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宫,沁心殿。

    憧憧帘影后,一位长发如瀑的女子端坐于镂空雕花的水晶妆奁前梳妆打扮。

    冰镜清澈,泛着璀璨的光,镜子里的女子柳叶眉,丹凤眼,一弯红唇浅浅扬着,给她柔和的面容增添了几分刚劲。

    这时,妆奁里的白玉梳被一只青筋分明的手拿了起来。镜子里又多出了另一个人影。

    那人轻轻凑到女子耳畔,鬓边的白发垂落到女子肩头。他脸廓方正,五官深邃,眼大眉浓,高挺的鼻梁似是被利剑一削而成,温润的神情中略透一丝狡黠。他看着镜中逐渐娇羞的女子,唇齿微启:“小汐,为夫替你绾发吧。”

    女子柔顺的长发从他修长的手指中滑下,他手里的玉梳明晃晃的,一下一下穿过女子的发丝。他梳得极慢,似是十分享受这繁琐又美妙的过程。

    窗外的桃花开了,晨光熹微,虫鸣唧唧,空中泛着淡淡的粉色花香,女子朝窗外看了一眼,觉得岁月真美。

    片刻后,殿门被敲得“咚咚”直响。

    女子与身后之人相视一眼,两人的神情愈加柔软。

    “进来吧,漓儿。”女子声音如水。

    门开了,一个身着蓝纱的小女孩跑了进来,蹦蹦跳跳的,像兔子一样。只见她一下子扑进女子怀中,眉眼弯弯,撒娇道:“娘亲,您怎么知道是我?”

    “除了我们漓儿,谁还敢在这个时辰来沁心殿?”那白鬓男子将玄漓抱了起来,捏了捏她圆滚滚的小脸。

    “业修,别总捏漓儿的脸,小心她长大后嘴里包不住涎水。”女子微微蹙眉。

    见女子为自己打抱不平,玄漓嘟起嘴,道:“就是就是,我现下就总爱流哈喇子,定是让爹爹给捏坏了。”

    “你那是馋的。”男子冲玄漓脑袋弹了一个响指。

    “娘亲!爹爹又欺负我!”玄漓向女子伸出双手,在男子怀中挣扎不休。

    这对夫妻便是玄漓的父母,临水王玄汐和亲王沈业修。

    在五州大陆,女子能坐上王座的地方,大概只有临水州。五州虽不崇尚男尊女卑,却秉承男主外、女主内的传统,日子久了,成日忙于家务琐事的女子便被一点点磨平了心性,身困一隅,极少再愿意出头争夺权力的巅峰。

    但临水州不同,这里力量为天,无论男女,皆以修行为重,谁能掌控至高的力量,谁就能飞上云端。玄姓王族更是奉行此道,故此,在临水几千年的历史上,女性王者比比皆是。

    玄汐乃近百年来临水最出色的王,她外表柔弱,内心刚毅,杀伐果断,其实力深不可测。三十五年前的临水演武大赛,一杆冰枪,以一挑百,一战成名,玄汐从此登王位,守江洋,护临水。举州上下歌舞升平,迎来了前所未有的休明盛世。

    玄汐见玄漓像鱼一样胡乱扑棱,眼看就要从沈业修怀中挣脱掉下去,赶紧把她接到自己怀里,叹气道:“你们父女俩还真是让人不省心。”

    “都怪爹爹!”

    “哎呦,漓儿劲又变大了!”

    这父女俩竟异口同声,两人直直地看着玄汐,均是一个眼大一个眼小,甚为滑稽。

    玄汐不由捂嘴偷笑,抚着玄漓毛茸茸的头顶,道:“看来漓儿这次出行,进步了不少。”

    “嗯!”玄漓昂头。

    “漓儿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我一回宫可就来看您了。”玄漓瞥向一旁笑眯眯的沈业修,做了个鬼脸,“我想给您和爹爹一个惊喜!”

    沈业修道:“小汐,我就说漓儿今日会回来吧,有岱然在,万事皆可放心。”他视线下移,定在玄漓身上,“漓儿,你回来得如此悄无声息,是打土灵地洞来的吧?”

    玄漓没应声,又冲他做了个鬼脸。

    玄汐道:“漓儿,怎么没见然儿?”

    “岱然哥哥此时就在殿外,不过他并非一个人。他怕未经您允许就带外人进殿会不合规矩。”随后,玄漓简单讲述了下有关祝炀的故事。

    玄汐听了,又惊有喜。后岱然是她看着长大的,对他的脾性十分了解,他出身高贵,天资卓绝,表面温文尔雅,实则孤傲清高,除了玄漓几乎不与任何同龄人亲近。而玄漓之所以能与其并肩同行,也只是因她从还不会说话时就赖在了后岱然身边,这是玄漓死缠烂打多年磨出来的成果。

    玄汐想像不出,后岱然这样一个习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人,怎会突然收了个徒弟,便对玄漓口中那叫祝炀的小男孩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忙道:“然儿与你一样,都是我的好孩子,哪有那么多规矩,快让他进来吧。”

    闻言,玄漓一跃而下冲了出去,不一会儿,便牵着后岱然迈过了沁心殿门槛。二人身后,远远跟着一个比玄漓还矮上半头的小男孩。

    太阳已升至半空,阳光洒了一地,洒在了祝炀身上。

    玄汐望着祝炀抬脚进了殿,却看不清他的模样,只觉得这孩子红光灿灿,像一团火。

    “岱然拜见姨娘。”走在前面的后岱然驻足,拱手行礼。他虽唤玄汐姨娘,却与玄汐毫无血缘关系,只因九土王后与玄汐自幼交好,所以才有了这亲近的称呼。

    “然儿,来,让姨娘好好瞧瞧。”玄汐将视线移到后岱然身上,伸出手,把将将走近的他拉到跟前,“我怎么觉得,这短短一个月,然儿又长高了不少呢。”

    “岱然哥哥那么厉害,长得肯定也快!”玄漓瞥了眼身后,偷笑道,“可不像某些人。”

    她嘴里的这“某些人”自然是指祝炀,若是换了往日,祝炀定是要黑着脸暗戳戳骂上她一百遍,可此时,他还沉浸在王族宫殿瑰丽宏伟的景象当中,被震撼得脑中白茫茫一片,全然没听到玄漓说了什么。

    “漓儿,娘亲平日就是这般教育你的吗?”玄汐不满女儿嘲讽他人,叱责道。她重新看向祝炀,那男孩已跟了上来。他年纪不大,尚未长开,脸上甚至还残存着些许婴儿肥,眼眸黑白分明,炯炯有神,仿若天上璀璨的繁星。他看起来那么小,那么弱,身上却莫名有一股倔强的韧劲。

    只一眼,玄汐就喜欢上了他,笑道:“你便是然儿刚收的小徒弟,祝炀?”

    玄漓瞧祝炀未应声,用胳膊肘捣了捣他,道:“我娘亲问你话呢。”

    祝炀一怔,晃过神,见眼前白衣胜雪,仙气四溢,如神仙般的女子正笑吟吟地盯着自己,结结巴巴地开口:“我,我叫祝炀,是无双世子的,徒弟。”

    闻言,在场几人皆笑出了声。

    祝炀自知丢了脸,面颊“唰”的一下从唇畔红到了耳根。

    玄漓从未见他如此窘迫,不由心里痒痒,变着花儿上前捉弄他,终于把他惹急了。两人竟当着玄汐和沈业修的面拌起了嘴。

    后岱然则夹在他们中间,左右为难,苦笑连连。

    玄汐本想过去劝架,却被沈业修一把揽入怀中,只得作罢。

    夫妻俩便依偎在一起,置身局外看着三个打闹的孩子,深感世间幸福莫过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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