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念心念急转,试图用废话拖延时间:“比方说,我告诉你把第一个转到槿紫色,等你转好再报第二个色,这样行吗?”

    小孩斜睨她一眼,“里面没有槿紫色。”

    黎念来得早,偌大的典当行仅开着角落里的通兑柜台,其余柜台一律锁着,根本寻不到半点朝奉的人影,因此零星的当户或坐或立,都等在两边,没一个往黎念身后排。

    然而小孩对眼前唯一的客户很不耐烦,带着黎念熟悉的打工人烦躁语气说:“客人,你只剩最后两次机会了。”

    黎念:……不愧是她,直接排除一个正确答案啊。

    她不信邪,在第一列的六样颜色里重新赌了一个:“不好意思,忽然想起来是月白色,就这股线里最后一根的颜色。”

    黎念一直带着笑与小孩说话,主打的就是清澈的开朗,小孩却很不理解:“什么月白色?这分明是用来绷线引线的银丝好吧。不是,客人你到底啥眼神啊,没看清楚就仔细看看,别戏耍我成吗!”

    黎念在他的吐槽里生无可恋地盯着面前的空气,绝望地想,果然,她的倒霉不是写在DNA里,是刻在灵魂里,再穿越个一百回,万年非酋人设也不会倒。

    她打了个喷嚏,打完忽然敏锐地意识到,典当行里的气氛明显变了。

    原先互相闲谈或独自焦虑的客人慢慢停下动作,悄悄打量着她;拿着掸子的当丁装作不经意地关上窗,令本就幽深的典当行更加暗下来几分。

    只有池君原半点也没慌,依旧摇着扇子和女司柜闲聊帘幔的式样。那司柜掩着面,笑嘻嘻地说确实是宫中的式样。传言虞美人因为国主受不得风,花了整整一年研究出这种织法,瞧着透光,其实层层纱相互遮盖,遇风时只有帘上光影潋滟,如水晶成宫,绝不扰帘中人美梦——但店里的帘幔当然是民间的仿制品,有七八分相似罢了。

    黎念被现实逼得毫无办法,清咳了两声,想引起大佬的注意。

    池君原端起明前茶细品,装没听到。

    黎念便又咳了两声,池君原掏出不知从哪里顺来的晶石,和女司柜摘下的叆叇比较。小厮凑巧来给他添茶,他没抬头,问有没有润喉的梨汤。

    黎念这下知道他是故意看自己的热闹了。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她朝柜台上的小孩微笑:“麻烦等我片刻。”而后转身朝池君原走去。

    那头的池君原无暇理她,他正忙着和司柜八卦,短短几句话,差点快把人家的月钱套出来。黎念倒是毫不气馁,笑吟吟地喊:“六郎啊——”她直接插进池君原和司柜之间,按住池君原的手腕,“你怎么还坐着不动,你家妻等着你背密码呢。”

    池君原皱眉,不满意她的称呼:“我怎么排去了六?”

    黎念用只有他们俩能听到的音量“温馨”提醒:“我是二小姐,你按别庄的人头往后排排呢。”她很快反应过来差点被池君原绕开话题,一边强撑着脸上的笑一边咬牙与他耳语,“这个不重要。别玩了哥,快起来,帮帮忙!”

    “我怎么知……”池君原还没说完,猝不及防地被她一把拽起,叫她抱着胳膊快走几步硬怼到柜台前——误打误撞,仿佛真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郎君。

    轻撞上柜台的刹那,两个人都反应过来,僵着脸同时冲柜台上的小孩笑了一下,而后立马开始在袖子的遮掩下较劲,一个要抽手,一个打死不松。黎念这具身体病了十多年,力气小,眼见着要被他挣脱,情急之下大喊:“君原,你刚才说第一个颜色是什么来着?再说一次吧,我没记住。”

    池君原:……

    小姑娘这一嗓子在清晨的阔室里真是响亮,他彻底被架到贼船上,没得跑了。

    他终于抬起脸,看似浓情蜜意,实则笑里藏刀地感叹:“黎念,你对我是真好啊。”

    黎念初入江湖,却也不傻。她意识到了这家典当行的水挺深,又急又怕,抓着他的袖子,很识时务地偷偷在他手心写:“……对不起。求你嘛。”

    池君原的动作一顿。过了几个瞬刹,他默不作声地抽回手,却没甩袖离去,而是大大方方地站在柜台前,随便挑了个他最近喜欢的颜色碰运气:“第一个颜色,就赤金吧。”

    小孩打了个哈欠,慢吞吞地转动摇柄,第一道窄格中其余颜色的线顺着银丝退去,右缘的一块亭台楼阁随之变幻,显露出银杏红枫半遮的花窗。

    小孩百无聊赖地问:“客人,下一个颜色呢。”

    池君原:……

    黎念:……

    这是猜中了?

    池君原面色不动,旁人要用十二分心眼仔细辨别才能察觉到他语气里那万分之一的、真实的不确定:“你……小指对着的那个,松绿。”

    小孩照做。这次转出的是中间第二格肃杀的铸剑池。“好的,下一个呢?”

    因为暂时没翻车,大佬忍不住张狂起来,对小孩颐指气使:“灰色。不是,不是那个灰,旁边第四个,星灰色的那根,对。”他总算满意,提着折扇跋扈地冷哼一声,“先前那个真是丑死了。”

    黎念无语:好嘛,您还嫌弃上了!

    她悬着心往下围观,最终放弃式地确认:和她的地狱级非酋相反,池君原,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欧皇。

    他居然把五个“锁金色”全挑对了,而且在偶尔或深或浅的临近色里也从未押反!

    好气,穿越为什么不能带上手机?黎念现在好想把自己的游戏打开,跪求大佬帮忙抽卡,拯救一下吃满保底才出货的绝世大黑鬼。

    她正与自己生着气,高凳上的小孩转完第五个颜色,最后一片亭台也彻底消隐,露出剩下的那格画面:这像是一场夜宴的中途,骷髅巾冠齐整、不着衣物,伸开双臂拥抱身前的人类;被拥的人面容不清,衣裳层叠华丽,仿若圣殿中的神明正在骷髅的怀抱里横吹乐曲,极细的傀儡线却穿过他的身体,从天空一直钉到地底,妖美诡异,冷酷骇人。

    乍撞上这邪丽情景的黎念吓了一跳,什么心思都飞了,空余下一身冷汗。小孩却像什么都没看到般,自然地将机巧向黎念展示几个刹那,而后抱着它跳下高凳,放回柜格。

    柜格收回再弹出,机巧换作分装好碎银的几个锦囊。小孩抱回锦囊,先是用小秤展示空锦囊的重量,后是将装有碎银的锦囊逐个过称,最后统一推给黎念:“收好,慢走。”

    毕竟坑了一把君原,黎念过意不去,推脱给池君原拿。大佬才不心虚,通通收下,折身时悄然还回来最小的一袋,背着所有人塞进了黎念的袖子。

    擦身而过时,黎念听到他心情很好地自言自语:“备用金库二。”

    黎念:……怎么回事,怎么突然有种她是冤大头的感觉?

    她一边追池君原一边寻思:当断则断,还是该找个机会好好和大佬分手。怎么同他说呢,再换个没用过的角度吧……

    池君原却忽然停下来,往左边走了一步。

    没反应过来的黎念愣住,而后迎面扑来一阵怪风——高大的人影擦着她身子闪过,险些把她撞倒。她艰难稳住身形,这才后知后觉地闻到一股恶臭。

    恶臭的来源正是那个冲进典当行的男人。男人没有穿鞋,扑散着头发,手里提着一个裹得严密的盒状物,大笑着喊:“哈哈哈哈,找到了,我找到了!掌柜的,我要赎死当,我要赎我儿的死当,哈哈哈……”看样子有些疯癫。

    追着他而来的当丁试图劝住他,他却挣脱当丁的阻拦,不满道:“你又不是掌柜,凭什么与我说话?掌柜的,掌柜的?”

    高大森然的整面柜墙没有传来任何动静,疯男人便四处张望,要把掌柜和朝奉找出来。他环顾一周,不知怎地锚准黎念,跑到她身前激动地大喊:“掌柜的,我来赎我儿的命,这次揭神煞榜悬赏,头一号那个!”

    黎念下意识接话:“什么榜?什么悬赏?”

    疯男人指着他们头顶:“神煞榜啊,大境唯一一个黑白两道公认的活人悬赏!”

    黎念顺着他的目光往上看,这才发现典当行极高的天花上密密麻麻地写着各种悬赏的名字。它们以前厅的中点为圆心散开在,时而有字迹出现,时而有字迹消隐,竟是时刻在流动变幻的。

    疯男人尤在炫耀:“……就是头一号那什么皇的盒子,我找到它的消息了!快让我卖,我要卖,哈哈,嘻嘻嘻……”却被当丁带着打手抓住,强行架走了。

    “别看了,快走吧。”看够热闹的君原忽然催促。

    黎念哦了一声,跟着他继续往外走。没走两步,却注意到疯男人话里的关键词,再联想到肃王提过的“帝种匣”,忍不住抬头瞟了眼巨大的悬赏榜。

    身侧不知道有谁好奇地问:“……这位娘子,您在看第几行呢?需要奴借个梯子来吗?”

    黎念摇头,随口道:“没什么,随便看看。”她抓紧时间看了一眼,没看清最靠近中心那行字写着什么,便匆匆走出典当行。

    她怀着心事,不禁开始琢磨帝种匣是不是早就名传江湖,所以肃王安排她来找……正天马行空地开脑洞时,鼻子忽然被狠狠捂住。不等她挣扎,头顶有什么东西骤然落下,视野忽地一黑。

    ——她被人套了麻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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