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村正很快在儿子的搀扶里下得坡来,颤颤巍巍地向那名“赤虹郎”拱手作揖。他再也不复先前的怠慢,像是惊惧过重,只能暂时听从别人的决议行事,迫切地想补救一二。而背枪的少年——也就是捡起架势的鹿斟刚和谢枕安说完话,看到村正来了,挥手让戴着黑色面具的护卫们继续维持秩序,自己抬步与村正去一旁深谈。

    经过村正身后的黎念和池君原时,鹿斟朝黎念点了点头,打完招呼后便继续和村正商议。

    看见他小动作的黎念眉眼盈盈,表面上却装作风平浪静,继续等待有人来张罗自己。

    正无所事事间,一个眼熟的男孩出现在视野里。他小辫和屁股上还沾着灰,满脸不情愿地被大他几岁的少女提溜着走,似乎要先到护卫那边安排住处。

    他背对着黎念郁闷地和少女说着什么,手却偷偷伸到身后晃了晃拳头,屈起中间的两根手指,不熟练地朝她比了个V。

    黎念秒懂:“噗!”

    围观了这一切的池君原亦被她感染,悄悄勾起嘴角。趁着四处嘈杂无人注意,他凑过来碰了碰她的手,直视着前方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得见的音量道:“神像泣泪,祭食破釜,这主意不错。”他很喜欢黎念用玄学打败玄学的野路子,好奇地问,“你是怎么想到的?”

    黎念脱口而出:“加班直播的时候和寺里的志愿者聊……”

    君原讶异:“嗯?”

    她赶紧刹住话头,仓促改词:“……含朱的小册子里教的。她给我写过很多处世之道。”

    ——其实当然都是她的主意。

    时间回到入村之前。那时天还未亮,黎念刚决定入村捞谢医师,曾向君原问了一句他的想法。

    池君原沉吟道:“你说的所有计划,前提都是鹿护院顺利地找到了那位城令,而对方也愿意倾力相助。”他提醒他们可能没意识到的漏洞,“但……如果没找到城令大人,或对方敷衍塞责、蹉跎误事呢?”

    黎念心里一咯噔,意识到他说的才是世间常态。她想了一会,把鹿斟叫到一边,细细地交代几件事。

    一是给韩英的信现在就要发出去,越快越好。鹿斟本就负责别庄与陵南大营往来的信件,这点对他来说很简单。

    二是争取不到乐阳城帮援时的备用方案。首先要将其他人清早入村的道路截断,由鹿斟挑些靠谱的护院下山堵路,统一说因为发生凶兆,今年的春祭不再举办,如果强行进村可能会沾染祸事,比如夏天田沟断水、虫害肆虐之类。

    再则黎念想要一个帮手和她打配合,计划一场真的异象,把“凶兆”坐实,以便拖延时间并争取话语权。鹿斟想了想,帮她挑了自己手下的男孩袁东宝,长得讨喜,擅长潜行且动作快,嗓门大又不怯生,能随时融入陌生环境并和周围的人打成一片。铁E人袁东宝果然很适合这个活计,大大咧咧地装作是做饭师傅的邻村亲戚,一边到处帮忙一边在地慈庙搞小动作,很有眼色地帮黎念解围,偏偏全程没有任何人怀疑他。

    最后就是城令不来怎么办。黎念犹豫地问,能不能拿别庄或者他主子的名号镇镇场子,从驿馆或者渡口调些人过来帮忙。左右鹿斟的主上一定会有指示,真到了不能拖延的危急时刻,鹿斟僭越一下、代他下令也无妨,毕竟理在他们这边,解决问题才是最重要的。

    让黎念惊喜的是,这三点实现得很顺利。鹿斟天亮之前发出去的急信里不过寥寥数语,整个别庄便宛如一台精密的机器自动运转,每个人都各安其职、配合得默契无间,甚至有些她没想到的漏洞,自然有人主动填上。

    这就是军营里出身的孩子们吗?领悟和执行力好强,在别庄做护卫、仆役简直是浪费人才,她以前太小瞧他们了。

    池君原似是猜到她的想法,低声蛊她:“从含朱的小册子那里听过定国公的故事吗?”

    黎念知道他又在钓自己,奈何这也是她原文里没仔细看、迫切想知道的情节,干脆大大方方地接受他的引诱:“没有。说说?”

    池君原徐徐道:“定国公闻秉,年轻的时候曾与先帝一同打下虞王朝的江山,战功赫赫。坊间传闻里总是说他因从龙之功得封定国公,但实际上,他获封已经是先帝登基十年后的事情了。那时南雍还是虞的封国,南雍的前国主去世,能继位的只有年仅六岁、宫女所出的幼女。先帝为表‘照拂’,派闻秉镇守南雍……”

    黎念懂了:“他怕南雍有人趁机上位独断专权,要闻秉过来作牵制,所以给了他一个‘定国公’的名号当甜头?”

    池君原默认了她的猜测:“南雍当时也并不安定,沿江沿海常有草寇、水匪作乱,劫掠航船,偏偏定国公和他麾下的人只擅长旱战。他来南雍,不少对手觉得他是失拂圣心,来坐冷板凳。”

    “你这么说,明显他没如对方所愿。”

    池君原一笑:“定国公在南雍与敌匪拉拒了十年,虽然有‘飞电之师’的底子在,边境守得还算牢固,甚至一度将水战玩得神妙莫测、屡传大捷,但始终没与对方分出彻底的输赢,甚至有一段时间被边匪所陷,完全失去音讯,连闻家人也不知他的生死。后来……后来天下就大乱了。”

    黎念想了想:“就是韩英她母亲经历的那次大乱?”

    池君原点头:“北方异族犯境,中原和南国四分五裂,前朝余孽趁机挟持国主篡夺南雍。这时候,定国公回来了。”他慢慢展开自己的扇子,看着上面复杂精密的山河纹路侃侃而谈,“南雍的话本里总是渲染定国公在清叛中如何神武、救主时如何忠心,但在这几场战事里,真正出彩的是定国公的大公子、后来的肃王殿下。他给自己的亲军取名‘戮虹’,作战时颇有冷勇之风,气魄极强,敌军称他的攻势如‘赤雨倾河’、‘千云蔽日’,闻家之师这才有了‘赤虹郎’的美名。”

    黎念喃喃:“怪不得……”

    怪不得韩英的母亲总是觉得朝堂不会安稳下去。肃王权重望崇,又有兵权在手,他要取代一个人,实在是太简单了。

    怪不得鹿斟一说自己是“赤虹郎”,所有村人都大喜过望、如获甘霖,实在是肃王的声名过于显赫。

    也难怪别庄的少年青年们配合得如此出色。他们哪里是山野莽夫,是纯纯的精英二代啊。

    池君原也想到了这点。他看着不远处奔走忙碌的年轻护院们,饶有兴味地评价:“所以,肃王把这些孩子们留在别庄,究竟是念着故友旧仆的情谊,还是有什么别的想法……恐怕他自己也说不清。”

    黎念愣了一下。她不太敢深想下去,沉默片刻后,忽然借着开玩笑试探:“君原,你如今几岁啊,怎么知道如此多的事情?”

    池君原随口道:“二十岁。比妻主要大一些呢。”

    黎念略感惊讶,但惊讶的点不太一样。她想:那不是比她还小个五岁吗?不愧是小说世界,这么年轻的纸片人就能有这么丰富的阅历?“哦,这样啊。”

    她的反应和池君原想象中不太一样。他收起扇子,轻咦了一声。

    只是不等他套话,一名戴着黑色面具的护院走过来,装模作样地冲二人抱拳,说鹿大人请管事姑娘过去问话。

    黎念和池君原对视一眼,自然地答应了他的邀请。她按护院方才的提醒向上走,于地慈庙前看见了负手而立、满脸严肃的鹿斟。鹿斟看到她来,交代护院们继续清理祭食,自己领着黎念向无人处走。

    等他们背对着众人站定,黎念还没开口,鹿斟自己先绷不住了,急切地小声喊:“黎念!”他的背影依旧挺拔,神情却惊慌到不行,“完蛋完蛋完蛋,这可怎么办,我就带了十几个人过来!”

    黎念他们拴在村外的小红马不知何时挣脱了绳子,追着鹿斟的白马跑进了旗亭村。它看到鹿斟和黎念都在,便快活地踱步过来,亲呢地低头蹭了蹭黎念的胳膊。

    不明真相的黎念顺势摸了一把它的鬃毛,调侃道:“那你这十几个人带得挺有用的,蛮有千军万马的气势嘞。”

    鹿斟快哭了:“不是。我的意思是只有这十几个家伙来帮忙。大胡子、小二哥,这些都是别庄的人啊,没有别人,不会有别人了。”

    黎念有点懂他的意思了:“……卧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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