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来,雍京城内流传着一桩美事。凡能说出二十种以上的花类名称者,皆可入忆远山庄享受一份美食。说出的种类越多,品尝到的美食种类也就越多。

    原本这样的好事,大伙儿都不相信。直到一些文人墨客好奇前往后发现竟真有这等好事儿。回来后便开始大肆宣扬了起来。

    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匀速穿梭于茂密的竹林之间,这边是前往忆远山庄后门的通道。四周除了风声便是竹叶簌簌的响声。

    吁~

    车夫身体微微向后倾,双手拉紧缰绳。等马车停稳后,他侧过身子开口,“大姑娘,到了。”

    话落,里面的人轻嗯了一声。

    布帘被掀起一个角,一块玉佩从里面递了出来。玉佩整体呈冰透青白色,内里透着如丝丝冰裂般的纹路,整个形状似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模样。

    “李伯,麻烦了。”

    被称为李伯的车夫,爽朗一笑,“大姑娘客气了,这些都是我该做的。”说完,便跳下车敲响了后门。

    “哪位?”

    后门开了条缝,李叔拿着玉佩给里面的人瞧了一眼。

    “进来吧。”

    门从内完全打开,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男孩看了门外的马车一眼后,便目不斜视的站在门旁。

    苏筠心在轻竹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她走到门处,停下脚步,像是老友般打了声招呼,“最近还好吗?”

    男孩身形消瘦,衣服穿在身上略显空荡。他抬眸看向她,“谢大姑娘关心,我很好。”

    语气还是一如往常的冰冷。

    一旁的轻竹“啧”了一声,瞪着他

    。

    苏筠心嘴角弯起,“那就好,有什么不习惯的尽管和嬷嬷说。”

    “谢大姑娘。”

    男孩关了门后,带着他们穿过一条小路,便到了后院的书房。

    “东家,您可算来了!”说话的人正等在书房门口许久。见人来了,立马迎上前去。

    此人正是忆远山庄明面上的掌柜。

    一身金色织锦长衫,使得原本圆润的身形再添了几分富贵感。

    “成叔,这匆匆唤我而来,是有何急事?”

    今日卯时,有封信从外面递进府内。这经营山庄之事王氏是默许的,便也没有阻拦。

    掌柜叹了口气,“东家,咱们进书房说吧!”

    “昨日,有几名客人结伴来闹事。说是吃了我们山庄的食物后回到家便腹痛不止,浑身无力。他们还带来了药方,在场的客人里有几名自称是大夫的人,看过药方后,说这确实是治疗食物中毒导致的腹泻腹痛的方子。”

    “现在这些人要求我们赔偿五千两银票,否则就把此事广而告之,让全城的人都知晓我们山庄的吃食有问题。”

    掌柜说完后,便低着头恭敬地站到一旁。

    一时间,书房内没了声响。案旁的香架上烟气一丝丝向上绕了个圈再逐渐散去,飘至各个角落。

    苏筠心坐在圈椅内,手里的团扇轻晃,另一只手掌搭于案上,指尖轻点。

    良久,她才开口,“成叔,此事你有何想法。”

    掌柜双手交叠于腹前,弓着身子回答道,“小人全听东家指示。”

    苏筠心点了下头,“既然这样,那此事暂且搁置。”

    “什么!”

    掌柜惊讶的抬起头看向坐在案前正悠然品茶的少女。

    少女抬眸,眼神慵懒,“怎么,有意见。”

    掌柜连连摇头,“小的不敢。”

    她挥了下手,“那就下去吧。”

    书房门重新被合上,轻竹有些不解,刚准备开口见姑娘的动作又重新把话咽了下去。

    苏筠心食指轻点唇瓣,等门外脚步声渐渐远离才开口道,“想问我刚刚为何那样说?”

    轻竹点了点头,“如掌柜所说,此事着实有些严重了。”

    苏筠心起身走到窗边,手里的半杯茶水沿着瓷盆的边缘缓缓浇了一圈,

    “此事严重不假。开食肆的食物出现问题,可是大忌。如是告到官府,那可不仅是被罚银钱这么简单了,还会下令歇业整顿。”

    轻竹一下慌了神,“那姑娘我们可怎么办?”

    苏筠心笑着安抚道,“不用紧张,成叔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了。”

    “那他刚刚……”

    轻竹迷糊了,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轻竹,如你想向一人表忠诚,你会如何做?”

    轻竹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自然是尽力办好差事。”

    苏筠心颔首,“那就对了。成叔是王家那边的老人,一直在娘亲手底下管着那些铺子,虽有些本事但又不是最出头的那一个。娘亲既让他到我这儿来,说明他还是可信的。这也算是给他了一个机会。只是这上下之间,不仅仅是单方面的选择。我们现在要做的,只是拉好这跟绳,既不能松也不能紧。”

    轻竹听得一头雾水,“可是,如果那些人真的告到官府,可如何是好?”

    苏筠心轻笑一声,眼里的神色令人捉摸不透,“若他连这事都处理不好,那也不必当这个掌柜了。况且,我们今天这一路过来,可有听到任何流言?”

    轻竹自小习武,这听力自然比常人要灵敏些。今日来的路上,也确实没有听到关于山庄不好的消息。

    苏筠心余光一顿,停留在那菱花格落地长窗上。窗外的风声着实有些大。她转过身,“轻竹,吩咐下去。这事儿既然出了,那内部就要调查清楚。两日内,让成叔给出结果。”

    “是,姑娘。”

    轻竹离开后,她便没打算再继续装模做样。

    壶里的茶水已然还温着,只是她却没了继续品尝的心情。手中团扇轻摇,目光落于那长窗处,“公子如此喜欢听人长短,可是有何癖好?”

    长窗高而窄,样式多变,由多扇连接组成,可曲折式推向一侧。当初她让人将这面打通,为得是看百花,乘凉风,望秋月,赏冬雪。

    而不是像今日般让人赏趣的。

    长窗被人从一侧推开。夏风温和,酷暑降至。正午的阳光洋洋洒落在那人身上,依旧是一身沉闷的颜色以及那张看了就令人心生不悦的面孔。

    盛嶦弯起嘴角,坦然说道,“姑娘,很是抱歉。在下今日是来寻访友人的,误闯此处,还望见谅。”

    苏筠心在心底呵了一声,手里的团扇轻点着鼻尖,目光落于那光影之间,“公子可真会寻地方,这一回、二回、三回都寻到我这后院来了。”

    确实是有些巧合,盛嶦想解释却也不知从何说起。他琢磨着开口道,“这不正好说明我与姑娘你有缘。”

    苏筠心一愣,双眼瞪向他,“盛将军可真会说话!”

    “是吗?苏姑娘。”

    盛嶦双手抱于胸前背靠着墙垣,抬眼间眸光清亮,如夏风似火,一波接着一波的热浪向她喷涌而来。

    苏筠心侧过身翻了个白眼,对于此人莫名的自信相当嗤之以鼻。

    不远处有隐隐说话声在向这边靠近。

    盛嶦转眸看向那个方向,眯了眯眼。

    呵~

    这可真是巧了。

    他一个箭步跨进屋内,反手关上了长窗。寻到一旁垂挂的细绳,一拉,竹帘缓缓落下。不过眨眼间,书房内大部分的光线被遮盖住,可视的只有那从缝隙中透出来的一道道白光。

    “你……”

    话刚开口,苏筠心就被人捂住了嘴。

    盛嶦一个转身将她抵于红色的梁柱前,一只手撑在她耳侧,俯身贴近,呼吸散在她脸上,痒痒的。他轻声说道,“苏姑娘,恳请帮在下一个忙。”

    苏筠心刚抬起手,就被人制住了。白皙的小脸上随着呼吸加快,渐渐染上了红晕。她凶狠地瞪了他一眼便挪开视线,转头看向别处。

    “苏姑娘,只要你不出声,我便放开你,可好?”

    俩人近乎相贴,苏筠心纤长浓密的睫毛眨眼时扫过他的鼻梁处,耳廓慢慢爬上了滚烫的热意。在被压缩的空间内,鼻息间温热的呼吸相互交缠。

    一进或一退,都在一念之间。

    苏筠心感受到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火炉之中,而自己心中那如雪球般越滚越大的燥意,即将被一把火点燃。

    “苏姑娘,你……”

    苏筠心的一双眼眸,黑白如一道界限,黑得纯粹,白得洁净。眨眼间,微微曲卷着的睫毛半遮着漆黑的瞳孔,仿佛是这世上最至净至纯之物。

    盛嶦从靠近她的那一刻起,呼吸间都是甜润的花果香。淡淡的清香中带着一丝香甜的蜜果气息。既清润解渴又香满扑鼻。

    他强迫着自己移开视线,落到不远处的书架上,喉咙不自觉吞咽着上下滚动了一回,“你要是同意,便看我一眼。”

    苏筠心快要被这奇怪的氛围折磨到奔溃。她低垂着的眸慢慢抬起,视线从他暗纹交领处往上,到下巴,嘴唇,鼻尖,再到最后的眼睛。

    在前些年的时候,她从一本杂议录里看到过,这天地间有两种相似的现象。一种是天空中会自然生成一种漩涡状的气流,它可吸纳万物,并随着气流的运转而消失不见。第二种是在一些地域特殊的湖面随着湍急的水流不断地从两处交汇,则在湖面形成了如漩涡般向下旋动的水流。

    它们的危险不言而喻。

    而除却这天地之外,她发现了另一处能形成漩涡的地方。

    四目相对,两边陌生的暗涌在心房中四处乱串。苏筠心的呼吸戛然而止,她望着这双清明又带着些许慌乱的眼睛。

    乱了心,也慌了神。

    “苏姑娘,我放开了。”

    盛嶦控制着呼吸,视线落到与他咫尺之间的这张脸上,仅仅只是一眼又很快移开。他心跳的厉害,活了二十年,不管是行军打仗还是遇到其他疾手事情的时候,都不曾这样过。

    他僵硬地松开捂住苏筠心嘴唇的手,垂落至身侧。往后连续退了几步,两只手背在身后,那温热柔软的触感在他掌心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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