匕首划入门缝,借着巧劲撬开门闩。

    蒙面之人轻手轻脚地走进渔屋,深深看了一眼床上的人。

    他没有犹豫很久,在黑暗里摸索到君原放在矮桌上的布巾,又从怀里掏出麻绳捆着的物什,借茶壶里剩下的水浸湿,而后走到床边,将手里的东西一起掩向池君原的口鼻。

    几乎就要碰到池君原的鼻尖时,床上忽然翻坐起一个人。

    黎念伸出胳膊,直接一招锁喉卡住来人的脖颈,打了他一个猝不及防。

    但那人很快反应过来黎念是个虚张声势的三脚猫,左手的匕首瞬间换了方向,狠狠捅向黎念的小臂。

    仓促应战的黎念瞬间卡壳,不知该使劲还是后撤。正在这时,原本在他们身下的池君原忽然睁开眼睛,一拍床板借力而起,握着扇子拍歪蒙面人的手腕。这激战的间隙,他居然还有闲心和黎念聊天:“我以为你睡着了呢。”

    黎念无语:“都说了不会醉的!”

    形势不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那蒙面人一击不成,立时再刺,君原果断伸出右手搭上黎念的腰,带着她急退。旋身间黎念忽然感觉到腰间一轻,她系在侧腰上的那块玉随风浮起,细长的系带自动解开,以极大的弧度在空中蜷曲、延长,尾端则依旧勉强地够着她裙带边缘。而那块玉穿过她和君原的后背悬停在君原左手手心,被君原虚虚地一握,霎时亮起温润莹白的光。

    屋内的场景骤然清晰,蒙面人的匕首近在眼前,池君原却丝毫不紧张,握着玉翻展开扇子,反手向下一压。

    黎念丹田忽紧,某股她说不清的力量自腰心窜出,顺着系带的方向涌向白玉,而后瞬间猛涨,衬托得每道鎏金都仿佛活了过来,翻腾澎湃。它强大莫名,却听从君原的引导,顺着折扇拍落的方向迸发,无形的气浪直接将蒙面人和他的匕首震翻在地。

    而这一切只发生在瞬息之间。黎念直至被扬起的灰尘呛到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的丹田被完全抽空,腰一软险些跪下来,君原倒还是那么优雅镇定游刃有余,悄然施力扶住她,没让蒙面人看出端倪。

    半掩着的门外远远传来跑步声,仔细听还夹着近处踩水的声响。

    蒙面人耳朵一动,心知自己已经暴露,匆匆滚至角落,看准角落里的酒瓶便砸,而后点燃火折子扔到淋有酒水的地板上,顺带将手里的东西全都扔进火中。

    赤虹郎和衙役们破门的同时,一道酒液自碎陶瓶里洒过来,渔屋骤时变亮,腾起的烈火反倒同时拦住众人追击的脚步。池君原翻手藏玉,赤虹郎和衙役们进退不得,蒙面人看准这个机会,直接撞窗而出,往水边逃去。

    他踉跄着向前跑,就要跳入河塘中时,夜空中忽然横飞过来一支长枪,正正好击中他的小腹。那长枪里的内力灌得满,蒙面人逃跑不成,反被长枪带着向后滑,仰面栽落。

    鹿斟施展轻功,点着水面上的浮萍腾转,从河塘那头迅速跳至蒙面人身前,竟比渔屋内的人都要快。他半跪着抵住蒙面人的胸口,待蒙面人无法动弹,迅速拉下眼前之人的面巾。

    看清他的面容后,鹿斟蓦地一怔:“居然是……”

    身下人抓住他发愣的瞬间,猛然蹬地跳起,落荒而逃。他为躲避另一个方向追来的城尉和衙役,急不择途间,竟绕到村子修的大道上狂奔,与姗姗来迟的谢枕安打了个照面。

    谢枕安拎着药箱走得不紧不慢,却也是来捉凶的。他安静地看着屈磊,原地反应了一会儿,这才慢条斯理地确认:“屈磊?”

    对上那双明净的眼睛,屈磊突然就失去所有力气,眸光微闪,逃跑的步子再也迈不出去。他深吸了一口气,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鹿斟和赤虹郎已然追上来,二度将他劈伏在泥水中。

    ——

    春雨很快停歇,流云遍空。已被烧过的渔屋不能久留,一行人押着屈磊往前,寻了一处开阔地审问。那地方旁边刚好有座石亭,被抽干内力的黎念扶着腰有些站不稳,君原便提灯按着她的肩膀,把她送到栏杆上坐下。

    池君原回头,这时才有闲心居高临下地审判他钓出来的猎物:“咦,原来只有你啊。”

    他有些失望,似乎早知道这场“疾疫”背后另有谋划之人,还觉得没怎么玩尽兴。

    胡城尉被他的作派唬住,猜测池君原是别庄隐秘的“高人”,拱手冲他请教:“池先生是早知道旗亭村的‘疫事’有鬼吗?这‘疫病’究竟是凭何流布,先生可有线索?”

    池君原有些懒得说。奈何黎念拿胳膊肘捅了捅他,硬将他逼到解密之人的位置,他只好不太情愿地开口:“没有很久。确切来说,是听说旗亭村最近既有春祭又有白事,太白渡还要来抢劳力去运粮的时候。”

    黎念瞪大眼睛。旁人或许理解为池君原是入村之后调查而来,但他们二人都知道,这不是一开始池君原和药农在别庄外聊天的时候吗?这他妈算没有很久?

    “正如谢医师此前所说,旗亭村这样一个离乐阳城有些距离的村子忽然起疫,其实是有些古怪的。置身其中,我们都怕旗亭村传疫至太白渡;但跳出此间、纵观全局,太白渡早已起疫、流传至旗亭村才是更合乎常理之事。”池君原看向鹿斟,“所以主子只拨十个人给你。以他的视角来看,十个人便够了,太白渡有无危急才是关键。”

    鹿斟恍然:“难怪……”

    “这一切,原本只是我闲着没事随便想想。真正佐证我猜测的,是入村后的见闻。”池君原转向谢枕安,“谢医师大约有同感。这桩‘疫疾’,在我们来之前过于有迹可循,在我们来之后,却又过于无迹可寻——可这世上,怎么会有药王谷都难以追源的重疫?药灌下去,总该有那么一两个人幸存,怎么越治越死,越死越乱呢?”

    “确实。鼠疫很早便被我排除,水旱更是没有,顶多是前一阵子下过几场比较大的春雨。”谢枕安回忆,“以前医书上有过污水传疫的记载,但我和药局的先生们抽取过村河里的水,也查验过义庄和地慈庙附近的水井,均无异常。保守起见,我试过从他处运来干净的水以供药食,局势仍未见好转。”

    “然而被困在家中的村人们,却仿佛比我们都知道疫病源何而起,一口咬定是‘病、血、流、毒’。”

    池君原一字字说完,拿折扇敲打着手心,挑眉道,“真是怪了。须知这流言,往往是屡禁不绝,一日便能在众口中异变出无数版本,我自己就试着编过几个,说与不同的人听。但神医和郎中们尚且没有定论,怎么最后,流言全冲着最易见的‘病血’而去,大多数人都不曾怀疑,亦不曲解?明明逝者更多是窒息而亡,并非死前都会咳血啊。”

    众人皆因他的话若有所思,唯有黎念捕捉到重点:编过传言,还不只一个?敢情动动嘴皮就能搞事的场合,大佬您是一个都不错过啊!

    她在无语,谢枕安则真心实意地感慨:“我对人情世故,实在是一窍不通。若是我师父在,恐怕能更早察觉其中的反常。”

    “这哪里是你的错。”黎念安慰他,“人本就容易深陷于眼前的琐事,强撑已是不易,遑论抽身辨局了。”

    “没错。”池君原帮腔,“总之,这场‘疫疾’有迹和无迹的界限过于分明,走向过分明确——除非它就不是疫病,是江湖上罕见的怪毒,所以药石难医。”

    他慢慢抹开扇子,桃花眼里蓄起一丝玩味,“顺着此种猜测往下想,眼前的事态就全然换了模样。比方说,若有人在幕后谋划,蓄意制造一场连绵余月的疫病,目的一定是延误南雍西境运粮的时机,或趁乱将人安插进替陵南大营运粮的人当中。”

    他顺着台阶走下亭子,慢慢走向地上被捆得死紧的屈磊,“而落在旗亭村的这枚棋,唯一的职责是不计成本地‘扩散流疫’。那么,如若我是这位内应,我原本有两种方法完成我的计划。”

    池君原竖起折扇:“一种是增加死者的数量,将‘疾疫’的结果表现得更为恐怖。这么看,屈磊和他幕后之人原本挑了个得天独厚的好时机。旗亭村因为补办春祭,所有逝者必须多停灵几日才能发葬。那么让啃食过尸体的老鼠做帮手,扔出去多传几轮毒、多吓几家人,便能以很小的代价完成计划。”

    他摇头,很是“可惜”地说:“结果谢神医意外入村,一把火烧了义庄的病尸和老鼠,其余逝者也迅速安排入土。而且在他之后,跟着来了别庄、陵南大营、乐阳城的侠士和官差,三波人提前将旗亭村守得如铁桶一般,完全限制了屈磊的行动。”

    心急的衙役问:“那第二种呢?”

    “第二种自然是直接‘擒王’。借‘疾疫’毒杀治疫的公门之人,最好还是坐镇旗亭村的灵魂人物,再煽动群情,引‘大疫’中的村人恐慌并逃亡。屈磊你看,这形势,不就如预想般乱了吗?”

    池君原看着沉默不语的屈磊,替他“操心”,“你选第二种,因为实在是时间宝贵,容不得拖沓。旗亭村和太白渡同日封锁,但两边并没有断绝往来,反倒因此事抛下往昔纠葛,开始精诚合作。时日过去,没有你从中作祟,太白渡应当也渐渐察觉这场‘疾疫’有诡异之处,向乐阳城发出示警。但这通传的人,去哪儿了?被幕后主使派人劫杀、或者冒名收买?——恐怕这几日,城令大人就要发觉不对劲了。”

    胡城尉倒吸一口气:“我想起一件事。近几日城令大人发与我的急信总是晚半日或一日才送来。衙门或驿站当中,可能同样渗透了奸细?我看到的内容,莫非曾有篡改?”

    “那池某就不得而知了。”池君原抛给他联想的空间,“不过虽然内外皆有人作梗,不是真的东西,总会随着时间露出马脚。谢神医和鹿小郎君不正是析微察异,渐渐同池某一般,发现了些许端倪吗?”

    谢枕安点头:“草堂染恙和病死者的数字不太对,远达不到旗亭村的程度。”

    “所以你和鹿斟怀疑起这场‘疾疫’是否属实,但鹿斟那时,不幸已有染疫的先兆。”池君原目光微沉,字字铿锵,说出惊人论断,“于是鹿斟、你、胡城尉合谋,决定赌它一把——铤而走险,以身诈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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