的女人她从小就觉得很酷。

    “卖馒头的来了?”奶奶也听见了外面的吆喝,从裤兜里掏出十块钱给她,“赶快出去喊到,买个五块钱的,明天我们下冬寒菜稀饭,留两个给你炸馒头片。”

    相比于白面馒头,程念更喜欢吃油炸馒头片,不过只能当零食,早饭大多还是出去吃粉面抄手。

    她放下碗筷小跑出去,卖馒头的女人把车停在小坡下,街坊邻居好多老人小孩围着车买。

    摩托车车体远远瞧着就很重很高大,后面还安装了一个很大的保温箱,她越看越觉得这个骑摩托车卖馒头的女人好厉害。

    她家对面门市的小妹妹被大人教着壮胆来买馒头,手里拿着一块钱仰着头递给坐在摩托车上的女人,那女人便掀开麻布从保温箱里摸出一袋包裹好的馒头递回。

    程念站在车旁,摸了摸小妹妹的头顶,在她的记忆里也曾有过这般仰头递钱的场景。

    而现如今,她甚至需要伏低手臂将钱递出:“要五块钱的。”

    一块钱两个,五块钱十个,女人抽了条大口袋装好,然后从腰包里翻找出五张一块钱清点一齐递给她。

    卖馒头的女人全程没有说一句话,程念从小买到大也很少听到她说话,只偶尔遇到别人拿大钱红票子买馒头,听到过她几句含糊不清的外地话。

    爷爷奶奶吃饭很爱说话,好像他们的交流只剩在饭桌上,其他时间都各有互不相干的爱好事做。

    程念将买回来的馒头搁在桌上,奶奶立刻开了一袋分给爷爷吃,边吃边说着她听种菜的老姐妹说的八卦事,就他们家旁边巷子里有学生打群架,绘声绘色地伸手比划:“哦哟,听说拿了这么长的西瓜刀!”

    “周皮匠说要打110,那坨学生这才走了的,就是不晓得后面有没有换地方。”奶奶说得非常生动有感染力,但最终的落脚点总是在自家人身上,“你和阳儿平时不要往那巷巷里钻哈!”

    程念应和:“嗯,知道了。”

    而他们家旁边那条巷子,就是后排男同学口中的蛇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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