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嶦坐在暗影里,手中握着茶盏轻微晃动。

    狭小的隔间一桌两椅,自对面那张椅子空出来后,盛嶦便坐了过去。不过几步,俩人之间的距离仿佛隔着一条宽阔的鸿沟,互不干扰。

    空气中飘散着甜腻的糕点香气,各种谈笑声分别从两侧传来。此时,隔间内的沉寂显得尤其突兀。

    似是把玩够了,盛嶦将茶盏里的茶汤一口饮尽,重新放回桌面上。转过身,余光里的那道清丽身影坐得端正且笔直,下颌微抬,双眼注视前方,眼神明亮。仅是这么坐着,一股浑然天成的端庄明丽之感如沉默之下的波涛突袭而来。

    这仪态确实是好得紧,不愧是他盛家未来夫人。

    盛嶦收回视线,嘴角扯出一丝苦笑。

    斑驳的光影掠过俩人,随着欢呼声再次响起,一袭红衣女子缓缓迈步至舞台中央。

    简单的开场白在轻柔亮丽的嗓音加持下,也变得与之不同。

    随着奏乐响起。

    隔着白色纱帘,翩翩起舞的红衣恍如一只蝴蝶在空中挥舞着翅膀不停旋转。

    鲜艳似火,热烈如花。

    苏筠心看的不真切,却依旧能感受到台上之人绚烂明艳的舞姿。

    “苏姑娘,觉得如何?”

    盛嶦靠着椅背,小臂搭在桌沿上,指尖蜷起摩挲着。视线懒懒的落在舞台中央,说出口的话更像是闲来无趣时的打发问候。

    苏筠心端起茶盏轻抿一口润了润嗓子,才给出评价,“还不错。”

    盛嶦轻笑,“看来,苏姑娘很喜欢这个地方。”顿了下,“也很喜欢这里的茶。”

    莲子茶香,清苦悠然,倒真有那日在船上品尝到的味道。

    苏筠心淡淡瞥了他一眼,“难道盛将军不也是喜欢得紧吗?”

    盛嶦一侧眉尾微挑,漫不经心的说道,“苏姑娘说的在理,如此美妙的舞姿,想必没有哪个男子能不心动。”

    苏筠心轻哼了一声,招来小二,让人把桌上的糕点全部打包。

    “苏姑娘,这是准备走了?”说话之人指尖一顿,视线直直的落在她脸上。

    苏筠心莞尔一笑,“如此香甜可口的糕点,换一个去处品尝会更好。”

    盛嶦冷笑附和道,“也是,身为盛家未来的将军夫人,这里确实不适合苏姑娘这样身份的贵人。”

    茶肆内的烛火依次被点亮,尽管先前昏暗的光线丝毫不影响他目视的能力。但当四周光线通亮,烛火映进眸光里,那张苍白的小脸却深深刺痛了他的双眼。

    盛嶦为刚刚说出口的话后悔了。

    苏筠心视线落在烛芯上,随着火苗晃动。她纤长的睫毛泛眨着,开口缓慢说道,“确实,寻花问柳本就是男子乐事。我等……女子确实不配。”她抬眸,目光如炬看向他,“不过,盛家家训第一条,家中男子一生只许娶妻一人,不纳妾室,违者断子绝孙,剔除家谱,永生不得入盛家门。”

    盛嶦听得愣了一下,他咽了咽口水,心情复杂,蹙眉道:“何时有的这条家训?”

    苏筠心觑了他一眼,缓慢说道,“前些日子,大夫人派人送了一份新编的家训到府上。说是让我先看着,哪里有不妥的再行修改。”

    这是媳妇还没娶进门,他这儿子就不打算要了?

    盛嶦心里甚是无奈。

    飘动的白纱被一只纤柔玉手撩开,浓郁的脂粉香随着一道红色身影的出现充斥着整个隔间。

    薄如蝉翼的红绸包裹着纤秾有度的窈窕身段,抬手间红绸滑落,白皙的手腕如一块上好的白玉,细腻平滑。

    “子目哥哥,许久没见媚儿,可曾有一丝想念?”娇柔的嗓音含着一丝深切的抱怨,亲密的令人遐想。

    见来人,盛嶦瞬间精神一抖擞,眯着眼看向她,像是无声的警告。

    可效果似乎不太好,红衣女子像是没看见,目光直接落到了另一处,“子目哥哥,这位姐姐不介绍一下吗?”

    见无人回应她,红衣女子往苏筠心的方向走了几步,浅浅拘了一礼,“先前并未瞧见还有位姑娘在此,是媚儿打扰了,还望这位姐姐见谅。”

    苏筠心嘴角微勾,心里冷笑着。

    红衣女子能出现在这里,确实是出乎了她的意料。不过……倒也在情理之中。

    苏筠心视线略过某人,朝红衣女子开口道,“刚刚那曲春意动人,媚儿姑娘跳得很是精彩。”

    红衣女子半掩着面,低眸娇羞着,“多亏子目哥哥不辞辛苦为我寻得良师,不然媚儿哪有这等福气能在良师指导下完成此舞。”

    眼波流转间,浓情蜜意不言而喻。

    见此情形,苏筠心就算再迟钝,也明白了些其中的心思。她丝毫不掩饰眼底讽刺的笑意,“盛将军果真是惜材之人,红颜难寻,佳舞难得。小女子在此恭贺盛将军双喜临门,美人在怀,心想事成。”

    隔间内,碰撞出的火花久久不散,直到一个声音响起。

    盛嶦目光冰冷落在红衣女子身上,“媚儿,你先下去。”

    红衣女子抬眸看了他一眼,不禁打了个寒掺,尽管心有不甘,却不敢违抗他的命令。她抬手理了理发丝,强装柔声道,“子目哥哥,那媚儿先退下了。”

    等人离开后,苏筠心抬眸凝视着他,嗤笑道:“盛将军真是好魄力,一声令下,这姑娘们还真不敢违抗。”

    盛嶦坐直身子,收起眼底的寒光,嘴角紧抿,“不管你信或不信,事情不是你想得那般。”

    苏筠心皱眉,当她眼瞎吗?那样亲密的问候,说是一点关系也没有,谁信!

    她言道:“盛将军无需与我解释,我俩还未拜堂成亲,算不上真正的夫妻。而那本家训,也请将军放心,现在还做不得数。”

    盛嶦被噎得不知该说什么,良久才咬牙切齿的憋出一句,“既如此,便是再好不过了。”

    ~

    “将军、苏姑娘,时辰差不多了。”

    百草站在马车边等了许久,都不见此二人下来。眼见着天色在一点点变暗,再不把二位姑娘送回府,苏府估计就要乱了。他本想上来提醒一下,谁想竟碰上了血雨腥风的那一幕。

    这不,等了好久。这才好不容易找到时机,间接插了话进去。

    盛嶦此刻的心情算不上有多好,他站起身,拎过桌上打包好的糕点,“请吧,苏姑娘。再晚回去,苏大人该着急了。”

    刚刚被这么一闹,她倒是忽略了回府的时间,现在这个点回去免不了要被娘亲说一顿。

    苏筠心原本心情就十分郁闷。这下,她这心头更堵了。

    她侧过身看向盛嶦,“不劳盛将军亲自相送了,我们能自己回府。”

    盛嶦嘴角微动,眸光深沉不见底,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站在一旁的百草见状,低着头接过盛嶦手中的糕点。

    苏筠心刚走出隔间,几道视线像是等候已久般迅速落在了她的身上。

    下一秒,盛嶦黑着脸从后走出,眼神犀利的扫射过去。不过顷刻间,那一道道灼人的视线便从苏筠心身上消失。

    苏筠心下楼的脚步一顿,低声道了句谢。

    盛嶦走在她身旁,高大的身形替她挡住了大多数好奇的目光,“以后若有事,可直接送信来府上,百草通常都在府里,他知道该怎么做。”

    苏筠心抬眸看了他一眼,没作声。转而注视向前方的阶梯,在昏暗的光线中缓慢下楼。

    ~

    夜色下,雍京城内街道两侧林立的商铺和小摊都点上了烛火。人流涌动,穿街走巷的吆喝声也为夜间生活添上了重彩的一笔。

    灯火阑珊处,苏筠心在轻竹的搀扶下踏上了马车。裙摆微动,柔顺的青丝随着倾身拂过肩头,纤细的腰肢不盈一握。她转过脸,看向站在不远处的主仆二人,目光淡然,仿佛只是多看了一眼这喧嚣的夜晚。

    或明或暗,不知是谁的心弦被这样的一幅侧影回眸挑动。

    “走吧。”

    一道轻柔的声音从马车中传出。

    轻竹看了那主仆二人一眼,转头拉过缰绳,“是,姑娘。”

    马车消失在路口,扬起的尘土,迷糊了眼。

    站在原地许久的盛嶦收回视线,抬手敲了下百草的额头,嗓音淡淡道,“回府。”

    百草摸了摸被盛嶦虐待的伤处,最后一次看向空旷的转角处,默默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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