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片的花朵舒展在头顶,蒙着水波的影。在漂浮的花瓣旁,明亮的泡沫大片涌现,很快温柔地消隐,而后在未知力量的搅弄下涌出更多的一团。

    黎念慢慢反应过来,她此时应该是在清澈的水下看着水面和天空,但奇异地没有任何窒息或害怕的感觉。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些泡沫,被阳光和流水簇拥着,明明正因悬浮而缓慢晃动,却想惬意地伸个懒腰。

    陌生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她的梦境:“醒了?”

    黎念于潮湿的木料气味中睁开眼,听到了这声傲慢的招呼。

    她浑身很沉,动了动才发现自己双手被捆在身后,丝毫不能动弹。她身前是同样被捆缚的池君原,还未醒来的君原几乎完全压在她身上,额头抵着她的左肩昏睡。两个人正对着彼此还贴得死紧,从黎念的角度只能看见他乌黑的长发因重力收拢在侧边,露出不设防的脖颈和后背。

    或许是刚才梦境的余韵作祟,黎念愣愣地盯着君原的肩颈线看。

    男人从脖颈到肩膀的线条平时不引人注意,此时被框在她的视线中央,忽然让她意识到这里修长且漂亮,既不单薄又不壮硕,非常衬衣服,衣衫越重叠,反倒越显得他端正清雅。尤其是此时,他的后领因为昏睡的动作松垂开些许,空出一点白玉般莹润的脖颈,仿佛也映着朦胧的水光。

    黎念忽然想,真是瘦到了该瘦的地方啊……

    她愣怔的反应惹恼了船舱里的第三人。那身着富丽锦袍的男人歪躺在摇椅里,再次不耐烦地打断她:“好看吗?看够了吗?眼神都快钻里面了,再看下去是不是要兴奋地把他衣服扒了?奶奶的,要不说我最讨厌这些成双成对的狗男女,卿卿我我从来不挑场合……”

    黎念心中警铃大响,连声反驳:“我不是,我没有……”

    “行了!”男人翘腿躺着,随手拿象签剔起了牙,本就有些圆润的脸上愈发表情乱飞,“请你们到船上来,你们想必也知道是为何吧。大家都在道上走,日后难免还会再相见,我也不想闹得太僵。长话短说,东西,自己交出来吧。”

    黎念有些懵:“什么东西?”她身上有什么值得别人惦念的,肃王给她的钱引?可闻弈给他们的难道不是自己的钱引?这可能吗?

    “什么东西,你自己不知道?”男人嫌恶地扔掉象签换了根新的,满手的扳指晃得黎念眼花,“不是你们的,终究也握不住。”他慢悠悠地威胁,“识相点,留给能拿得住它的人。”

    玄不改非,氪不改命,刚出门又坐牢的黎念满脸问号,一头雾水地把自己浑身上下的东西回忆了一遍,甚至脑洞大开地胡乱猜测,男人要的是不是并非物品,而是赖在她身上不走的某软饭大佬本人。

    但鉴于他们的人身自由此时都被拿捏,她很快划掉这个不靠谱的猜想。最后犹豫地想,她和君原被套麻袋前,是有人到典当行贩卖消息,而她忍不住朝悬赏榜看了一眼。莫非对方绑架他们,是要她带来的秘密,那个名叫“帝种匣”的东西的线索……?

    这能送命的玩意可不能随便提。黎念想了想,开始装傻:“这位大哥,呃,东家,我们两个初入江湖,做点装扮首饰的小生意而已,其实什么都不懂,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坏了这行的规矩,所以让您误会了啊……”

    她的话惹恼了男人。男人一拍扶手,咬牙切齿地问:“误会?你是觉得,本大爷是没事找事、胡乱扣人的傻子?”

    黎念连忙否认:“没没没,不是……”

    不等她扯开话题,男人灵活地从躺椅里跳了下来,晃着小肚子上的肉大步走过来,拔下黎念头上的一枝长簪,而后一脚踩到君原背上,引得池君原无意识地闷哼。男人丝毫没在意身下人的反应,微俯下身,背着光冷笑:“既然你不想老实交待,我想想,是先划了你的脸,还是划了你这相好的皮囊,再捉几只蚂蚁来舔舔……?”

    黎念赔笑,试图相劝:“别啊,见血多不吉利啊是不是……诶诶,大哥,你别往他脖子上杵,扎到大动脉会死人的!真的,没开玩笑!!——”

    许是感觉到了紧贴后颈的冰凉,梦里的池君原睡得不安稳,皱了皱眉。

    黎念当然看不见他神情的变化。她被吓得面色雪白,于男人的威胁里着急地后退挣扎,试图拖着君原躲闪,告饶的话多且没用。等整个后背严丝合缝地靠在船舱上扭动时,她心里却忽然一跳,有股奇异的直觉上线。

    少女诡异地平静下来,引得男人狐疑地停下动作:“……怎么,想清楚要交待什么了?”

    黎念直直地看着他,再无惊慌,反倒冷静地笑了一声:“你诈我。”

    男人面色骤变,显然是被黎念言中。

    黎念提着的心终于放下,眼神明亮地准备看戏。方才她扭来扭去的时候,突然想起他们的行李并不在这里,别说她藏在袖子里的过所和钱引、怀中装满碎银的锦囊,连她的佩玉和君原的折扇都被收走,整个船舱没有半点属于他们的物品。“最值钱”的,只剩下黎念才知道的那个有关“帝种匣”的秘密。

    面前的商人反复对他们纠缠恐吓,却含糊其辞,只要黎念“交出”某样东西——可黎念能交什么?没有呀。若是指她带来的消息,为什么不是“说出”?

    男人绑架了他们,怎么不安排打手来拷问,而是自己动口又动手,逼供都是借黎念头上的发簪?太奇怪了,这其中必有鬼。

    她便是想通了这些,用一句话试探出了商人的反应,最终印证了所有猜测。

    好不容易在嘴上赢了一回,她定下心神,约莫着商人不敢真向他们下手,记仇地回嘴:“哎,怎么握着簪子不往下扎,是有什么心事吗?说给我听听嘛——你、你扔掉簪子攥我领口作甚,咳咳,把我……把我憋死了,你能捞到好处?”

    商人气急败坏,正欲抓紧时间逼问,却听得咔嗒一声,对面的舱顶忽地露出一道小口,这节舱室骤然明亮许多。十五六岁的少女攀着木梯下来,冷冷喝住他:“孔无忧,叫你给客人解绑,等他们醒来便来报于我,你磨磨蹭蹭的是在做什么?”

    那孔姓商人立马松开抓着黎念衣领的手,不等黎念反应过来便利落地借簪子给二人解开绳结,而后蛮横地给黎念灌了口茶水。黎念被呛到,捂着胸口不住咳嗽,孔无忧便抓紧她不能开口的机会,谄媚地凑到少女身前向来人示好:“月姑娘,这不是解了吗?我只是手脚慢,可没……”

    那姓月的少女面无表情地给了他一鞭:“离我远些。你手脏。”

    孔无忧似乎很怕她,吓得抱头缩到船舱另一边,不住求饶。少女不再管他,走到黎念身前行礼:“船上人手不足,招待不周,还请见谅。请二位上船的人还在待客,劳烦黎念姑娘和这位池公子再休息片刻,稍后我再来引你们赴宴。”

    黎念愣了一下。在面前的女孩准确地说出他们的名字之后,她意会到她和君原的行囊都在对方手里,本能地谨慎起来,不再多言:“……行。”

    好在她虽然没有向月姑娘吐槽孔无忧狐假虎威的行径,月姑娘自己也清楚孔无忧不安分,临走前用鞭子提起比她还重的孔无忧,将他拽出了这节船舱。

    舱口合上后,黎念身上的人动了动,终于被这番动静折腾醒了。只是池君原紧皱着眉睁开眼,第一句话不是嫌吵,而是要黎念找个盆给他:“……太晃了,我想吐。”

    黎念:???

    池君原扶着她的肩,艰难地开口:“快点,我真的想吐。”话没说完他便掩着嘴,有些压不住身体的不良反应。

    他还压在黎念身前,很明显会吐到黎念衣裙上。黎念心中再次警铃大作,连忙推开他在船舱里四处寻找,最后抱着一个空木箱过来:“先拿这个凑合凑合。”

    池君原在她的搀扶下扒着木箱干呕了一会,什么都没呕出来,最后抓着黎念的手虚弱地说:“把我的腰带扒下来。”

    黎念:“啊???”

    “你要么,扒,要么,往我怀里摸。”池君原难受极了,抓着她的手便往自己腰上搭,“我的腰带夹层里,有和谢枕安分别时,他送的几类常用药,必有一个能治晕船……”

    黎念咬牙切齿地照做:“这种救命的东西你是一点都不给我留啊。”

    池君原冰冷地吐槽:“你都说了是救命的东西,我当然要握在自己手里……”

    两个人手忙脚乱地翻出腰带里藏的所有小包药粉,池君原拆开其中的一个直接灌到口中,干咽后又喝了点黎念找出来的茶水,脸色这才慢慢好转。

    他还觉得渴,主人似的伸出杯子要黎念再倒一点水给他,少女却按紧壶盖,不伺候了。

    “大佬,没什么要和我交待的吗?”黎念温馨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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