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河怔怔的听着那话,脑海闪过细碎的片段,让她本能遗忘的一段记忆瞬间涌上心头——

    绛河最初诞生于海水之畔,并非大妖。

    不同于鲛人一族的灵力强大,绛河睁眼时,是浅滩中的一尾小鱼。

    她的族群弱小,通常是没有灵智,被人抓走封在透明的罩子里,用做沿海饰品中有封存的小鱼,是最好不过的噱头,只是可惜这些小鱼最多活不过三日。

    没有灵智的小鱼困厄在翻身都困难的珠子里艰难的“游”着,反正它也不会记得自己一直在同一个地方。

    没有人会在乎它生死,这样的事情太正常了,绛河呆呆的透过水晶球壁看着外面,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去。

    被挂在充满着潮湿、腐朽的木制横梁上许久,久到水晶壁上沾满了灰尘,实在太久了,这件缀满了装饰的饰品,直到房屋倾颓,在海风吹掉最后一块屋顶木板时,随着废弃房屋轰然倒塌,那禁锢着绛河的容器也在海中碰到锐利的石头而破裂。

    本该死去的鱼,在不知道什么时候顽强的活了下来。只是很久没有回到故乡的怀抱,绛河一时不知所措,她几乎忘了要在这样一片汪洋中自由的游曳是什么滋味。

    她只是恐惧,那样幽深的海域,未知、迷茫、恐惧,竟还不如在那个小球中自在。

    为什么惶恐?为什么不安?

    绛河不顾一切的冲上海岸,她不想留在大海里,不想。

    如她所愿,冲上沙滩,柔软的身躯被沙砾磨得血肉模糊都不愿意在呆在深海中,安心的感受着温暖的阳光将她鳞片上的水分都烤干,平静的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可惜她等到了远赴海岛采珠的玉容珠:“这里怎么有何罗鱼?不是说谯明山的何罗鱼已然灭绝多年了吗?”

    可是这只何罗鱼似乎不想回到大海中,玉容珠将她送回海中三次,却都游了回来,最后一次还狠狠咬了少女一口,少女不解其意,只是无奈道:“怎么?你也会溺水吗?”

    两股记忆在绛河脑中交织,迫使她在幻境中,跪伏在玉容珠床榻前,她想起来,她不是什么弱小的族群,她是生于谯明山的何罗鱼。

    “谯明之山,谯水出焉,西流注于河。其中多何罗之鱼,一首而十身,其音如吠犬,食之已痈。”【1】

    因为人族的大肆捕杀,谯明山的何罗鱼已然消失殆尽,最后的记忆中谯水被漫天的血色染红,像是一条血色的长河,而她在最后咽气之前,和不知名的东西做了交易,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只是突然出现,只有声音,无形无相或许是她滔天的恨意终于惊动了神明。

    或许也不是神。

    可笑,听来往飞鸟说神族恩赐人族,免减他们的负担,那他们呢?便该死吗?

    她才不管什么代价,什么辜负,什么后悔。

    代价不过这条命罢了。

    那声音只告诉她切莫后悔。

    彼时的绛河才不知道什么是后悔,只是如愿的出现在那片深海中,她要去找水中最为强大的海族,可惜,天水碧在殷洛的带领下,亲近神族,宽宥人族。

    最后一口气,在天水碧之后也散了,那声音曾告诉她送她来到这深海唯一的条件便是若是不成功她便会死。

    这世上就也再无人记得谯水之畔的何罗鱼。

    天书收走了绛河的命,可不知为何,她竟然未死,还以小鱼的躯体被人族抓走做装饰品售卖,遗弃后又被玉容珠捡到。

    “我不想害你的,对不起,对不起.......”周围的空间开始坍塌剥落,玉容珠只是淡淡地躺在床褥上,费力的睁开眼皮,瞧着眼前一身红衣而痛哭流涕的女子,故作轻松道:“是你啊,小鱼。”

    该死的,曦月算是发现了,绛河一定有什么没告诉她,这景象居然要崩塌了,就在曦月拉扯绛河的时候,权止以一种极其怪异的姿势进来,手臂举过头顶,似乎在虚空中抓住了笼盖的阴影,并将它带了进来。

    入眼的便是崩溃的绛河和濒临死亡的玉容珠。

    忽然身侧一阵杀意集中的剑意袭来,曦月猛地将绛河推开,大喝一声:“小心——”

    来人带着半边面具,显然也是闯入幻境者,只是凝水为剑,是大多数海族人的招式,与曦月的神力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也自然,在她手中凝成了他挥舞不了的冰刃。

    “绘星——”曦月召引半天,却无动静。

    见状权止忍不住大叫:“绘星剑现在还没认你为主啊——”

    该死,这也受时空限制吗?

    无法曦月只能在无兵器的状态下,以神力强行压制。

    “澜烟,你要做什么?”

    几招下来,来人脸上的面具被打掉,露出了一半边被烧毁的脸,可怖的伤疤几乎覆盖了左半边,凹凸不平的结痂面横亘着,与右边那张清俊的脸截然不同。

    澜烟,天水碧上任圣子最得力的下属,但深居简出,除了公务以外甚少有人见过他,相比之下涔淼很早就在族人面前露脸,相较于澜烟,涔淼似乎更受海族人信服。

    “我要她偿命——”澜烟满眼愤恨,他苟延残喘至今就是想要他们都付出代价,这世上他牵挂的只有少主和阿珠,阿珠分明是被这个忘恩负义的人害死的,不然她怎么会孤身死在异乡,还是那样明艳的少女,死后连个妥善的安置都没有。

    得,左右都是有隐情的,谁关心你们的难言之隐?曦月无奈,她只是想取灵泉水才搅合进来,现在好了出不去便罢了,还有性命之忧。

    “你又是什么好东西?明知自己凶多吉少,还让人族少女等你——”绛河颤抖着站起来,暗红色的灵力自她掌心溢出,二人立刻缠斗起来。

    “你们疯了?”这么打下去,这幻境坍塌的更快,权止不能出来,急得直叫喊,这要是他的下属,不听指挥老早就是几个大耳光下去。

    “住手——”曦月上前阻止,那澜烟和绛河死活就是不肯罢手甚至同时宽慰她:“大人放心,我们一定把你安全送出去。”

    还惦记着她能起死回生,把冰棺里的那俩人唤醒,连虞柝都做不到,她何德何能。

    无法,曦月凝聚起两道神力,趁着二人打的正酣畅时,一左一右封住了二人周身大穴,周遭立刻安静下来,二人动弹不得。

    “大人,你这是何意?”

    “安静——,我可不想和你们一起埋葬在这里。现在我要搞清楚当年的真相。”

    “我听闻神族有摄魂秘术,你大可提取绛河的记忆,看看这忘恩负义之徒,是也不是?”澜烟极为不服气的挣扎着。

    “既然如此.......”哪知曦月眉目一挑,勾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那我要先看你的——”

    言罢,银色的神力在掌中交织,立刻打在鲛人头顶,倏尔一大段他人记忆立刻浮现在曦月脑海。

    却没有玉容珠......

    哭喊声,呻吟声交织一片,眼前是一阵模糊,紧接着曦月看到了那个在七星殿见过无数次画像的大祭司,站在一片狼藉之中,环顾着周遭受苦受难的子民,神流下了怜悯的泪水。

    为什么会这么亲切呢?

    不经意之间,北蘅大祭司悲悯的眼神似有所感的望向这边。

    此刻的曦月似乎感受到了北蘅大祭司扫过来的目光,她为什么要对着她视线所在方向微笑?她明明在窥伺别人的记忆,为何会有这样的感觉?

    仿佛跨越了时间在与那人进行无声的对话。

    可是无人告诉他答案,眼前的场景瞬间黯淡下来。

    曦月的心中忽然惴惴不安起来,那一抹笑容将她的心头堵得慌。

    接下来曦月看到澜烟为人孤僻似乎是因为幼时的一段遭遇,年幼的鲛人为人捕获,关在暗无天日的牢笼之中,抓走他的人很奇怪,只是将他锁在一方的浅池中,定时过来取血。

    取血.......

    曦月的思绪不可遏制的想到了玉容珠手腕上的伤痕,也是取血?

    难道抓走澜烟的也是骊连氏的人?

    骊连氏冒着北蘅大祭司立下的铁律也要悄悄抓走其他种族之人究竟是为何?

    曦月在脑海中搜寻有关骊连氏的记忆,忽然就想到了那个暮色苍苍的骊连氏家主,似乎活了几千年,已然只剩一口气,却吊了数百年,如今的骊连氏家主仍然是他。

    记得时旭曾告诉过她神族的寿命与自身神力有关,神力越强则寿命越长。

    而骊连氏早就没出什么有天赋的子弟,那这家主如今半死不活的模样,想来必定是用了什么阴私的法子,才能延续至今。

    抓走澜烟是因为他是鲛人,那玉容珠只怕是得了什么奇境,在海族避世之后,失了依仗,才被骊连氏盯上抓走。

    曦月如是猜测着。

    紧接着场景变化,她看到了殷洛与北蘅大祭司交易之后带着澜烟回到了天水碧,似乎是被拘禁的太久,鲛人似乎不会在大海中遨游,甚至惧怕任何人的接触。

    画面接着放映着,直到小鲛人长大在衔珠岛遇到那个采珠的少女开始。

    一如话本子中的爱恨嗔痴一般,阴暗郁愤的少年人总是喜欢与之相反的人事物。

    习惯她每每来采珠时的问候,虽然自己从来不理会她,但日久天长的他竟然开始期盼。

    鲛人冷血,可是从他不可救药对人族少女的沦陷开始,何尝不是一种违逆天性的溺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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