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念看了一眼远处的人群,克制住音量小声说:“你的意思是驿馆和码头都无法过来帮忙吗?我去,那刚才这戏演得有点过了!”

    鹿斟更加无措:“我、我……”

    “你别急,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黎念本是更容易情绪上头的人,此时却只能被迫稳重,按住他慢下声音问,“先说说怎么回事吧,你早上找到城令了吗?他怎么说?是敷衍了事还是以权压人?”

    鹿斟努力回忆:“我到驿馆的时候,那位赵城令已经去了附近的碧水村巡视春耕。于是我快马追过去,在水田边找到了他们那一队官吏,绕过阻拦进去堵人,直接把证明自己身份的信物给城令看。”

    黎念奇怪:“结果他还是为难于你?不应该啊,你提自己是肃王之人了吗?”

    “我提了!”鹿斟苦着脸控诉,“我不提主子便罢了,我说出我是主子的人之后,那个赵城令立马变了脸色,根本不听我后面的话,非说自己正在忙正事,要我别耽误农时。他还说什么,军务和政务自有分野,一切都要按规矩来,没有经过胥吏和师爷呈报急情、没确定是乐阳城的职责,他是不会插手管别庄要务的。”

    鹿斟根本说不过他,稀里糊涂就被打发到一边听小吏解释南雍的章程。他问小吏,城令大人口中的“呈报”是指什么,小吏答,要鹿斟跑去乐阳城登记所求,若是等不及,请君去城衙门前敲鼓!

    鹿斟反问流疫这么大的事还要走章程吗,小吏居然答:那是自然。

    鹿斟简直要气死了,偏偏小吏再怎么也算官身,他没法和对方动手,便想着等城令有空的时候再去堵一下他本人,当面质问。

    结果那城令可真能跑,到处转悠不说,话又多又快,根本不给他人插嘴的余地,忙得一口水都没喝,兴致上来,突然就要去另一个村看看。

    鹿斟抓住这个机会,趁众官吏在等马车过来又去找赵城令,结果还没靠近就被下面的人拦截。对方说自己只是依城令的话办事,不要几次三番找过来了,惹恼城令为难的是大家;还阴阳怪气地问鹿斟是不是没记清楚报事的章程,要不要写下来给鹿斟;若是鹿斟不识字,也可以问问其他人。

    别说鹿斟了,黎念听了都火冒三丈,无语至极。

    “驿馆本质上也是受乐阳城管辖,而且怪会看眼色。我在城令这碰一鼻子灰,驿馆那边肯定也不会再理会我。但当时已经来不及去渡口,会赶不上我们约定好的时间,所以只能选你说的最后一种办法,要别庄的大家来帮忙镇场面。”

    事情没办成,鹿斟懊恼的却更多是自己,“都是我选错了,第一种法子走不通就该直接打马去渡口的,结果白白浪费那么多时间。”

    “别怪自己了,不是你的错,是这帮当官的又蠢又坏。”黎念拍拍他的肩膀,吐槽问题的根源,“尤其是这赵城令,好大的官威,直接甩百姓一张冷脸啊!”

    “对,然后我回来的路上越想越气、越想越气,”鹿斟顶着一张没有攻击性的脸愤恨地说,“就折了回去,趁那个城令下马车到林子里解手,堵住他的嘴捆起来丢到马上就走。后来马有点吃不消,我就把他扔在路边的草垛里,自己先回来了。”

    黎念:……啊???

    “你、你怎的突然不说话。”鹿斟被她瞪着,有点害怕。

    黎念轻咳一声:“……没什么。”

    夸早了。上一秒还在想别庄的大家都很可靠呢,下一秒他们就证明了自己的本性:能动手时绝不动嘴,快意恩仇,悍匪本匪。

    她艰难地梳理现状:“所以现在城令就在附近,我们还是可以试试从城令下手,让他直接拨人治疫?”

    鹿斟劫人确实是单纯出于义愤,但不得不说,似乎又给孤立无援的他们莽出一丝希望。

    只是鹿斟被呛怕了:“……你、你不会又想让我去劝说那个赵城令吧。我真的不行啊,真的真的不行啊。”他扮“赤虹郎”很简单,小时候见过大把的赤虹郎,有的是人让他模仿;可扮伶牙俐嘴的说客就算了,他无论如何也学不来,干脆两眼一闭、直接放弃,“要不你就当我死了吧。”

    黎念知道他的难处,咬咬牙挑大梁:“那你留下来给谢枕安帮忙,城令那边,我去谈。”

    鹿斟如蒙大赦:“好好好!之前载我那匹白马已经跑不动了,你让小红马带你去吧,它刚刚在白马身边呆过,已经知道走哪条路了,可灵啦。”

    ——

    黎念在鹿斟面前很镇定,实际没什么底气,心里有些七上八下。她怀着心事穿过人流往回走,一抬头看到池君原手里拎着一个食盒、端正地站在路边等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双眼发亮。

    池君原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这人有求于自己,装作没在意地移开目光,耐心地等着她来搭话。待黎念走近,他却蓦然瞥到她脸上蒙着手帕,警觉地问:“……黎念,我给你的那顶帷帽呢?”

    她不是有能挡脸的东西吗,为何偷偷换上了巾帕,还是先前被侍女扔在地上过的那个?

    “呃。”黎念这才想起那帷帽是君原给她的,一时间有点尴尬;而池君原皱了皱眉,顺着她漂移的目光向后看,一眼就看到远处端着帷帽正在研究怎么戴的鹿斟。

    君原不说话,好像有点伤心,看得黎念不禁心虚起来。虽然她只是担忧有人认出鹿斟的真实身份才顺手将帷帽递给了鹿斟聊作遮掩,但最后的结果很怪异,仿佛她拿家里人的嫁妆哄别人开心,结果被正主当场撞破,没有风流,只有浪荡和渣。

    陷在尴尬里的黎念脑子里一片混乱,正疯狂检索滑跪道歉的话之时,池君原背后骤然传来村人的咳嗽声。那村人紧掩着嘴走过,黎念却还是心里一颤,伸手抓住君原的手腕便拉。

    池君原愣了一下,由着黎念将自己往她的方向带了几步。待他收住步子,还未来得及说话,手心忽然被塞进一片方形的衣料。

    “我从袖子上裁下来的。”黎念抬手给他看,示意它是从外衫与里衣之间那层裁剪而下,未沾尘未沾汗,很干净。这还是她在刚才的纷争里见缝插针自谢医师那学来,得亏这几日都晴暖,有的是穿多了的衣衫让他们就地取材。“你先当面巾戴上,保护好自己。”

    池君原的目光里飘过一些复杂的情绪,但很快又被他藏得干干净净,变成平时悠闲自在的模样。他依言戴上面巾,骨节分明的手将长发拢起来又放下,动作做得既优雅又舒展,很吸引人的目光。

    临到末了他却停下来,狐疑地问:“你这面巾,是独给我的吗?”

    “呃。”黎念再次哽住。其实她还裁了两张,准备看着时机给自己或别人用,可这能说吗,大佬不会炸吗……

    池君原从她的犹豫里猜到了答案,面上的表情阴晴变换,最后变成一声叹息。

    “带路吧。”他收拾起失落,放傲又危险地笑了,一字字道,“我倒也想看看,是谁在欺负家妻。”

章节目录

风月寄朝野[穿书嗑CP]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凌木亦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凌木亦并收藏风月寄朝野[穿书嗑CP]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