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撂完“狠话”就闷头向外走,经过草堂外打着哈欠等她的池君原也没发现。池君原百无聊赖地跟过去,惊讶地发现黎念跑没影了,在附近找了一整圈才找到人。

    黎念在对着池塘发呆,池君原便远远地等着,等她自己回来。没想到她一直杵在原地没动,只好亲自去看。

    他走近些,这才发现黎念并不是什么也没做,她看着水上的野鸭游来游去,偶尔捡起石子打个水漂,更多的时候在自言自语:“不生气,不生气,气出病来无人替,我若气死谁如意……”

    她一边劝自己冷静,一边捂着耳朵拼命给自己打气:“不要被PUA到不要被PUA到。”“黎念你没错,重点是黎念你没错!”“不要听进去不要听进去。”

    ……但明显冷静不下来。池君原正犹豫要不要再走几步打断她的时候,听到黎念诡异地沉默片刻,然后肩膀隐隐地抽动,手抬起来搭在了眼上。

    过了一会,黎念带着哭腔骂:“……去他爹的,欺负一个小姑娘算什么本事啊,草!”

    她原本是躲在没人能看到的地方做心理建设,最终变成忍不住偷偷哭,无声的泪水根本制不住。

    等哭累了,她觉得自己吵架没发挥好,开始对自己生闷气,揪着一片倒霉的蒲草反复复盘:“我就不应该跟着提那次的旧账。不对,我就应该多叫一个人过来,显得我不好欺负。”“下次吵架前必须拿个馒头垫垫,空腹吵架极度吃亏,严重影响战力。”……

    她含泪对着一片游来游去的鸭子嘀咕了好一阵,最后轻声和自己说:“……你不能再怪罪自己了哦。”她吸吸鼻子,“你没有做错,真的,是别人不对。”

    她并不是第一次在工作时被为难,也不是第一次被糟心“同事”气哭。

    在现代的时候,她受了委屈也是这样上头,而后被领导说“情绪不够稳定”,如果不能改变,很难再往上升职,这辈子永远是一个“好用员工”的命了。

    但唯独今日,她拼了命在维护正确的秩序,不想说半句自己的不好。

    她忍住泪,拍拍脸,再次冲自己加油鼓气:“对,没错。”她深吸一口气,又开始自我疏导、练习正念,像一株沾了晨露、却死活不肯低头的植物。

    围观了这一切的池君原又等了一会儿,看她平复完情绪才走过来,佯装才到:“黎念,你怎么在这?让我一顿好找。”

    黎念果然已经不哭了。她眼尾还有点红,心虚地避开他的目光问:“你怎么来了?不是今日没给你安排活计吗?”

    池君原没好气地说:“有些人招呼也没打就偷偷出村,还是鹿管事好心告诉我她可能要去哪、为什么而去。所以我来看看,她到底是要和外男议事,还是干脆撂下我跑了。”

    黎念反应过来:“刚才替我解围的那位城尉的手下,是你找来的吗?”

    池君原默认了她的话。他叹气,漂亮的桃花眼里都是落寞:“我和村妇诉苦,说主家对我的侍奉不满意,平日在夫人房里连句体己话都说不上。她便为我支了这么一招,让我别总在你面前扎眼,默默地做些草灰蛇线的关怀,然后等着你来发现。”他负手握着折扇靠近,压低声音颇为深情地看着她说:“黎念,我讨到你的欢喜了吗?若讨到了,你便解解风情,也来搭理一下我,可好?”

    黎念愣了一下,意识到这几日她都没有顾得上管池君原,都是池君原自己跟着她跑东跑西,偶尔帮帮她的小忙。紧接着她想,靠,差点又被他骗到了。

    “我为什么没喊你起来。”她拿食指和中指抵住他要凑过来的额头,直接把池君原推回原位,“是不是有些人一天要睡六个时辰,不到点根本不能睁眼?”而且面巾还戴得马虎,出一次门掉三次,人少的时候压根不戴,看得黎念心惊胆战,索性就放任他天天在房里睡半个上午再出门了。

    “你想要我起来伺候你,总是有办法的嘛。”池君原这时便没有戴面巾,不依不挠地出言逗她,“毕竟我的名字、我的爱慕、我的身子、我的命……”他的目光顺着她的腰下滑,坦荡得又像是本无暧昧,仅仅是确认他的玉还在不在原处,“都在妻主身上啊。”

    但他这次赌错了场合。黎念刚被气哭过,情绪并没有那么高,经他这么一撩逗,反而有些烦躁。

    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君原在事实上帮过她,黎念心怀感激,不愿意讨厌他;但黎念对君原总拿“情爱”当纠缠她的幌子这事有点心累,偶尔琢磨出君原一些不着痕迹的心计,还有点后怕。

    放在平时,他俩不交心也没什么,她闲的时候陪他过上两招、玩玩“你浪我猜”,也算给自己找点事做,无伤大雅;但真遇上危境的时候,她就很希望两个人能坦诚点,不要再借着虚情互相当谜语人,躺在一张床上睡觉都抱着忐忑。

    “我们现在虽然算不上盟友,认识大半个月的面熟的人,总算得上吧?”黎念斟酌着用词,想再为破冰努力一次,“你诱导形势于无形,本事很多,喜欢寻找乐趣,精力勃勃;但我其实是个挺没意思的人,脾气直,会琢磨很多有的没的,只会拿真心待人,经不起开玩笑。”

    她清醒地向他陈述自己的心迹,“我注定不能安然地享受你意图未明的示好,因为我会担心日后要付出等同的代价,会害怕自己不自觉地依赖于你、最后失去主见,会畏惧被戏弄,明明我的本意不是这样。所以希望你放过我,和我说一些真话,至少……至少别在这些难熬的时刻,把爱慕我这件事挂在嘴边。”

    “但我早就是你的人了呀。”池君原讶异地看着她,温言细语地确认,“难道我心悦于你这件事……不好吗?”他复添上一句,“很令你烦恼吗?”

    他的话真诚得招人愧疚,仔细想又觉得无心。

    黎念看着君原那张人畜无害的脸,终于被他的习惯性敷衍和逃避重点勾得有些火。这个人到底有没有在认真听她说,能不能花一息的时间共情下她的痛苦呀!

    “池君原,”她终于生气了,“你所谓的‘爱慕’,难道是真的喜欢?如若你真的喜欢我,在被我拒绝的这么多个时日,在我迷茫无力的那些个时刻,你难道没有感受到一丝痛苦?只有‘快乐’的爱慕,难道不是单方面取悦你自己吗。”

    爱令人善感,令人憎恶,令人形销骨立,在不被选择的失望和情不自禁的靠近里疯狂拉扯,最后大概率于南墙上撞个头破血流,仓皇收场。

    黎念没谈过恋爱,但她受过生活的苦,觉得二者有相似之处。她在工作里付出过太多额外的耐心和感情,想要在事业上证明自己,苦点累点也无所谓——而后被“渣男”一般的现实玩弄,于各种各样的PUA和高层内斗里消磨掉所有热情,难以入眠,失望苦闷。

    而君原在她身上毫无痛苦,证明他更像是观察着她而不是欣赏着她,像对待一个宠物、一个玩具。

    黎念恰巧对这些不走心的利用很敏感,她讨厌被当成工具。

    “君原,你问我为什么不记别人的仇,却总在提防你,其实你跟我都有答案,刚才的话就是答案。”黎念正在气头上,平时不敢戳破的实话一股脑倒了出来,完全收不住,“我不是非要你改变什么。但在你正视我们之间的问题前……我不能对一个‘假人’做到坦诚,不能再近一步。”

    她没太给池君原面子,转身撂下他便走了。而池君原愣了一下,没追上去。

    他在黎念离开的那条路边沉默地站了一会儿,神色莫测。恰好谢枕安要去草堂诊脉,赶路时碰到君原,于是停下来,纳闷地问他在看什么。

    池君原刚和黎念起过争执,整个人的气场都是冷的。但很诡异,又让人觉得他有点高兴。

    他静静地看着少女离开的方向,答,他在看一朵山荷叶。

    ——

    那天黎念都没有再搭理过池君原。

    但池君原回到旗亭村的时候,恰好碰见她在和鹿斟说话。她像是没看见他,整个人已经完全振作起来,要鹿斟兑换诺言,教她一招锁喉。

    “再有突发状况,”黎念侧对着他朝鹿斟比划,“我就冲上去,直接撂倒那个带头的。”

    “不是说有我在不会出事的嘛。”鹿斟扒着饭说。

    “有备无患嘛。”黎念笑。

    池君原静静地观察,默默地想:她好像永远都在找问题的解决办法,遇强则强,一身斗劲。

    ……那么惹眼,怎么偏说是他在招惹她。

    到夜里的时候,两个人就无法装没看到彼此了——冷战中的假夫妻无法分房睡,鹿斟能为了睡眠和他们拼命。

    于是池君原先上了床,黎念后熄灯跟上,两个人一个睡里侧,一个睡外侧,中间隔着半尺多的距离,背对着背各自无言。

    黎念觉得有点尴尬,池君原倒是没心没肺,入睡特别快,失眠的黎念听着他的呼吸声,渐渐也睡熟了。

    待得月亮上来,池君原坐起身,轻盈地从简易的床上翻身下去,为自己倒了一杯水。

    他很快便饮水回来,立在床边静静地看她半晌,而后忽然俯身用一只手撑在她颈侧的软枕上,轻声说:

    “明明是一个谙世事的人,心里却奢望着永恒……吗?”

    他像是好奇般,低头在她的唇上印下一个轻浅又秘密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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