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宫使半点也没压音量，听得黎念原地凌乱：大哥，我们还在这呢！我们还没走呢！
她被一连串名词炸晕，想找池君原这个活百科一问究竟。比如那“怪雾蛊惑”背后真正肮脏的秘密是什么，比如从风荷、楼从赋到蔡宫使今夜异常反应的根源。
怎料她刚朝池君原坐近些许，张开嘴还没出声，脑门就被人轻拍上一张纸。黎念懵逼地捧住那张纸，发现池君原猜出她小动作的意图，借写药方写了几行潇洒秀逸的字以作解释：
……雾灵，属淫/乱也。
绯雾，交/合之业果，往来求/欢而现。
名曰不洁，故疾生。
有他补充说明，屏风后的争执立刻变得易懂起来。
蔡宫使大声责难，楼从赋索性也不收声，款款道：“楼某不是第一天在乾江上做生意，等价交换的规矩还是懂的，未想过毁坏与明夷多年的盟约，以次充好对楼某也不会有任何益处。依楼某看，雾鱼突现绯光这事大有蹊跷，像是有人从中作梗，准备在贵国国主的宫宴上作文章。好在我们已提前发现他们的手脚，蔡宫使且息怒，待楼某查一查货源，定给市买司一个结果。”
蔡宫使挑刺：“楼船主下次还是换个说辞吧，怪叫人悬心。听说你们打点前几任市买司的人，都是言称自己的船队行事老练，绝无错漏。坊间也说你们手眼通天，无所不能。怎么蔡某捱过你们一道道规矩上船后，看到的却是出货随意，连寿命不足的劣品都能充作好货……”
孔无忧连忙兜住话，腼笑着当和事佬：“哎呀，蔡宫使！楼船主是知道这批大货至关重要的，不然也不会邀在下赶来招待蔡大人。您想想，请我们商行做中容易吗？不花功夫的吗？”他突然摆出牵线人的姿态，劝说道，“您就当这桩生意是我和楼大船主一起做的，卖我个面子——”
屏风那头微妙地传来珠子碎撞的轻响。黎念和池君原对视一眼，猜测孔无忧递了几袋琼珠以作贿赂，讨好那个蔡宫使。
不出所料，钱财进袋，蔡宫使很快改口，突然假惺惺地关心起楼从赋来：“嗯？才看见楼船主一直站着，坐呀。我们市买司行事光明，从不恐吓掠夺。你这样隆重，四方的商贾恐怕都要惶恐，以为我们明夷是什么有进无出的豺狼之地。”
黎念听得绝倒，夺笔在纸上添上一句吐槽：真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得寸进尺！倒显得他才是这艘船的主人一样！
她将写好的吐槽推给池君原看，池君原却皱眉不语，片刻后，忍无可忍地将那支狼毫笔救了回来。他下笔如飞，笔锋里的愤怒都快穿透纸背：什么破字？你是屠杀过横行介士和长须公全家，还是要替这张纸送葬？
黎念汗颜。多年没碰毛笔，她也没想到自己写出来的字歪歪扭扭，像在纸上蛄蛹。
这太给黎念的汉语言文学专业丢脸了。她嘴唇轻启，试图为自己辩解：“我平日……”
池君原冷笑。他迅速将那张纸抽走并扣到镇纸之下，直接剥夺黎念的书写权，放那张可怜的玉版纸安眠。
他们这头暂罢纷争，屏风那厢的几个人则坐下来，继续钩心斗角。
“蔡宫使说笑了，怎会真有人误解？明夷这些年除奸革弊、破旧立新，蔡宫使初到差，自然要明察秋毫，事事严慎。今夜心急责问，不过是公事公办，楼某明白。”楼从赋保持着那副谦和识趣的模样，“不过纵然宫使大度，楼某招待不周怠慢了贵客，还是要自罚几杯的。”
一阵倒酒和饮酒声后，蔡宫使打了个嗝，看来也喝了楼从赋的酒。
“要我说，其实都是凑巧生出的误会。”孔无忧热情地替楼从赋解围，“楼船主为十天后的梦市奔走，提前大半个月便安排了今日出门拜访，走之前还记得为蔡宫使提早亮起整条宴船，足见诚意。哪曾想宫使大人良运加身，一路顺风顺水，也提前几个时辰赴约。”
清脆的拍掌声后，屏风映出孔无忧摊手的侧影，“楼兄今夜怕是紧赶慢赶，要人把船桨抡出火花也没来得及返回呐。”
他绘声绘色的描述和笨拙表演逗笑了楼从赋和蔡宫使，屏风后的气氛终于松动些许。蔡宫使装腔道：“孔行头无须忧虑，本官是来结成生意，不是来结仇的。楼大船主若能交齐等价的货品，一切误会自然迎刃而解。”
楼从赋不卑不亢地称是：“宴船喧嚷，不是休憩之处。楼某已命人在客船准备好了上房，请蔡宫使移步客船安歇，如何？”
蔡宫使没有立即作答，孔无忧圆场：“那我正好同蔡宫使一道……”
蔡宫使忽然出声：“客船……不太好。”他强作沉吟的姿态，因为举止不够大气，反倒显得不伦不类，透着怪异。
孔无忧借玩笑问“哪里不好”，蔡宫使道：“如若货单与实物查验无误，除了本官，还要有几位同僚要派人来走卸船入仓的章程，算算日子，恐要与梦市的时间撞上。届时楼船主这里熙熙攘攘，仅凭几艘小客船，恐怕放不下如此多的人罢。我看索性我就住楼船主那艘大船，免得到时还要腾房，平添烦累。”
楼从赋隔了几个瞬刹才缓缓答：“这恐怕不太行。”他的话音依旧温和稳重，语气却微妙地变了，“小可的楼船看着华美，实际没有几个正经能歇脚的舫室，刚才替宫使诊治的谢先生占了一个，再无空着的卧房了。”
屏风那边，困到有些头点地的黎念忽地醒了：好家伙，怎么还有我们的事！
她急急向池君原对眼色，池君原却拒绝沟通，拿着药方起身开门，要候在门外的侍从找康大夫依方抓药，迟迟都不肯回头。
黎念只好乖乖罚坐，继续偷听屏风内的斗嘴。
那边的唇枪舌战悄然升级。蔡宫使答：“确实不太方便。既是如此，那便换楼船旁那艘小船吧。勉强胜在寂静，亦方便诸桩要事往来通传。楼船主意下如何？”
蔡宫使摆出一副已经在迁就大局的态度，黎念却心知没那么简单。楼船旁的小船，那不就是池君原提到过的楼从赋那艘“冲舟”？这蔡宫使是要睡在楼从赋的军火库上，还装自己毫不知情嘞。
但再拒绝只会坐实心虚。楼从赋静静地笑了，他见招接招，拍掌叫来侍从，要他依言去“小船”替蔡宫使安排客房，自己则替蔡宫使斟了一杯酒，要蔡宫使稍作等待。
他们理所当然地多聊了一阵。蔡宫使听完孔无忧的吹嘘，向孔无忧确认梦市是否如传闻中那般神妙。楼从赋便借势道：“梦市总归要等到月圆之时，碰上稀世珍品，还要争相竞价，稍一犹豫便会与心爱之物失之交臂，抱憾而归。蔡宫使若有兴致，其实不必等到梦市。明日验其他货时，宫使可以看看库中有无瞧得上的藏品，提前告知船上任意一人即可，楼某必为宫使留下。”
他拿梦市套路蔡宫使，那宫使却没什么兴趣：“我来之前，有人说我去得巧，正好能见识传闻中需提前三月抢购邀帖、形踪不定的乾江梦市。不过提辖与我都觉得没什么稀奇。在下公务繁忙，核正完货单便准备走了。船引半年一审，他日自有与楼船主在灯张城相见的时候。”
这话说得冒犯，孔无忧只能打哈哈：“灯张城好啊。届时我来做东，在灯张城最大的酒楼摆宴请宫使和楼兄听人唱曲，二位可不要推辞啊。”
楼从赋笑道：“若是美酒，楼某一定要喝，若是美人……楼某可无福消受，自家的美人已经够难哄的了。”
他们要将话题引走，蔡宫使偏不让：“说起来，提辖曾经听虞夫人身边的公公提起，国主似乎对梦市颇有兴趣。可惜梦市随船游荡在乾江之上，难以时时游玩。于是国主在筵宴上戏言，可以为船商们再行方便，比如在乾江上着址建一处固定的水上行苑，专供梦市使用。这样想来，本官还是应当去梦市游观一番，开开眼界，免得今后答上不话，平白拂逆了圣心。”
他抛出“要把梦市留在明夷”的惊人之语，语气中颇有几分小人得志，愈发显得他此行就是为了咄咄逼人、刻意刁难。孔无忧半点都不敢接话，楼从赋却依旧从容，徐徐道：“那月圆之夜，再请宫使来宴船一游。夜深露重，不敢再打扰宫使休憩。阿忽……雾鱼错品一事的真相，还请宫使切莫忧心，明日楼某必有定论。”
蔡宫使拖长声音道：“嗯。那我便等楼大船主的答复了。”
她被一连串名词炸晕，想找池君原这个活百科一问究竟。比如那“怪雾蛊惑”背后真正肮脏的秘密是什么，比如从风荷、楼从赋到蔡宫使今夜异常反应的根源。
怎料她刚朝池君原坐近些许，张开嘴还没出声，脑门就被人轻拍上一张纸。黎念懵逼地捧住那张纸，发现池君原猜出她小动作的意图，借写药方写了几行潇洒秀逸的字以作解释：
……雾灵，属淫/乱也。
绯雾，交/合之业果，往来求/欢而现。
名曰不洁，故疾生。
有他补充说明，屏风后的争执立刻变得易懂起来。
蔡宫使大声责难，楼从赋索性也不收声，款款道：“楼某不是第一天在乾江上做生意，等价交换的规矩还是懂的，未想过毁坏与明夷多年的盟约，以次充好对楼某也不会有任何益处。依楼某看，雾鱼突现绯光这事大有蹊跷，像是有人从中作梗，准备在贵国国主的宫宴上作文章。好在我们已提前发现他们的手脚，蔡宫使且息怒，待楼某查一查货源，定给市买司一个结果。”
蔡宫使挑刺：“楼船主下次还是换个说辞吧，怪叫人悬心。听说你们打点前几任市买司的人，都是言称自己的船队行事老练，绝无错漏。坊间也说你们手眼通天，无所不能。怎么蔡某捱过你们一道道规矩上船后，看到的却是出货随意，连寿命不足的劣品都能充作好货……”
孔无忧连忙兜住话，腼笑着当和事佬：“哎呀，蔡宫使！楼船主是知道这批大货至关重要的，不然也不会邀在下赶来招待蔡大人。您想想，请我们商行做中容易吗？不花功夫的吗？”他突然摆出牵线人的姿态，劝说道，“您就当这桩生意是我和楼大船主一起做的，卖我个面子——”
屏风那头微妙地传来珠子碎撞的轻响。黎念和池君原对视一眼，猜测孔无忧递了几袋琼珠以作贿赂，讨好那个蔡宫使。
不出所料，钱财进袋，蔡宫使很快改口，突然假惺惺地关心起楼从赋来：“嗯？才看见楼船主一直站着，坐呀。我们市买司行事光明，从不恐吓掠夺。你这样隆重，四方的商贾恐怕都要惶恐，以为我们明夷是什么有进无出的豺狼之地。”
黎念听得绝倒，夺笔在纸上添上一句吐槽：真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得寸进尺！倒显得他才是这艘船的主人一样！
她将写好的吐槽推给池君原看，池君原却皱眉不语，片刻后，忍无可忍地将那支狼毫笔救了回来。他下笔如飞，笔锋里的愤怒都快穿透纸背：什么破字？你是屠杀过横行介士和长须公全家，还是要替这张纸送葬？
黎念汗颜。多年没碰毛笔，她也没想到自己写出来的字歪歪扭扭，像在纸上蛄蛹。
这太给黎念的汉语言文学专业丢脸了。她嘴唇轻启，试图为自己辩解：“我平日……”
池君原冷笑。他迅速将那张纸抽走并扣到镇纸之下，直接剥夺黎念的书写权，放那张可怜的玉版纸安眠。
他们这头暂罢纷争，屏风那厢的几个人则坐下来，继续钩心斗角。
“蔡宫使说笑了，怎会真有人误解？明夷这些年除奸革弊、破旧立新，蔡宫使初到差，自然要明察秋毫，事事严慎。今夜心急责问，不过是公事公办，楼某明白。”楼从赋保持着那副谦和识趣的模样，“不过纵然宫使大度，楼某招待不周怠慢了贵客，还是要自罚几杯的。”
一阵倒酒和饮酒声后，蔡宫使打了个嗝，看来也喝了楼从赋的酒。
“要我说，其实都是凑巧生出的误会。”孔无忧热情地替楼从赋解围，“楼船主为十天后的梦市奔走，提前大半个月便安排了今日出门拜访，走之前还记得为蔡宫使提早亮起整条宴船，足见诚意。哪曾想宫使大人良运加身，一路顺风顺水，也提前几个时辰赴约。”
清脆的拍掌声后，屏风映出孔无忧摊手的侧影，“楼兄今夜怕是紧赶慢赶，要人把船桨抡出火花也没来得及返回呐。”
他绘声绘色的描述和笨拙表演逗笑了楼从赋和蔡宫使，屏风后的气氛终于松动些许。蔡宫使装腔道：“孔行头无须忧虑，本官是来结成生意，不是来结仇的。楼大船主若能交齐等价的货品，一切误会自然迎刃而解。”
楼从赋不卑不亢地称是：“宴船喧嚷，不是休憩之处。楼某已命人在客船准备好了上房，请蔡宫使移步客船安歇，如何？”
蔡宫使没有立即作答，孔无忧圆场：“那我正好同蔡宫使一道……”
蔡宫使忽然出声：“客船……不太好。”他强作沉吟的姿态，因为举止不够大气，反倒显得不伦不类，透着怪异。
孔无忧借玩笑问“哪里不好”，蔡宫使道：“如若货单与实物查验无误，除了本官，还要有几位同僚要派人来走卸船入仓的章程，算算日子，恐要与梦市的时间撞上。届时楼船主这里熙熙攘攘，仅凭几艘小客船，恐怕放不下如此多的人罢。我看索性我就住楼船主那艘大船，免得到时还要腾房，平添烦累。”
楼从赋隔了几个瞬刹才缓缓答：“这恐怕不太行。”他的话音依旧温和稳重，语气却微妙地变了，“小可的楼船看着华美，实际没有几个正经能歇脚的舫室，刚才替宫使诊治的谢先生占了一个，再无空着的卧房了。”
屏风那边，困到有些头点地的黎念忽地醒了：好家伙，怎么还有我们的事！
她急急向池君原对眼色，池君原却拒绝沟通，拿着药方起身开门，要候在门外的侍从找康大夫依方抓药，迟迟都不肯回头。
黎念只好乖乖罚坐，继续偷听屏风内的斗嘴。
那边的唇枪舌战悄然升级。蔡宫使答：“确实不太方便。既是如此，那便换楼船旁那艘小船吧。勉强胜在寂静，亦方便诸桩要事往来通传。楼船主意下如何？”
蔡宫使摆出一副已经在迁就大局的态度，黎念却心知没那么简单。楼船旁的小船，那不就是池君原提到过的楼从赋那艘“冲舟”？这蔡宫使是要睡在楼从赋的军火库上，还装自己毫不知情嘞。
但再拒绝只会坐实心虚。楼从赋静静地笑了，他见招接招，拍掌叫来侍从，要他依言去“小船”替蔡宫使安排客房，自己则替蔡宫使斟了一杯酒，要蔡宫使稍作等待。
他们理所当然地多聊了一阵。蔡宫使听完孔无忧的吹嘘，向孔无忧确认梦市是否如传闻中那般神妙。楼从赋便借势道：“梦市总归要等到月圆之时，碰上稀世珍品，还要争相竞价，稍一犹豫便会与心爱之物失之交臂，抱憾而归。蔡宫使若有兴致，其实不必等到梦市。明日验其他货时，宫使可以看看库中有无瞧得上的藏品，提前告知船上任意一人即可，楼某必为宫使留下。”
他拿梦市套路蔡宫使，那宫使却没什么兴趣：“我来之前，有人说我去得巧，正好能见识传闻中需提前三月抢购邀帖、形踪不定的乾江梦市。不过提辖与我都觉得没什么稀奇。在下公务繁忙，核正完货单便准备走了。船引半年一审，他日自有与楼船主在灯张城相见的时候。”
这话说得冒犯，孔无忧只能打哈哈：“灯张城好啊。届时我来做东，在灯张城最大的酒楼摆宴请宫使和楼兄听人唱曲，二位可不要推辞啊。”
楼从赋笑道：“若是美酒，楼某一定要喝，若是美人……楼某可无福消受，自家的美人已经够难哄的了。”
他们要将话题引走，蔡宫使偏不让：“说起来，提辖曾经听虞夫人身边的公公提起，国主似乎对梦市颇有兴趣。可惜梦市随船游荡在乾江之上，难以时时游玩。于是国主在筵宴上戏言，可以为船商们再行方便，比如在乾江上着址建一处固定的水上行苑，专供梦市使用。这样想来，本官还是应当去梦市游观一番，开开眼界，免得今后答上不话，平白拂逆了圣心。”
他抛出“要把梦市留在明夷”的惊人之语，语气中颇有几分小人得志，愈发显得他此行就是为了咄咄逼人、刻意刁难。孔无忧半点都不敢接话，楼从赋却依旧从容，徐徐道：“那月圆之夜，再请宫使来宴船一游。夜深露重，不敢再打扰宫使休憩。阿忽……雾鱼错品一事的真相，还请宫使切莫忧心，明日楼某必有定论。”
蔡宫使拖长声音道：“嗯。那我便等楼大船主的答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