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是吕通天。他说着走到祭案前焚香、行礼,礼毕又帮着李元夕一起化纸。

    “多谢你!”李元夕没有抬头,轻声对吕通天道,“回去歇着吧。”

    她谢的是刚才起棺时吕通天的出手相助。原来莺儿坠楼时,吕通天正在冠花楼堂中盯梢曹家香铺的曹老板,他虽易容更声,可曳撒未换,李元夕还是认出了他。

    “你看,你又跟我客气!”吕通天拿火钳挑着盆中纸钱,让其烧透,“我不是你助手吗,这点事算什么!”

    他飞快地看了李元夕一眼,换过话头,“你打算怎么安葬这姑娘啊?”

    “买地。”

    “我就知道!捕快大人哪,你知道博州府的地涨到多少钱了么?”吕通天抬起左手,伸出食指,晃了又晃,“一亩一百两!”

    李元夕听得心一跳,这是抢钱啊!别说她没多少银子,有也禁不起这个扔法。她抿了抿唇,不知北阳县的地价如何,之前她买了两顷地,不过一千六百两,可以再请刘牙人帮着物色些。

    “喂——”吕通天见她默然,不禁喊了一声,随即换了口声,轻松道,“不过呢,也不要紧。慈幼堂有地,在凤栖山后,把姑娘葬过去就是。”

    李元夕听他说完,似是不明白,遂道:“什么意思?”

    吕通天拍拍胸脯:“本堂主有远见啊,早早就买了地,你放心,地很大,够用,不跟你要钱。”

    “啊?”

    “真不要钱!那地本是给我自个准备的,可一个人好不孤单,幸亏还有慈幼堂的孩子们,我跟他们说了,只要愿意,以后都在那片聚首。”

    这话李元夕没法接,这等好意,也就吕通天想得出来。

    见她不开口,吕通天又道:“你不信啊,天明我带你去看就是。你别纠结了,这是都便宜的事,就这么定了吧,啊!”

    李元夕略略一想,诚如他言,是件好事,特别是对她,省银子还省工夫。但她不愿平白得这便宜,遂道:“那地多少钱买的,我跟你平分。”

    她不给吕通天反驳的机会,“好事不能你一个人做,我也要做,否则免谈。”

    “行吧。”吕通天无奈地应着。

    这事就算说定了。

    打发走了吕通天,李元夕把手里的纸钱都放进火盆里,扭头望着堂外,灰蓝的天际隐有明光,她知道,那是启明星的晖光。

    天就要亮了。

    李元夕从怀里取出莺儿留下的沉香团茶,翻来复去地看,这茶既是买不到的,只能是赠送,何人所赠呢?莺儿有,别人呢?

    还得回冠花楼一趟啊。可是,李元夕扶额,昨晚就是说到这茶团时,莺儿被支开的,莫非赠茶之人就是凶手?

    若此,那她昨晚一进楼就给凶手盯上了。

    想到这里,她只觉得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李元夕急急抬头,就见只黑猫从梁柱上跃下,“嗖”地冲出堂外,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

    第一缕朝霞破云而出时,李元夕终于感到了睡意,她退到堂壁处,轻轻打起了小盹。然很快,就被一声“姐姐”惊醒。

    她揉了揉眼睛,见白鹭一身素衣哭着奔进了城隍庙,身后跟着马大福,还有陈舒念、汪嘉阳、崔巍众人。

    急脚递没骗人,三日工夫,白鹭果然奔丧来了。

    一进灵堂,白鹭就哭跪在地,连连叩首,马大福想劝她,却被李元夕拦住了。

    人在悲伤时,发泄比强忍好。总要给忧伤个出口,所谓节哀不过是场面话,听不得。

    白鹭足足哭了一炷香的工夫,嗓子都哑了,这才慢慢止住声,就着马大福的手起身,同李元夕见礼。

    李元夕问她作何打算。

    “我带姐姐回去,我们再不分开。”白鹭肿着眼道,“家里都安排好了。”

    李元夕点头:“看看她吧。”说着带白鹭走到棺椁前。

    一见紫鸳,白鹭又要落泪,这次李元夕拦住她:“不能再哭了,再哭紫鸳会不心安的。”

    白鹭哽声点头,握紧紫鸳的手,“姐姐,我们回家。”说完这句话,她抬手拔下紫鸳头上的赤金耳挖簪,递给李元夕。

    “元夕姐姐,留个念想吧。这是紫鸳最喜爱的簪子,给你,她一定乐意,莫要嫌弃。”

    李元夕本待不要,可“莫要嫌弃”四个字不给她推让的余地,她只好收下。

    “白鹭,我不留你了,你们回飞浦镇,还得三日,今儿是二十七,紧赶紧走也得除夕到家。”

    “是,那我们就回了。”

    听了这话,一直等在侧旁的汪嘉阳便去庙外喊了杠夫进来,众人一起动手,移抬紫鸳棺椁上车。

    趁着无人瞧见,崔巍悄悄塞了包奠仪给李元夕,李元夕又给了白鹭,让她好生照顾自己。

    送走白鹭,陈舒念牵住李元夕的手,“你又熬夜了吧,快走,跟我回去歇息片刻。”

    李元夕也真是有些累,遂没有辞让,同着众人回了济仁堂。

    ***

    不成想,一路车颠,颠得李元夕睡意全消。她有些无奈地拍拍脑壳,崔巍听见动静,低头看她,“要喝水吗?”

    李元夕从他臂弯里起身,“睡不着,算了,不睡了,还有好些事要做。”

    崔巍揽住她的肩膀,柔声道:“事情要做,身体更要养好,你别太紧了自己。”

    说完这话,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就听李元夕应道:“年前,年前我一定要拿到人。”

    “你这个急脾气啊。”崔巍笑笑,既无奈又心疼更欣慰。她还是她,一点儿没变,如此甚好。

    李元夕不知道崔巍所想,但见他笑得畅怀,她也跟着欢喜,两人就这样默然笑了会子。

    车轮辘辘声传来,不知为何,李元夕突然就想到了那句“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她不由抱紧了崔巍的胳膊,喃声道:“就这样一直走下去吧,如影随形,我不离开你,你也不要离开我。”

    她本是脱口而出,声音也不高,也没想得到回应,谁知,她刚说完,崔巍就认真地应了一个“好”字。

    他居然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你!”

    “我都听你的!”

    李元夕的脸更红了,纵然她再大胆,可如此坦白心事,还是难掩羞涩,于是她赶紧换过话题。

    “对了,这个你帮我收着。”李元夕从怀里取出紫鸳的金簪,交到崔巍手里,她天天奔波在外,一不小心弄丢就不好了。

    崔巍懂她,也不再多言,接过那金簪,随口道:“空心的。”

    “嗯?”李元夕不信,“挺重的呀!”

    “重量是其一,关键是这儿——”崔巍指着簪头的耳挖道,“可以打开。”

    “能吗?”

    崔巍点头,轻轻捻动手指,耳挖簪头就离开了簪挺。

    李元夕好奇地接过一分为二的簪子,边看边笑:“我一直都以为簪子是一体的,还能这样啊,这空心可是省金子啊。”

    她说着,去瞧簪挺的中空,下一瞬,目光就定住了。

    几颗小圆粒嵌在簪挺中,看上去像红豆。

    紫鸳会把红豆藏在簪子中吗?除非这红豆有特别之处。

    李元夕仔细地把耳挖簪头拧回去,迫不及待地就要下车探个究竟,崔巍瞧出她的焦色,掀起车窗看了眼,安慰道:“再过个街口就到堂里了,你别急。”

    ***

    “不是红豆啊。”李元夕看着白瓷盘里的七颗圆粒,轻轻捏了捏手指。

    陈舒念放下细针,让汪嘉阳跟崔巍都去吃饭,不要等她俩。

    汪嘉阳却甚是好奇:“这是什么呀?”

    说着就要拿那圆粒,陈舒念拍了他的手背一下,“有毒,动不得。”

    “啊呦,你早说嘛!”汪嘉阳讪讪的,抬头迎上妻子如冰的目光,立刻听话地应道,“知道了,事关案情,我不该多问的。”

    “走吧,崔兄,咱们闲杂人等还是吃饭的好。”

    崔巍看了李元夕一眼,她正细瞧那圆粒,已然顾不上其他,只得默叹一声,随着汪嘉阳步出了厢房。

    房中剩了两人,旭日金光罩住两位女子,本想让其暖和一些,谁知她们的声音很冷。

    “这到底是什么?”李元夕问陈舒念。

    陈舒念倒了杯热汤,拿细针挑了颗圆粒放进杯中,很快,粒子化开,汤水变成了猩红色,如血,但却有细细的甜气。

    李元夕端起杯子,放在鼻下轻嗅,“鹿血,豆蔻,羊藿……这是荡情丸?”

    “是。”陈舒念听她直言不讳,放下心来,“人若用了,就跟畜生一样。”

    “紫鸳怎么会用呢?”

    “这是给男子用的。”

    “哦。”李元夕放下白瓷杯,刚舒展的眉头旋即蹙起,“不对呀,紫鸳不贪财,也不害人,这药怎会在她手中?”

    陈舒念摇头,她亦不解。

    李元夕忽然想起了什么,又问:“这药男子服下,除了猪狗不如,还有何种症状?”

    “可能会眩晕,犯迷糊,但这因人而异,不是人人都会如此。”

    “会分不清眼前人吗?”

    “有可能。”

    正说着,门外传来荷叶的声音:“堂主,李捕快,有客人。”

    李元夕以为是找陈舒念的,便让她先忙。谁知荷叶又道:“那人很急,要见李捕快。”

    “找我的?谁啊?”李元夕说着,手下不停,把剩下的六粒荡情丸装进陈舒念给的小瓷瓶中。

    “他自称姓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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