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问消除后,吕通天自去查那八大香铺,李元夕则转脚去了冠花楼。

    正如她自己所言,博州府藏个人很容易,大隐隐于市,比如这夜夜笙歌的冠花楼,且此案的第一块奇楠香就是经楼里的紫鸳姑娘交给汪嘉阳的,那么,凶手会不会还藏在这楼中,更有甚者,他就是楼中人呢?

    后一个猜想令李元夕心震,震得她不得不连吸几口冷气才稳住身姿,沉着脸步入了嬉笑喧沸的冠花楼大门。

    如冷水浇进沸汤,她一进门,那些肆无忌惮的男男女女不觉就敛色噤声,还有人立刻甩手离开,嘴里嘟囔着“好不晦气”。也是,欢乐头上撞上捕快,跟贼人被搜出赃物差不多,扫兴是小,弄不好还要命。

    李元夕见状也有些愕然,自己何时有此等震慑力了?啊,之前为救紫鸳,被众人围观,想必从那时起,她这张脸就成了瘟神第二。

    正想着,四个手握藤鞭的壮汉已冲到了她面前,势比护食的吠犬。

    “我是来吃花酒的。”

    李元夕先声夺人,不让对方乱咬,时间宝贵,万不能浪费在他们身上。

    她拿出崔巍给的钱袋,晃着环看堂前尚在待客的姑娘们,迅疾点了个黄衫美人。

    “有劳姑娘。”

    那美人笑吟吟地迎上李元夕,“多谢捕快照顾生意,请跟我来。”

    说完也不理吃瘪的壮汉们,引着李元夕上了二楼她的香阁。

    进得门来,李元夕缓了脸色,笑对那美人道:“莺儿,这次我真要麻烦你了。”

    莺儿欢声道:“能为捕快大人效力,也是小女子的福分。敢问大人,可是为紫鸳而来?”

    李元夕点头,在六角红木茶桌前坐定,把钱袋里的银子倒在桌上,不到五两,她有些抱歉,对莺儿道:“只有这么多,茶水钱够么?”

    “太多了。”莺儿说着捡了块小碎银收在怀里,“大人不嫌弃,就拿莺儿当妹妹待吧,紫鸳说过,您是好人。”

    被当面称赞,李元夕脸上有些吃不住,但她还是点了点头,人跟人之间讲个缘分,这已经是她第三次见莺儿了,整个冠花楼的姑娘们,除了紫鸳,就是莺儿见得最多,每次来每次遇见,当得是有缘人。

    见她答应,莺儿更加欢喜,便要取箱底的好茶,却给李元夕拦住了。

    “不麻烦,我只问你几件事就走。”

    “那也得有个吃酒的样子啊,”莺儿朝门外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那些人一准盯着呢,咱们要是一点儿响动也没有,他们会怀疑的。”

    这倒是个问题,但难不住李元夕,她拿二两银子给莺儿,“取些点心果子来就是。”

    莺儿照办了,很快,一个小丫头送了六味锦盘进来。

    看着那酥饼,李元夕很想吃,早上在济仁堂吃的荷叶鸡早已消化殆尽,此外她是水米未进,可是她还是忍住了。

    这是冠花楼,万一凶手真在这里,要动手脚可太容易了。

    她移开视线,问对面的莺儿:“紫鸳交好的恩客都有谁?她跟楼里何人走得近?”

    莺儿想了想道:“有一个柳公子,跟紫鸳甚是亲密,可后来不知为何,两人竟绝交了。紫鸳气得连定情信物奇楠香都扔了出去,还是我给捡回来的。”

    听到“奇楠香”三个字,李元夕眸色微动,开口道:“哪个柳公子?”

    “柳家香铺的柳如云,那柳公子倒是个贴心人,认了紫鸳后,再不点别人,我们暗地里都说,他定是要给紫鸳赎身的,紫鸳的好日子就要来了。”

    “紫鸳跟柳如云断交,是何时的事?”

    “一个月前,对,冬月十五是柳公子的生辰,紫鸳早就准备了,可那日柳公子没来,紫鸳生气之余就应了汪家的筵席。打那之后,就没见过柳公子了。汪家三少爷却是来得殷勤,但紫鸳看不上他。”

    “汪家三少爷,可是汪嘉阳?”

    莺儿点头:“是他,撒漫使钱的主儿,以为有钱能买一切。”

    偏偏买不到美人真心。

    李元夕伸手轻轻敲着桌面,心中整理纷乱信息:柳家香铺,刘家香铺,难道混淆了?柳如云跟汪嘉阳有情敌之嫌,难道是柳下的手?不对,柳动手的话,紫鸳之死作何说?等等,要是汪嘉阳之死是另案呢,不该把他并入陷害夏伯渊一事中来。若此,胡推官之死才是案子起点,倒也说得通,以胡之死嫁祸夏伯渊最直接,何必要带上汪?

    这样的话,要找的凶手就是两人了。

    此念一出,李元夕顿时气短,一个凶手还没着落,再来一个,怕是年前真结不了案。怎么办?

    只能接着查,先挖出这诬陷主谋来再说。

    “您喝口茶。”

    莺儿的话打断了李元夕的思绪,她顺手接过茶盏,抿了一口,只觉分外香润,不由赞道:“好香的茶。”

    “这是沉香团茶,加了上好的海南沉香呢。”莺儿笑着,拿瓣橘子放入口中。

    闻言,李元夕攥紧了茶盏,她抬眼望着莺儿,道:“这茶哪里有卖,我也买些让家里人尝尝?”

    “买不着。这可是……”

    突然响起的叩门声打断了莺儿的脆声,她收住话头,就听小丫头在门外道:“妈妈请姑娘过去,说有要紧事。”

    “我有客人。”莺儿不动。

    “耽搁不了多长时间,几张文书的事。”

    听了这话,莺儿立刻起身,让李元夕稍等,说她去去就回。

    ***

    房中剩了李元夕一人,她立刻服下一粒随身带的万化丹,然后取了银针验那茶水。银针如旧,无有药毒。她吐出口气,暗笑自己闻香色变。

    等着也是等着,不如去紫鸳旧房看看,不定能发现什么。李元夕想着,起身走出房去,熟门熟路地折到三楼,刚要往紫鸳房前走,就见那房门被推开,两个衣衫不整的男人打着酒嗝晃了出来。

    “什么小花魁,我看比花魁强多了,没白来。”内中穿红袍的男人笑道,随手掏了把银子扔给送出门外的美人,“赏你的,下次爷还来。”

    另一个绿袍男人接口道:“美人,放心,有我哥俩在,保你成为这冠花楼第一美。”

    那美人长发拂胸,脸如润桃,笑道:“第一不敢当,能得恩公赏识,已是万幸。”

    “嘴甜。”那绿袍男人抬手捏了美人尖尖下巴一把,“你且等着,爷说到做到。”说完,这才同红袍男人相互搀着下楼去了。

    那美人望着两人的背影轻轻啐了一口,冷了脸,甩着杏粉长衣回了房中。

    楼上安静下来,李元夕从暗处闪出,紫鸳的房间进不得了,只能原路返回。

    然两盏茶的工夫过去了,莺儿还未回来,李元夕等得有些不耐,忽然,桌上高烛流下烛泪,她不觉心颤,莫非——,她立刻开门,径奔那妈妈房中。

    “李捕快!你,你这是做什么!”那妈妈被猛然的推门声吓了一跳,刚要发作,却见是李元夕,只能耐着性子陪话道。

    “莺儿呢?”李元夕说着环视房中,无有他人,坏了!她手按上剑,又问那老妇,“莺儿呢,你把她带哪儿去了?”

    那妈妈一脸莫名其妙:“什么莺儿?莺儿只有一个,不是陪着您吃酒吗?”

    “刚刚,你没让小丫头寻她?”

    “我吗?没有!您听错了,姑娘们忙着时,天大的事也得候着。”

    其实,李元夕心中有了判断,这回答只是印证而已,然而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更深更直接的印证接着就来了,来得太快,都不给她反应的时间。

    “咚——”

    巨大的闷响传来,接着惊声四起。

    “坠楼了!”

    “是莺儿!”

    “快去告诉妈妈!”

    ***

    莺儿静静地卧在一楼地上,双目惊恐大张,身上的黄衫被血浸染,如残阳泣血。

    李元夕单膝跪在莺儿身侧,懊恼万分,恨死了自己。她选择大摇大摆地进来、点人,本是做给躲在暗处的凶手看的,想引对方跟她出手,谁知对方竟然动了莺儿,就在她的面前,明目张胆,毫无顾忌。这比杀她更可恶,十倍不止。

    “李捕快,真是对不住,这莺儿也真是想不开,怎么就跳下来了呢?”那妈妈陪着小心,语气却是心安理得,她已问过众人,有那见过的小丫头,说是莺儿自己跳的,无人推搡。

    这话李元夕自是不信,可莺儿身上无有外伤,一只绣鞋落在二楼栏杆处,看上去,的确是她自己想不开。其实是凶手厉害。

    李元夕知道贸然查不出什么,唯一可以确认的就是——凶手的确藏在冠花楼中。不然,他不可能动作如此之快。

    李元夕忍气,抬手阖上莺儿的双目,让那妈妈帮忙准备后事。

    “这简单,来人,拿芦席,把人卷出去,再抬水把地洗了,快!”

    她的话刚说完,脖子就给剑尖抵住。

    “好好发送莺儿。”

    “不是,李捕快,您别急啊。人死如灯灭,装殓得再好有何用呢,她又不知道,她也回不来。与其费那钱,还不如……”脖子上猛地疼了一下,疼得她没有说完剩下的风凉话。

    “好好准备,银子我出。”李元夕冷声道。

    “听您的,都听您的。”

    李元夕收剑,围观的众人见她往二楼走,赶紧让出路来。她回了莺儿的房间,仔细检查一遍,该收的收了,该拿的拿了,这才复又下楼。

    不一时,棺椁到了,李元夕亲自裹殓了莺儿,让人送到城隍庙停灵。

    冠花楼不会给这些女子葬身之地,李元夕守在灵前,想了想,还得寻块地,要是白鹭不便,可以将紫鸳跟莺儿葬在一处。

    她一面往火盆里添纸,一面细想,决定天明去寻牙人。

    忽然,白烛映出个人影,一个声音响起:“你呀,就是管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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