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大没小的。”黎念照抄以前过年时亲妈的口头禅,笑骂,“给你姑母家的长辈问安。”

    令仪像是听懂了她的潜台词,请安后有些羞涩地拿燕子风筝遮住自己的脸,随口寻了个借口跑了。

    黎念继续装腔:“许是刚知道你要来,怪我没提醒她换一身温淑的衣裳呢。”

    周氏自然是客套地夸令仪漂亮,夸赞中夹着一丝真心的芥蒂。

    她听说过常乐县主早年的事,知道她的女儿很早便被送出王城教养在乡野里,原本对这桩婚事的态度寻常,并没觉得自己高攀。但见到令仪本人后,突然担心起令仪太过优秀日后不好拿捏,想压亲家一头。

    黎念也送了她一个机会。她假意随口问道:“令仪是我的心头肉,我这些年的积蓄自然是要留给她作嫁妆的。就是不知道张家这边……如何计划?”

    “亲家大可放心。我们张家在镇海郡有不少田产,我儿的三伯丁忧前亦享有官身,本来便只想为家中才俊娶一位独女,聘礼自然有诚意。”她比了一个数,“虽然令仪明年都要十七了,已经有些过了年纪,但我们绝不会亏待。”

    奈何黎念看不懂她的手势,并没有惊讶或惊喜,淡淡地回应:“那自然是极好的。”

    周氏看罗汉床上的人没什么计较,以为这桩亲事十拿九稳,忍不住暴露自己的心思:“既然要做一家人,我便直言了。南地太湿,令仪恐不能适应。正巧我们张家在应宁也开了茶铺,待她进门,吾儿可随令仪一起回王都久居。只是我身体也一年不如一年,待令仪有喜,还望届时亲家能多带带孩子,一切用度自有我们家来分担。”

    黎念顺着她的意愿沉思:“……这倒是未尝不可。我舍不得令仪,他们便是与我一起住在城郊的田庄也无大碍,离灵云寺还近些。”

    “亲家啊,孩子们正是风华正茂爱热闹的年纪,哪有闲居在野郊的道理。便是想用清苦拘着他们,他们也不肯受、嫌我们吝啬哩。”

    周氏用茶盖拨着茶叶,嘴上为着儿子儿媳,话音一转,却透出又一层意味,“我和夫君商量过,可以为大郎和令仪在城内置办一处自己的宅邸,我拿自己的嫁妆出来帮衬,亲家只消帮我们走动走动,将吾儿的籍迁转至应宁即可,最好归在城南。”

    镇海郡这几年未经什么战乱,有家底撑腰,周氏谈起置业来,话里夹着几分高傲。

    黎念听懂了。

    南雍都城优质的不动产没那么好买,除了要有雄厚的财力,还要有购买的资格。财力尚可努力,资质却只能靠投胎。周氏为了儿子能在王城买房,兜兜转转攀上了落魄的常乐县主,准备靠婚姻来解决这道拦路虎。

    盘算得好清楚,把令仪当肥肉一般馋着呢,但有求于人,怎么不先把自己看不起人的态度收一收?有点破钱又怎样,且不说张家那点基业够不够看,你家儿子什么德性,又废又爱嫖,自己不知道?

    黎念打哈哈:“啊,这……”不置可否。

    “亲家也不用担心他们荒废。既然是我们张家出资,大郎还有一位四弟在应试,为着赶考方便,自然是与他们住在一处。”提起自己的小儿子,周氏甚是得意,“吾家四郎也算是养在我膝下,自小便帮着管家,约束下人极有一套,有什么难缠的田铺大可托给他照理,保二十年逍遥富贵不在话下。”

    嚯,自己吸血也就算了,还要替哥哥当扶弟魔?算盘珠子都快崩黎念脸上了。前二十年把所有资产送你家小儿子发育,二十年一过立马一无所有是吧!

    还好是她亲自来了。真要是令仪那个糊涂娘来议亲,就算抱着女儿嫁给富商残废日后各玩各的初衷,最后也是把孩子的家产白送给虎豹,被所谓“知根知底”的亲戚坑个血本无归。

    黎念越想越觉得眼前的这家人晦气,面上却不想表现出来。她假意用帕子擦嘴角,蹲在外面观摩情况的鹿斟立马会意,走进来撤走两个人面前已经冷掉的吃食,又给周氏换了茶水。

    黎念顺势将香盘推至小几中央,亲手点燃香塔,看着烟雾如水般自山水摆件顶端倾泻流下,满溢而出。她故意吊着对方:“锦娘,你看我这新制的香泥怎么样?若是中意这味道,我送你一些。”

    周氏心急,随口应了,但当她再追问何时能上门提亲,黎念玩着香,避而不答。

    周氏察觉到不对劲,她沉下脸色,直接追问:“亲家,对这桩喜事,你莫不是有别的想法?”

    “我的想法……”既然拼算计,黎念当然要比比谁更市侩。她放下小匙,学起君原那股子无辜劲,沉吟着说,“我是想着,既然要做一家人,两个兄弟还都要住在一个府上。这大郎行走不便,四公子和令仪两个年纪相仿的才子佳人,日后日日相携出入,闲言碎语的……怕是难挡。”

    她抚掌,像是刚刚想出一个极妙的“好主意”:“要么,喜上加喜,好事成双,干脆叫令仪把两兄弟都收了吧!”

    周氏立时就从玫瑰椅里站起:“不可能!我家的好儿郎,怎么可能与兄弟共娶一妻!你说的是什么糊涂话!”

    黎念摆出一副她在大惊小怪的模样,平静地普及“常识”:“可令仪是王城里出来的姑娘,哪怕是受我拖累不比以前风光,但毕竟和皇家沾亲带故,自己开府招婿都是寻常,没有和弟弟住一个屋檐下的道理啊。”她好为难,亦好气人,“尤其在应宁城,藏着掖着的,本就容易生出……那种误会,何不——”

    周氏已被气得发抖:“我儿愿意求娶你家老姑娘,已是给足了情面,你竟然、竟然要一个庶子爬到我儿头上,荒唐,荒唐至极!”

    “令仪左右还要纳几个夫侍,再娶一个也是天经地义的嘛。”

    “纳夫?”周氏的发问一声高过一声,“她还想着纳夫?”

    黎念迷茫地看着她:“啊,难道令郎不会娶妾吗?我听说他有好几个通房,难道他肯打发走?”

    周氏语噎,停顿片刻后,开始揪着字眼骂她不懂规矩、出尔反尔、庸俗刻薄。

    黎念任凭她闹,雷打不动地倚在罗汉床上微笑。她想起自己从前上班时受过的气,有样学样,佯作关心地冲周氏说,“我觉得你现在需要冷静一下,吵吵嚷嚷的,有些失体面了。要么,我们回去各自想想,等你不那么情绪化了,我们再往下谈?”

    周氏果然气得两眼发黑,一拍桌子说亲事作废,永不再谈。

    她叫来自己的丫鬟便要下山,阴沉着脸冲出门去,风风火火地与在前厅放风筝的令仪擦肩而过。令仪本在和护院调着风筝线,看到她便转过身来,装作不知情地打招呼:“咦,你们这就要走了?”

    周氏连个眼神都没给她。

    反倒是黎念特别有礼数地快步追过来,非要笑眯眯地把周氏送到大门口,亲眼看他们将箱笼原封不动地搬回马车,打马的鞭子比上山时还急迫。

    黎念不忘补刀,热情地冲离去的马车喊:“锦娘啊,若是令郎想通了,答应两男共侍一妻,别忘了再来联系我哦!风里雨里,我永远等你!——”

    马车跑得更快了。

    她忍不住自己缺德的笑,令仪都看不下去,走过来轻轻踢了她一脚:“你傻笑个什么啊,越笑越蠢。”

    黎念等彻底看不见马车才激动地开口:“我从小就特别不会吵架!难得有这种站在道德高地薄纱的机会,有狠狠爽到!”

    令仪无语地啧了一声:“听不懂,果然还是小疯子。”她正打算和黎念拉开距离,免得被小疯子传染傻气,却突然皱着鼻子凑近闻了闻,敏感地问,“喂,你喝酒了?”

    方才后厅里燃着香,酒味还不明显,如今挨得近,令仪明显地闻到了她身上的酒味,意识到她脸上极淡的红晕并不是自己画的那抹胭脂。

    “嗯?谁喝了,就喝了两口。”黎念嘴硬。她头一次玩真正的实景“剧本杀”,确实怕自己临时犯怂掉链子,上场前特意闷了一杯烈酒壮胆。

    她还在酒劲的余韵里,自以为脑子清爽,实际上根本管不住话头,无所畏惧地说:“我没怕,就是给自己打气,毕竟输什么也不能输阵,对吧,小表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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