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外的说话声越来越清晰。

    “陛下最近身体如何?”

    “还是老样子,太医换了几次方子都没见起色。”

    “唉,陛下这病情一直不见起色和那盛家定脱不了干系!”

    “魏兄指的可是那盛家军?”

    “除此之外,还有谁有这本事?若不是当年陛下仁慈,让盛家军戍守边关。怎会出现如今此景!现今陛下身体孱弱,太子年幼。盛家军又在此时归来,属实不敢多想啊!”

    俩人间的距离已然拉开,苏筠心坐与凉塌之上,小口抿着茶水,茶水微凉,正好符合她现在的心意。

    听到这儿,她抬眸似作无意略过了他。

    盛嶦背抵着红色梁柱,低垂着眸把玩着手中的茶杯,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笑。

    随着脚步声渐渐远离,盛嶦将茶杯原样放于茶盘之中。

    原先书房内稍显异样的气氛,在某种情绪充斥之下,烟消云散。

    “苏姑娘,这天光正好,不知在下可否有幸能邀你一起游湖?”

    苏筠心握持茶壶的手一顿,茶水险些倾泻而出。

    她调整好情绪,“盛将军今日心情倒是很好啊!”

    盛嶦笑笑,撩起衣袍一角随意地坐于她侧前方的圆墩之上。大有死皮赖脸之嫌。

    苏筠心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应了他。

    ~

    盛嶦带着她从后院的一条小道穿过,隔着一片竹海,这之后有一道隐秘的木门。他从革带中摸出一把钥匙,插了进去,转动了几下,锁便开了。

    苏筠心看着他这一系列驾轻就熟的动作,眼底的愠□□渐浓烈。

    他推开门,转过身正要邀请她进去,却见身后人的脸色十分吓人。

    “那个……这里是我家。”

    盛嶦说这话时莫名的有些心虚。

    苏筠心微蹙着眉,正要开口。

    “你这儿,原也是我家的。”

    盛嶦囫囵话说的很快。像是被气氛卡住了喉咙,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良久,苏筠心觑了他一眼,“不是游湖吗?”

    盛嶦眼睛一亮,嘴角勾起赶忙在前面带路。

    这路走了有多久,他就絮叨了多久。盛嶦一路观察着身旁人的脸色,见稍好些时,才开口解释道,“这片地皮,是我娘亲前些年的时候从一富商手中买下的。当时看着这边风景不错,便想着买下来留给她未来儿媳。”

    苏筠心脑子嗡嗡的,看着脚下的路,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盛嶦见她脸色并无异样,便继续说道,“几月前,有人上门来想要买下一边的园子。原本是不同意的,后来管家见此人有些面熟,便派人去打听一番。见是王家人后,辗转得知是苏府大姑娘想买这座园子。管家回禀了娘亲,便同意了。”

    盛嶦见身旁人毫无反应,干咳两声,偷瞄了她一眼,“你不会还在生气吧!”

    苏筠心视线落在不远处的湖面上,淡淡道,“我有何可生气的。本就是你来我往的买卖。”

    “你能如此想甚好。”

    盛嶦长舒一口气,一直悬着的心可算是能安稳落地。

    苏筠心沉默了会儿,开口,“小女子有一疑问,不知道盛将军可否帮忙解答?”

    盛嶦眉尾上挑,惊喜道,“当然没问题,苏姑娘请讲。”

    苏筠心目光直视着他,“你是何时认出我的?”

    见他不语,迈进一步,猜测道,“第一次?”

    盛嶦像是被戳中了般,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但很快便舒展开,他毫不吝啬的夸赞道,“苏小姐,好眼力。”

    苏筠心怒火中烧。

    好个头!

    所以这么久以来,只有她明晃晃的在人眼皮子底下,被观望了这么些日子。

    可真是好的紧啊!

    苏筠心修习了多年的教养,差一点就要在这里破功了。视线落在那人腰间绯红色的香囊上,心里的火气噌噌噌往上冒。她甩过袖子,朝着湖边的那艘木船走去。

    盛嶦能明显感受到周身气场的改变,嘴角笑意淡了几分。

    苏筠心踩过湖边已被浸润过的木板,停在船身前。望着宽阔的私人湖景,心里不禁腹诽了句,烧得慌。

    盛嶦走到船头,一手拉紧缆绳,尽量使漂浮在湖面上的小船平稳些。另一只手摊出掌心朝着她的方向示意,“苏姑娘,请。”

    苏筠心看着小幅晃动的船身,犹豫着伸出手搭进了他手心。大掌包裹住白嫩的柔荑,俩人表情都微微有些不自然。

    待人上船坐稳后,盛嶦一步跨了上来,执起船桨。

    初夏的午后,热气在波光粼粼的湖面徘徊。船内铺设了软垫、茶案,上放有一套完整的茶具和一盘茶点,壶内的水正冒着热气。

    苏筠心背靠着船尾,单手搭在船侧,指尖划过水面,凉爽的舒适感使得她心中的烦闷减少了几分。

    微风吹来,带着夏日独有的热意。她鬓边的碎发随着飘起,阖上眼,享受着此刻的宁静。

    时间随着船离岸的距离流逝,盛嶦在划到湖中央时停下了动作,让船体随着水流自由飘荡在这湖面。他抬眸注视着一案之隔的可人儿,一身天青色的襦裙掐得腰间纤细,柔若无骨。乌亮的长发垂至腰间,白皙的肤色与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眉如柳叶,眸似扁舟,鼻若琼巧,唇肖粉霞。

    这一切,似乎都刚刚好。

    苏筠心睁开眼是因头顶的光亮一下被遮盖住,她望着眼前翠绿色的硕大荷叶,迟疑了两秒,才伸手接过。指尖在触到一温热的肌肤时,微微一缩,很快绕过它接了过来。

    盛嶦对此毫不在意,收回手将面前的茶杯送于她面前,“刚煮好的,试试。”

    苏筠心端起轻闻,茶香轻悠绵长,茶汤色清微红。轻抿一口,茶味中带着一丝苦涩。

    她抬眸问道,“茶中可是放有莲子芯?”

    盛嶦颔首,将另一杯茶递了过去,抬手示意。

    苏筠心看着这杯的茶汤与刚并无差别,这香气倒是有了浅浅改变。她嘴角弯起一丝弧度,浅尝了一口,清远的茉莉花香气掩盖住了原本的苦涩混在这茶汤之中,还真有别样风味。

    “盛将军好技艺。”

    盛嶦把这份夸赞收下,“苏姑娘能喜欢,是在下的荣幸。”

    苏筠心将荷叶搭在茶案边,好似为这桌风味佳肴撑起了一片天。

    “盛将军可是有话想说?”

    盛嶦双手置于茶案之上,眼尾的笑意逐渐散去,嘴角却保持着原有的弧度,“今日那两人说的话,苏姑娘既然听到了,那在下也需再确认一遍。”

    苏筠心一侧眉尾微挑,示意着他继续。

    “现今陛下龙体抱恙,太子年幼。虽我盛将军府得陛下信任手握兵权,但朝堂内外皆是流言蜚语,不堪入目。此情之下,你与我二人订下婚约,与你府上你父亲有诸多不利。更何况,往后……”

    “往后什么?”

    盛嶦苦笑,“如有一日,我盛家兵权被夺,下牢狱,处流放,你苏府皆脱不了干系。”

    苏筠心嘴角微动,“可你我二人的婚约是陛下下的旨意,还能抗旨不成。”

    盛嶦看向她,眼神坚定,“如你想解除此婚约,我自有法子能让你府上安然脱离此事。”

    风停了,湖面平静如一面倒影,映出了一船两人,相互对视,毫不却让。

    “盛嶦,你太小瞧我苏家我父亲了。”

    苏筠心似乎听见了不远处竹海里叶子被风吹过发出簌簌的响声。话语间拉起了她的记忆,“在我很小的时候,我便知晓了我有个未婚夫。姓盛名嶦,是未来的盛家军掌印之人。\"

    她看着他,嘴角笑意苦涩,“你看,你的未来早已被规划妥当。”

    “便是从那时起,爹爹总会在他闲暇的之时跟我说关于盛家关于你父亲也关于你的故事。战场上傲勇杀敌,守卫领土。边城内救济民众,帮扶建设。从小到大,关于你们的故事,我听了一遍又一遍。包括你何时受了伤,伤情如何。爹爹都会一一和我讲述清楚。为什么呢?因为他怕呀,他怕我不理解你,不理解盛家。怕给你们带来麻烦。他深知盛家走到如今十分不易,他不愿因一门婚事而毁了你们一府之耀。所以,我从小被教育着要识大体,知进退。凡事皆以盛府为重。”

    她缓了口气,“盛嶦,自当初订下婚约起,我们两家便如一根藤曼般生长。陛下的旨意只是明面上的过程,不管如何我们都会结了这门婚事。所以,你还想再问我一遍吗?”

    听到这样的答案,如一根钝头的细针,用绵绵之力,缓缓插入,痛感来得缓慢却丝丝相扣着向四处蔓延。

    盛嶦自嘲一笑,明亮的眼眸里多了一丝颓气。他虚心道:“盛某明白了,是在下多虑,还望苏姑娘见谅。”

    苏筠心目光转至岸边那垂垂而落的柳树,开口,“我想回去了。”

    回答她的是船桨划过水面荡出的层层涟漪,是茶香逆着风向飘过鼻尖向后四散,是人心复杂人情难却的不得已而为之。

    盛嶦望着与他相距一臂距离的姑娘,心口像是有一块被堵住似的,闷闷的,找不到宣泄的出口。

    最终,所有的情绪都化为那丝嘴角维持着勉强笑意。

章节目录

昏礼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观月生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观月生并收藏昏礼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