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夜色,牛鑫奋力前行,只是步子踉跄,怎么也走不快。他胳膊滴下的鲜血,曲曲绕绕地画成一条线标。突然一阵裂痛从肋下传来,他站立不稳,栽倒在地。

    移时,一簇炬火近前,火光下是李元夕焦急的脸。她探手试了试牛鑫的颈脉,恨道:“晚了一步。”

    紧随其后的路通,看见牛鑫身下的大滩血水,佩服道:“力战而亡,是个血性汉子。”

    李元夕道:“他本可以不死的!”

    “此话怎讲?”路通道,“猛虎不敌群狼。他敢直闯戴宅,一对十,明明就是抱定死志而来。”

    李元夕没有回答,而是让搭档翻过牛鑫,看个仔细。

    “怎么怪怪的?”路通一眼就觉得男人的脸不对,“有这样厚的脸皮吗?”

    他疑惑着抬手,在耳后摸到一条细线,随即拈住用力,“嘶啦”,一张人·皮面具被揭下。

    “我还纳闷呢,牛鑫纵然大胆,可门人们也太没眼力劲了。原来是这样。”路通道。

    李元夕没有说话,她有些怔愣,因为牛鑫那满是不甘的真容。

    “噫!只有肩膀处一处刀伤,这——”路通甚是惊疑,“那这许多血水?”

    “箭疮崩裂。”李元夕道,“要不是性急,箭伤未愈,那十个护卫根本奈何不了他。别忘了,他也是戴继业的护从,对戴宅的安防再清楚不过。”

    “那他为何急着送死?”路通更不明白了。

    这却是李元夕不能回答的,因为这也正是她的疑惑。

    明明可以有更好的时机,牛鑫却选了甚糟的一个。他已经抢回孙秀秀,就算不为自己打算,也得替她考量。

    如此不管不顾执意复仇,于情于理都讲不通。

    牛鑫,这是怎么了?

    李元夕想着,伸手抚平牛鑫双目。

    这时又有一簇火光来到,却是赵捕快众人。

    “凶身在此,可以结案了。”说完,李元夕就赶去了夏府。

    听闻牛鑫身亡,夏伯渊多日紧缩的眉头终于舒展,不等下属讲完,他急道:“秀秀呢?可有找到?”

    李元夕道:“暂时没有。”

    “没有!那你来禀复什么!”夏伯渊变了声调。

    “大人,牛鑫今夜血洗戴家,十多个人死于非命!”

    难道不该报吗?李元夕强忍,才没反问。

    她继续道:“至此,与本案有关的人,牛鑫,戴继业,赵尚武,王长随等五人全部殒命,寻人的直接线索全部断掉。下官斗胆,请大人同意描画孙少夫人的肖像,张榜寻——”

    “人”字尚未出口,夏伯渊已厉声喝道:“不行。不能让人知道我丢了……还是老规矩,暗地访查。”

    “可是大人,寻人要紧,您也讲过,早一日寻得——”

    “李捕快,”夏伯渊打断她,怒道,“我说的是,秘案秘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顿了顿,又道:“你不用担心,此案不上比限,你慢慢查就是。时候不早了,回去歇着吧。对了,戴宅一案,你把卷宗理好,交上来,不要假手他人,还有王长随的,你也一并写了吧。”

    真是烦什么来什么。破案流程中,李元夕最不喜这笔墨文书活计,以往都是交给路通,可现在她只能自己写。

    因为她的一笔稚子涂鸦,无人可替。

    原来字丑还有这等坏处。

    闷头写了两日,终于搁笔。李元夕长长舒了口气,但也就一秒的工夫,愁云又上眉头。

    无他,卷宗好写,人却难寻。

    博州府方圆几百里,藏人甚是容易,可要找人——

    活人还好说,万一孙秀秀也——

    李元夕扔下卷宗,斩住乱念,出门上街。

    街上人来人往,很是热闹。近午阳光,煦煦掠过青翠枝头,在人影丛中,见缝插针地逐风嬉耍。

    忽然一个苍劲的声音传来:“田螺,新鲜的田螺……”

    李元夕立刻循声找去,她姑母巧老太最爱田螺,只要遇见,她都要买上敬献。

    很快,她就找到了货主,是个老伯,霜鬓皱颊,唇干嘴裂,枯瘦的手上布满割痕,面前摆个竹篓,篓里还有小半篓田螺。

    李元夕让都称了,那老伯欣喜地拿箬叶仔细包好,待接过碎银要找零时,客人已去的远了。

    李元夕快步疾走,赶到姑母家,可巧,郑娥儿正在厨下烧饭,蒸腾热气中,是荠菜香味。

    “加个菜呗,大嫂。爆炒田螺。”李元夕笑道。

    郑娥儿接过箬叶包,道:“这样多,一锅炒不下。你拿些回去。”

    “不,放着慢慢吃,多的用水养着就好。”李元夕道。

    两人正说着,裴展步了进来。

    他本是要来帮妻子盛饭的,可没想到有客至,这客人还是李元夕,顿时他脸上笑容就有些挂不住,急急见礼,就要离开。

    “裴大哥,你怎如此小气呢!”李元夕喊住他,笑道,“我是来蹭饭,可也不是空手白吃,你如此容不下,我以后可不敢上门了。”

    “妹妹说笑了。我只是想起来,还有一点书没温完……”裴展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

    “是得好好读书,书中自有颜如玉,你已经得了大嫂如此佳人,下一步就是千钟粟啦。请务必努力,我的陪嫁可还等着呢。到时,你跟大嫂可得好好替我置办置办。”李元夕笑道。

    闻言,裴展脸上的笑容重新绽放:“自然,自然。我跟娥儿都是你的娘家人,一定。”

    郑娥儿也连连点头,忽然就听背后有人道:“你羞不羞,大姑娘家家的,哪有自要妆奁的?”

    三人回首,就见巧老太一脸怒容,她一把拉住侄女,“妆奁易备,你敢是私许人家了又?”

    李元夕立刻否认。她明明是为消除裴展心隙才说的那番话,她拿他当兄长待,他可勿要多心,谁知却被姑母听去了,立时查问。这可真是隔墙有耳,曲解人意。

    巧老太不信,一再询问。

    李元夕只好道:“姑母,咱能先吃饭吗?我写了两天卷宗,根本没时间吃饭,饿瘦了都。你看,你看。”

    她扬起脸,流畅的下颌线立刻映在了巧老太眼中。

    “还真瘦了,你个小傻子,办差尽心尽力就是,哪能不吃饭?你是不要命啊!”巧老太心疼道,心思顿时转到了怎么补养侄女身上。

    这就好了。只要让姑母心疼,她就不会再念叨了。

    李元夕一边聆听姑母讲解饮食之道,一边跟郑娥儿眨了眨眼睛,对方会意地笑了。

    一餐午饭吃的甚是痛快,李元夕心满意足地告辞出来,说要回家打个小盹,继续写卷宗。

    上午写的时候,她发现了个问题,那就是王长随家,财物清单上,只有现银二百两,再就是几件金器,此外,别无他物。

    “这可不对。王长随好歹是夏知府的心腹,狐假虎威,年例不会少。他又无有父母妻儿需供养,这点子余财说不过去。”李元夕想着,决定寻搭档再次核实。

    一辆紫幔马车迎面驶来,李元夕闪身避让。不料那马车竟然停下,车窗掀起,一个紫衫美人凝眸道:“李捕快,说好要请您吃茶的,您今天可方便?”

    她说着,从怀里拿出张帖子,上面写着“救命”二字。

    “紫鸳姑娘。”李元夕一怔,随即想起之前离开冠花楼时,紫鸳那欲言又止的眼神,便笑道,“巧了,我正要去寻姑娘讨茶吃。”

    两人会意一笑,紫鸳请李元夕登车,马车重新起动,移时停在了天下鲜楼前。

    小二迎上来,紫鸳道:“‘珠’字间,熏豆茶,果子点心拼盘。”

    “好嘞,二位请。”小二满面堆笑,引着客人入座。

    “我居然不知道,这天下鲜还提供茶水。”李元夕端着茶盏,笑道。在她的印象中,酒楼就是吃饭的地方。

    刚才下车,她以为紫鸳要请她去斜对面的恒升茶馆。

    紫鸳道:“茶水比肴馔的利润更大,偌大个酒楼,餐点之外,能用都会用,哪个老板会不喜欢银子呢?”

    李元夕道:“这茶金贵,不可妄喝。还请姑娘明示,好让李某宽心。”

    闻言,紫鸳起身,绕过嵌骨沉鱼落雁纹座屏,去把窗扇闭好,然后才低声道:“还请捕快帮我找一个人。”

    李元夕让她坐下慢慢说。

    她哽咽道:“两年前,我妹妹从乡下来寻我,我们约在这里碰面,就是这‘珠’字间。可当我应酬完赶来时,却没有见到她。我问小二,他们都说没看见。

    “我冷静下来一想,也许妹妹路上耽搁了,便在此等了三日,依旧无有音讯。我又修书老家,急脚递却原封退给了我,说无人接收。——至此,我更确认,妹妹当是丢了。”说到这里,热泪滚下。

    见紫鸳拭泪,李元夕替她添了茶,半响才道:“两年前丢的人,你为何不报官?”

    紫鸳道:“报过,但没有准状,说我妹妹不过是小儿闹别扭,过几天自己就回来了。后来又说我状子写的不合规程,一遍遍让我重写。”

    “这是谁?”李元夕又惊又气,这也太敷衍了,根本就是不想管。

    “一个叫焦力的,当时我在理刑厅门口,他问我做什么,我说报官找人,他就把我状子拿进去,但很快就退给了我。”

    紫鸳从怀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李元夕:“这是前后四次的供状。是许讼师写的。”

    李元夕一怔:博州府“一把刀”许胜许讼师的状子都不接,这就不对了。如此推三阻四,也不是胡推官的做派。他可是说过,“告状的,都是衣食父母。”

    李元夕敏锐地察觉到了异状,但一时也说不清到底是哪里不对,她想了想,道:“要找人,也行,但是你知道,我们公差向来不让接私活……”

    紫鸳拔下头上的金钗,摘下腕上的金钏,放到她面前:“李捕快,您先用着,银钱容我慢慢带出来给您。您放心,我有银子。只要能找到我妹妹——”

    李元夕挥手打断她:“误会了,紫鸳姑娘。我的意思,是让你务必保密,不可让别人知晓。若是有人揭发,我就做不成捕快了。”

    紫鸳连连应声:“我保证谁都不讲。”

    李元夕端起茶盏,喝了口茶:“令妹相貌特征,芳名年龄,穿戴妆扮,喜好憎恶等等,还请详细告诉一二。”

    这是接手的意思。

    紫鸳喜道:“我就知道,李捕快一定会答应的。上次见您惩戒戴继业,我就知道,您是嫉恶如仇之人,定不会放过恶人。”

    虽不想打击她,但现实总是很残酷。李元夕道:“时隔两年,我自当尽力,但你也要做好准备。——说说吧,关于你妹妹。”

    “她叫白鹭,年方十六,……”

    “白鹭?”李元夕插言道,“你妹妹可是左眼下有颗红色泪痣?”

    紫鸳一惊:“是啊,您见过她?”

    李元夕道:“何止见过。”

    她便把乌陵镇遇见白鹭一事,简略讲了。

    听到妹妹在飞浦镇,紫鸳急道:“我须得去找她,可妈妈不会让的,怎么办?”

    李元夕道:“不急,你先修书,确认后再做打算不迟。”

    “对!无有见到人,万一认错,对,写信。”

    紫鸳喊小二取来笔墨,立刻修书,寄了个急脚递,又跟李元夕约定,四日后还在天下鲜“珠”字间碰面,共候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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