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夕轻快地奔至街对面,拦住那匆匆赶路之人,笑着喊了声“裴大哥”。

    裴展连忙收步,看清来人后,忙道:“我们几个人第二天就给放了,既没审问,也没说由头,可我知道,一定是你从中斡旋。虽说大恩不言谢,可我还是要说声感谢,非常感谢。”

    说着就要揖拜,李元夕急拦住他。

    “一家人,说谢就太见外了。你这是要让姑母骂我呀,啊!还是说,你不想我上门,不让我吃大嫂的拿手菜!”

    “不敢,不敢。”裴展抢声道,“随时欢迎你来,娥儿一直念叨你呢,说你爱吃豆沙包,等你来家,要多包。你过年来吧,咱们一起热热闹闹地团年。”

    李元夕以为他说的是去裴家团年,刚要婉拒,却听裴展说他们就在自家过年,哪儿也不去了,因为连日大雪,实在太冷,而灿儿太小,不宜折腾,且裴展刚刚宁家,惊魂甫定,也宜静养。

    这样啊,李元夕点头:“我手上的案子,不定忙到何时,你跟姑母说,别管我,你们该团年团年。另外,我有件事要嘱咐你。”

    “你说。”

    “我记得你用香,可近来有些香不安全,比如那浸过花露的,若是对花过敏,用了就不好。”李元夕说得婉转,不想吓到裴展。

    可喜裴展不用这种香,他道:“哦,你说的是时下流行的花浸香,我不喜欢,我只用单纯的沉香或檀香,萧掌柜还笑我不时髦。”

    “这就好,还有饮食之物,也要注意,再就是,天寒日短,尽量宅家取暖……”

    她的话没说完,裴展却忽地笑起来,“知道,你不是都派人过来护着我们了吗?连出个门都有人跟着,你想得够周到了,放心,我们都好!”

    闻言,李元夕愕然,她派谁了,她正是人手不足,才不得不请路通帮忙,刘孙两家必须护好,至于她的亲人,她实在是找不出人手,正急着呢。

    想着,她即问道:“何人跟着你?”

    裴展笑道:“我身后十步之遥的就是啊,你的同僚,你不认识啊!”

    李元夕向他身后望去,只有几个小孩在嬉耍,哪里有什么同僚。

    见她蹙眉,裴展也回身,“这不……”

    那个本该脱口的“是”字,生生抿在唇边,憋得裴展双目睁圆,他左右看顾,没寻到那熟悉的身影,只好道:“他就跟着我的,还帮我拿梅子酱跟纸墨。”

    李元夕想了想,道:“裴大哥,你说是我的同僚,何以确认?”她记得,路通之外,理刑厅没人去过巧老太家。

    “他自己说的,姓孟,还拿了腰牌给我看。”

    “孟饶?”李元夕这下是真惊到了,怎么会是他!

    裴展道:“对,是孟饶兄,不过他就来了一次,小年那天来的,当时我刚回到家,他一来还吓我一跳,以为又要拿人。不料他是带人来护宅的。——可是他安排的不好?”

    李元夕摇头,不是不好,是很好,可孟饶为何要这么做呢?她一时也想不出答案,但提着的心着实落地,亲人们无虞,她就无有后顾之忧,可以放手擒凶了。

    她冲裴展笑笑,又说了几句就告辞回到马车,同陈舒念赶回济仁堂。

    ***

    热饭下肚,热浴加身,李元夕惬意如小兽,懒懒地舒展腰肢,顺带的,脑筋也清楚了许多。

    八大香铺,兔形面具,四个艄公,左旋雁羽箭,都要查。至于先后顺序嘛,她略略一想,就从容排定。

    这时,耳房外传来崔巍的声音:“元夕,我能进来了吗?”

    “嗯。”李元夕应着,抬手系衫带。

    她正穿的是请荷叶新买的成衣黑绸曳撒,不知是绸滑,还是手滑,那三根衫带居然一时系不住。

    崔巍推门进来,便见她面带急色。

    “让我来。”

    崔巍说着,走到李元夕面前,轻轻接过她手里的衫带,仔细系好。

    他说得坦然,做得利落,明明就是系个带子而已,可不知为何,李元夕突然有些不敢看他,他的鼻息落在她的耳畔,她的心却如受惊的小鹿,狂奔不已。

    “那个,崔巍——”

    剩下的话来不及出口,就被温暖的怀抱给堵了回去。

    李元夕这才听见,眼前人的心跳也很急、很快,跃跃欲动,不禁默然失笑。

    她抬手环上他的腰,半晌才道:“那枚哨子呢?你带了吗?”

    “一直戴着。”

    “给我。”

    崔巍摘下颈怀里的羊脂玉哨,郑重地替李元夕戴上。

    “等我回来。”

    崔巍点头,又抱了抱她,才松手,目送她疾步而去。

    ***

    已是午正,百味斋前的长队不减反增,八个伙计忙得脚不沾地,结算的王掌柜哑了嗓子。

    戴天骄坐在账桌后面,喜滋滋的喝着参汤,对孟饶道:“这才是忙年哪!今儿都六百屉了,我看能破去年的千数。”

    孟饶坐在窗边的扶手椅上,听了这话,只是笑笑,没有应声。他对这些账目数字没兴趣,要不是担心戴天骄,他都不愿进这账房。

    戴天骄看他一眼,又道:“城南的铺面,我已盘下来了,正令人收拾着呢,明年初八,咱们新店就能营业。——你,想得如何了?”

    “还是那句话,你找掌柜的就是,我不做,我还要做捕快。”

    “掌柜的,哪儿那么容易找见?人品要好,账目要细,还要懂经营,不好找的!”戴天骄说着,起身走到孟饶身边,握住他的手,“你就帮帮我嘛!这家业以后都是你儿子的,你做爹的不上心,哪儿成!”

    都说撒娇是女人的降男法宝,可也得遇对人。可巧,孟饶正是立在不对付之列。

    他淡声道:“我说过了,要么找掌柜,要么不开,你自己选。”

    “你!”

    “开店是你喜欢的,做捕快是我喜欢的,我不要求你相夫教子、身居后宅,同样的,你也不能拦着我做自己的事业。”

    戴天骄松开孟饶的手,急声道:“捕快算什么事业,一年才挣几个钱,都不够——”

    “戴天骄!”

    孟饶抓住她的手,刚要说什么,就听小丫头在门外禀复,说有客人来访。

    “不见,忙着呢!”戴天骄道。

    小丫头没有应,而是迟疑着道:“是李捕快,她说来寻孟姑爷。”

    ***

    “李元夕,你来做什么!”

    进了后院厅上,不等孟饶开口,戴天骄已然忍不住,冲口就对着女客吼了出来。

    李元夕却不在意,只是对孟饶见礼道谢:“多谢你,这次真是帮了大忙,容我日后——”

    孟饶摆手打断她的话:“你不欠我的,之前你帮我,这次我帮你,咱俩扯平了。”

    他所谓的“你帮我”,是指之前李元夕放戴天骄之事。当时他以吕通天的身份为要挟,实在是过分,不是他个捕快该做的。尽管戴天骄并未沾血,可前前后后,确是给李元夕寻了不少麻烦,他总想找补她些什么,是以这次他自发护住了巧老太一家。

    来之前,李元夕已猜到了内中情由,现在听孟饶如此说,便也不再多言。

    然戴天骄不明白二人的哑谜,且她对李元夕总有那么点儿不服气,于是又道:“你到底来做什么!把话说清楚!”

    李元夕看了孟饶一眼,笑着对戴天骄道:“特来请孟娘子赐教。”

    “牛鑫,之前在贵斋做护卫的那个,他可有什么朋友?”

    闻言,戴天骄变了脸色:“你什么意思!牛鑫害死我哥,你还来问我他的事!我不知道!”

    “当真?”

    “我为何要骗你?”

    戴天骄说得厉害,却是后退了一步,抱住孟饶的胳膊,对丈夫道,“你看,她又来欺负我!”

    孟饶拍拍她的手,对李元夕道:“李捕快,我娘子一直待在我身边,她的事,我都清楚,你问我就是。”

    不料,李元夕却道“不必”,因为她已经没有疑问了。

    孟饶道:“你这个疑天疑地的性子,真是可恶!”

    李元夕笑笑:“没法子,怀疑是捕快的天性。”

    “所以啊,你才没有帮手。”

    这话里有刺,却刺错了人,搁以前,李元夕定不会解释,可今天,孟饶算是她的战友。

    “不,是为了不打草惊蛇!年节为其一,大人的安危乃其二,其三嘛,也得给凶手留个口子,他做得越多,留下的把柄就越多,我才好顺藤摸瓜嘛!”

    听了这席话,戴天骄依旧不明白,可她听懂了“凶手”二字,这是怀疑她啊,她登时委屈万分,尖声道:“李元夕,你血口喷人!你拿证据来,没有证据,我告你诬陷!”

    这都哪儿跟哪儿!李元夕知道她有身孕,万一那什么就不好了,于是赶紧告辞离开。

    她是脱身了,却苦了孟饶。

    戴天骄不依不饶,非要他说个清楚,为何要帮李元夕。

    孟饶不想提起旧事刺爱妻的心,只好道:“都是捕快,能帮就要帮的。”

    “就为这?”

    孟饶点头,拥住戴天骄,“你也知道,近来博州府不太平,李元夕一个人,再厉害也不是三头六臂。我帮她,也是帮铺里,若是那凶手恣意行凶,谁还敢出门呢,生意也就不要做了!”

    这也正是李元夕不肯动用夏府护卫的原因。一旦动用军队,势必人心惶惶,好好的年节,她才不要。她要大家都欢欢喜喜的,安安稳稳的,迎接新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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