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念扒着身后的木门,眼神乱飘,不敢和他对视。

    她懵了几个瞬刹,却很快反应过来,字句清晰地反将一军:“……某人怎么说的来着,反正不是他在故意害我?”

    “顺水推舟而已。”池君原随意撑在地上,满不在乎地回应她的质问,“不撞上点危险,让你觉得我不可或缺,我怎么能顺顺利利吃稳这场软饭呢?”

    黎念内心炸了。她敢怒不敢言,咬牙切齿地在心里滚弹幕,大骂池君原三千两百遍。

    君原轻飘飘地将这话题揭过:“方才这么配合,看来你不是很信任‘热情好客’的楼从赋啊。”

    黎念正在气头上,忍不住说出心里话:“我只是觉得,黑与红这样张扬的配色,更适合穿在‘妖孽’身上。”

    她的吐槽取悦到了池君原。他来不及拿折扇遮挡,低头笑得双肩颤抖、眼波流动。

    黎念纳闷地看着他,他便笑着解释:“这评价倒是……新奇又中肯。不过全大境估计只有你一人敢这么想。”

    黎念回忆起君原此前的话,回忆起楼从赋宴席上那两杯多半掺了猛烈情药的酒,试图向大佬对答案:“是不是根本不存在什么朋友相托,楼从赋就是那家典当行背后的人啊?”

    君原眨眨眼,没有直接回答:“猜猜他的那艘楼船凭何行进。”

    黎念想了想:“风帆?摇橹?呃,轮桨?”

    君原惊讶地看了她一眼:“是的,轮桨。楼从赋所在的大船是车船,而大船后那艘毫不起眼的小船,是后半节能随时解体爆炸的‘冲舟’——这都是水战的配置。”他剧透完此点,这才回到她一开始的问题,意味深长地说,“所以楼从赋和典当行是什么关系?几十年游荡在江海之上,穿越诸国国境而从未受过阻拦……你说呢?”

    黎念瞬间会意:她掉狼窝了。难怪大佬上船后这么低调安分,他碰到棘手的人物了。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一般,池君原再不肯就这个话题多言,只说自己口渴。黎念无奈地推开他起身倒茶,一边倒一边随口问:“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待她转身,池君原不知何时躺至床上,脱了一半的长袍被他压在身下,现在勉强还挂在床边,很快就要彻底滑落至地。他却安静地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一动不动,好像已经睡着了。

    黎念差点被他扔在地上的发绳和腰带绊倒,无语地端茶凑近,小声问:“君原,水还喝吗?”

    池君原没有睁眼,却准确地伸手捉住她的手腕,趁她不注意一把将她拉到床上,把她紧紧禁锢在自己的怀中。

    黎念被他从背后抱着,撞痛不说,裙子还被茶水溅湿了,愤愤抗议:“你不答就不答——”

    大佬的中衣本就没穿好,现在更是岌岌可危。他仗着这点控制住她的挣扎,下巴搁在她肩上与她耳语:“我提醒你,我既晕船又不会水,玉也没拿回来,现在是个虚弱无力的病人。乖一点,别那么大声,小心隔墙有耳。”

    黎念在心里比中指:那不是你耍流氓的借口!刚才你的那啥全程没有in//起来也不可以!

    可惜她推了半天推不开,推出一身汗后,选择囫囵地扯被子盖上,光荣摆烂。

    闭眸小憩的君原察觉到她老实了,安抚性地用鼻尖蹭了蹭她耳际的长发,轻笑道:“……坏学生。”

    大佬对她的听话很满意,对熟悉的他睡里侧、她睡外侧的方位也很满意,很快睡着了。

    黎念则在发呆,她感受着自己在密不透风的舫室里身不由己地随船晃动,不知怎地,忽然想起大学毕业后找工作的那段日子。

    那时她考研失败匆匆海投简历,独自去帝都郊区面试时,不慎订到了酒店地下一层的房间,那房间也是这样没有窗户、密不透风,她躺在床上发呆,因前途未卜而失眠,又不肯和父母打电话露怯。

    说来奇怪,不知道是不是莫名的世界法则作祟,她穿越到这个世界后很少想起自己的家人,先前共感于阿思的遭遇,或是听风荷和月叶喊楼从赋父亲,心里都没有太大波动。

    但怎么会不想念呢?哪怕穿越前不久,她正因为父母密集催婚、要她加亲戚胡乱推过来的微信账号而生气,撂下筷子就离家出走,打车回自己在公司旁租的房子自闭。

    她走后爸妈还好吗?他们是不是在哪里都找不到她,担心得睡不着觉?还是说会有另一个灵魂穿越到现代的她身上,彻底替代原本的自己?那个灵魂会对爸爸妈妈好吗?

    ……如果当初没有那么强硬地吵架冷战就好了。如果没有不欢而散就好了。

    离别和想念的思绪萦绕在心头,黎念鼻子一酸,静静地掉了眼泪。而后像怕丢脸般,努力把脸埋进了枕头。

    她想,还好大佬睡着了,什么都看不见。

    ——

    黎念再醒来时已是第二天早上。准确来说,她是罕见地被池君原摇醒的。

    大佬面色不佳,掩着胸口说自己想吐,大约又在晕船。黎念拿过来花瓶应急,君原却吐不出来,混乱间踩脏了他忘在地上的衣袍。

    黎念摇铃喊来船工向他求助,船工少年又喊来洒扫婆婆、厨子、舵手……一圈面相温良的人拎着熏香、酒和木盆而来,却都没有药,少年便说请黎念和君原等待一下,他要按父亲交待下来的流程去找姐姐来看。

    ——船工少年口中的姐姐便是风荷,他和他叫来的男男女女皆是楼从赋定义的家人,不带血缘的那种。

    黎念麻了。看来昨天是她想太多。她以为做楼从赋的义妹是什么女主专享待遇,原来这船上到处都是楼从赋的“家人”,导致“妹妹”这个关系严重贬值,几乎等同于楼从赋名下随便哪个普通员工。

    他们没等很久,风荷恰巧抱着满怀的花进门,行礼后说父亲要她送晕船药过来,只是船上备的晕船药也不多,希望客人看了新摘的花能愉快一些、自如一些。

    黎念看池君原接过药,顺势说想要回他们的行李,方便取备用的衣物来穿。

    她一见到风荷就想起她和君原昨日的旖旎亲昵,加上君原的外袍和腰带还散在地板上,装出来的几分羞窘也成了真。风荷读懂她的暗示,施施然说请黎念随她来。

    这一去又是往另一个船,又是走熟悉的长条木板。木板搭在两船之间,其下是大船间粗重的连锁,连锁下很远才到水面,不知淹死过多少个没踩稳的倒霉蛋。黎念沉默几秒,在形象和活着里选择怂怂地抓紧风荷的胳膊,这才勉强行至隔壁的大船。

    风荷领着她继续前行,进入堆满货物的舫室,黎念一抬眼,看见孔无忧焦头烂额地趴在地上算着什么,把头发抓得乱糟糟。他身后是整齐的桌椅,人却一点都没坐下的意思,宁愿把几十个厚本子和三个算盘胡乱铺在地板上,撅着屁股挪来挪去地算。

    风荷对此见怪不怪,黎念便也尊重祝福,等进入里间仓库的风荷取自己的行李出来。

    怎料过了一会儿,听到过黎念风荷对话的孔无忧忽然冷哼一声,噼里啪啦拨动算珠,报出一个冰冷的数字:“一两。”

    黎念:?

    她以为孔无忧在自言自语,没过一会儿,孔无忧斜瞥她一眼,手上又噼里啪啦:“五两。”

    黎念:“呃,你在和我说话?”

    孔无忧故意晾着她,摇头晃脑地报新的数出来:“二十两。”

    黎念气笑了:“孔先生,您到底是要干嘛?”

    “给你算算你向楼从赋借的那件衣服的价。”孔无忧故作高深地说,“嚯,风荷还没出来,看来是预备向你要四十两了。”

    黎念回想他刚才报的一串数字:“坐地起价也没这样凶的,你唬我的吧。”

    “你不知道船上的东西只能用琼珠买吗?即便你向船队借东西,在他们的心里依旧是买卖。而多少的金银铜板能换成琼珠,可都是船主定的,楼从赋想定几何便定几何,想对谁开多少的价便开多少的价,瞬息万变,完全随他的心意。”

    孔无忧的衣服还是破的,勉强用其他的布缝了起来,缝得极其粗糙狼狈,他却胜券在握般拨动着算珠,很是老辣地说:“他开心时能替一个欠齐万金的人免去赌债而不收半点报酬,不开心时能让一个富可敌国的人立时倾家荡产,寻常时候嘛,自然是专挑别人有求于他的时候落井下石,狠狠掏空别人的钱袋——那些人都以为他是楼从赋的朋友,是楼从赋心里的例外,喏,最后不都是成了血本无归的水鬼,我见得可太多了。”

    黎念了然:孔无忧以为她在向楼从赋借东西,正是有求于楼从赋的时候,所以才一通报价。她顺势套话:“那也没办法啊,我们家大夫柔弱多病,总要穿衣服的不是。还是说您要与我做些别的生意?”

    孔无忧满意了,伸手比出一个“五”,向她道:“你现在拿银子向我换琼珠,一件衣衫是这个价。等她出来再向你开价,可就不只这么低了。”

    好心黑。黎念忍不住吐槽:“你抢楼从赋的生意,倒是挺敢。”

    孔无忧撂下算盘,颇自信地答:“都是规则以内的东西,不然你以为我这些天替他看账是白做工?”他自怀里掏出一袋子不知质地的白润圆珠,嘿然一笑,“怎么样,买吗?要买趁早。我和楼从赋不一样,给你的都是一口价,虽会让你出点血,但也会让我亏几分,否则等风荷出来,这钱还能让我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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