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时一百一十天,江家的财产终于清点完毕,该赔偿的赔偿,该入官的入官,该发赏的发赏。

    李元夕一组是头功。因为要不是他们全力追拿封玉,那么江霆贤曾经的罪恶也不会被昭彰。拔出萝卜带出泥啊。

    封玉事后,控告江霆贤的状子,多得呀,真可以用铺天盖地来形容。树倒猢狲散,自然少不了落井下石、反咬一口之辈。

    本着不屈不辜、不纵不枉的训则,胡推官认真究查,反复核对,最终认定了三十二张诉状,计四十一条人命。

    如此大凶,就在博州府,而自己身为堂堂推官,居然一直未有察觉,每次见了江霆贤还恭敬有加。一念及此,胡长荣的心都要跳碎了。

    虽然他很看不上李元夕,可凭心而论,这次若不是她,扒下江魔鬼的人皮,他也不会得到上司嘉奖。于是在论功行赏的时候,他大笔一挥,康江家之慨,给了纹银两千两。

    李元夕与路通对半而分,到手一千两。

    有了银子,她第一件事就是把高记甜食铺给盘了下来,高老爹的儿子很高兴,再无人逼他承继父业,他可以安心养鱼了。也许是因为同喜同乐之故,他只要了二十两银子的房钱。

    拿到房契,李元夕立刻在门板上贴了告示,招募乐做江米条之人。这告示是崔巍帮她写的,端正楷体,悦目赏心。

    “放心,会有人来。”崔巍画完最后一笔,转头见案侧研墨的李元夕忧上眉梢,知她还在担心江米条之事,便柔声劝慰。

    “嗯,我想过了,真不行,我就跟大嫂商量商量。她做的糖三角可好吃了。都是甜的,应该不难,哈。”

    崔巍笑笑,没说什么,确切地说,是不忍心给她泼冷水。甜跟甜是不一样的。

    李元夕说着,目光落在画纸上,只见一株萱草,盎然绽放,葳蕤生姿,不觉赞道:“好看!”

    崔巍拿出印章,一面盖,一面笑道:“要裱起来吗?”

    之前他画的桃花图,李元夕很喜欢,从集贤堂买了,裱好,拿去送给了陈舒念。

    崔巍从田老板那里得知后,恼笑不已,她居然绕着圈买他的画!她怎么能!

    可李元夕认为理当如此。当崔巍问她的时候,她道:“对画手最好的支持,就是买他的画。这跟喜欢一个写手,就买他写的话本小说是同样的道理。”她扬了扬手中新买的《龙图公案》。

    崔巍扶额:“那是别人呀。”

    李元夕道:“别人尚且如此,自己人更该啦。”

    好吧。崔巍见说她不过,只得换过话题。但此后,李元夕再来书房,便时不时地会看到崔巍的画作。崔巍请她点评,说她是第一个赏者,意见很重要。

    李元夕并不懂画,只能凭直觉给出“好看、好、不错、尚可”类的评语。

    崔巍听得明白,这“好看”的便是入了佳人眼,他便把这些都留下,准备送给李元夕。

    第一幅《芍药图》,李元夕很开心地收了。可接下来的菖蒲、石榴等,李元夕却是不肯收,因为她后知后觉地了悟了崔巍的心思。

    “你傻不傻啊!我说‘好看’的,你就送给我!我还说月亮好看呢,你也要送吗?”李元夕嗔道,脸色却是欢喜。

    崔巍认真道:“只要我有的,都给你。”

    这……

    李元夕满腹的话都给斩住了。好半晌,她才嘀咕了句“死心眼”。

    既然崔巍死轴,那就只好由她李元夕来灵活处置了。李元夕重新加了条评语“装裱”,并且认真注释:只有她同意装裱的,崔巍才能裱好送给她。

    但自那之后,李元夕一次也没评过“装裱”,连“好看”也很少。

    现在,好容易听到“好看”二字,崔巍便想再进一步。

    但他的问话刚出,李元夕便连连摇头,她认为她那屋里,一幅芍药图足矣。

    “盖印吧。”李元夕催促道。

    崔巍笑着开了抽屉,拿出“莳花山人”印章盖好,又拿出个小木匣,放在李元夕面前。

    “给我的?”李元夕道,“让我猜猜,会是什么?”

    一连三次皆不是,李元夕有些沮丧,把小木匣推回给崔巍,道:“看来,还是物归原主的好。”

    崔巍看出了她的心思,笑道:“打开看看,若不喜欢,再给我也行。”

    李元夕一直不开看,担心的无非有二,一是崔巍破费,二是她不喜欢。二者居一,这礼物收的也不痛快。

    虽然好友陈舒念告诉她,礼物就是心意,让她不要多想。但李元夕不能不想,因为她不想亏欠别人,特别是崔巍。这也是她来崔巍家蹭饭,一定缴伙食银钱的原因。

    她要坦然轻松地相处。

    听了崔巍的话,李元夕这才开了木匣,一枚羊脂玉哨躺在青缎布中。

    盈盈润润,小小巧巧,可可爱爱。

    李元夕拿起玉哨,看了又看。崔巍笑道:“吹吹看。”

    吹哨子,可比吹笛子简单。李元夕毫不犹豫地吹响。她气息深厚,那哨声也绵长不绝。

    长长的哨声冲出窗外,冲上天际,惊得彩云四散,连一直打盹的太阳也彻底清醒。

    吹罢,李元夕笑笑,刚要说什么,就听劲风骤起,窗扇猛摇,接着就见一只大鸟俯冲而至。

    “小心!”李元夕急道,拉起崔巍,就把他挡在了自己身后,同时拔剑在手,准备与大鸟一博。

    谁知,那大鸟却无心厮杀。它稳稳落在窗槛上,两只眼睛又黑又亮,一身褐金羽毛衬着带钩乌喙,雄姿且飒爽。

    “金雕!”李元夕看清后,喜道。

    一直站在她身后的崔巍,笑道:“大捕快,可喜欢?”

    李元夕连连点头:“金雕吃肉,厨房没有,等我一下。”说着就要走,却被崔巍拦下。

    崔巍牵住李元夕,走到金雕面前,叽里咕噜地说了句什么,引得那金雕“嘎”的一声。

    李元夕一跳,以为它不高兴,结果就听崔巍对她说:“金哥喜欢你,你抚抚它,它会更喜欢的。”

    李元夕试着抬手,轻轻触摸金雕那如缎羽毛,果然金雕不动,乖如小犬。

    “真好!”李元夕笑道,“谢谢你呀,金哥。”忽然,她记起了什么,抬头对崔巍道:“是你,那时就是你?”她指的是江峰设计诱她落陷坑,金雕救她一事。

    崔巍笑望着她,牵住她的右手,不仅又紧了几分。

    “以后,只要你想见金哥,就吹玉哨。它会助你一臂之力。”崔巍笑道。这是他早就想出的法子,也试过几次,本打算等李元夕从飞浦镇归来就给她,结果一连串事发,直拖到现在。

    李元夕后知后觉,笑道:“崔老板,你还懂鸟语啊?”

    崔巍灿笑:“略知一二。”

    李元夕想了想,这金哥是崔巍的卫士,君子不夺人所好,她虽是女子,但也不能不讲道理,便把玉哨还给崔巍,让他收好。

    崔巍不收,李元夕做捕快,他无法阻拦,但她的安危,他可得顾全。

    “你带着金哥,我放心。”崔巍道,“你要是不应,我可要天天跟着你,你去哪儿,我去哪儿,你不烦啊?”

    天!崔巍这是耍赖皮吗!李元夕立刻招架不住,乖乖点头。

    但这玉哨——,李元夕有点儿为难,她跑跑跳跳的,一磕碰了可怎么办?

    崔巍好似听到了她的疑问,拉住她,回到书案前,从那小木匣青缎下面,取出一根长锦绳。

    “这样,如何?”崔巍把玉哨用锦绳穿好,挂在李元夕的脖子上。

    李元夕笑着点了点头。

    翌日,太阳又躲进了云彩里,焦灼的白光不现,行人抓紧时间出门。李元夕也不例外,她去千里行赁了匹黑马,轻轻一鞭,就奔出了北门,赶往北阳县。

    她父亲李年丰殉职时,因为路阻不便移柩,加上天热,只能就近埋葬。后来,路修好了,她便打算移葬祖坟,遂请袁守一帮忙点穴起坟。

    袁守一将李家坟地踏看一遍,摇了摇头,说无有合适之处。这可让李元夕为难,不能把父亲搁在别人地里呀,别人也不会同意。

    袁守一让她不要着急,又提出去李父埋骨处踏看,袁守一认为,虽然不得已,但能埋骨,也是缘分,也许还是天缘。

    果不其然,那地块背山近水,是块宝地。

    袁守一立刻支招,让李元夕把那地亩买下。

    李元夕想了想,这比移棺惊灵要合适,便答应了。

    但是,人家不卖,托了牙人好说歹说,人家才松了口:要买可以,不能零星,须整顷整买。

    那块地整两顷,需银两千两,李元夕当时根本拿不出来。

    只能等。

    熬了两年,她什么案子都接,拼了命地挣赏格,现在终于攒够了,她要立刻买地,让父亲安息。

    这两年,她每次来祭拜,都会发现坟土被毁。在人地盘上,人家说了算。再多的不甘,且得忍着。

    如今,这些都要过去了。

    李元夕不觉挥鞭纵马,熏风扑面,热热地抚过她红润的面颊。

    路侧杨柳挺翠,萱草摇曳,蝴蝶飞上飞下。刚刚收割完毕的麦地里,老妇带着儿孙,正在捡拾麦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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