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天,桃花始。圣驾已行至宜州行宫,帝銮从行宫起驾一路向北往富平北原猎场运动。

    * 兖州,傅宅。

    自璩纶伤愈转醒以来,姜琝便时时旁敲侧击其往期种种,她可断不能因为自己一时不察给傅家引来杀身之祸,可璩纶像个闷葫芦一样针插不进水泼不进,只字不提自己过往,姜琝见她油盐不进更是忧心忡忡,时日一长她心中的不安和彷徨也越发凝重,时刻祈盼她赶紧走。

    可是事情总是事与愿违。

    姜湛和傅玄得知璩纶是姜琝和傅琨半路救下的重伤之人后,不仅没催促她赶紧走还颇有挽留之意。璩纶也不遑多让,当即表示救命之恩大于天,她愿以身相报留在傅宅效犬马之劳。最后傅玄点头准许璩纶去傅家米铺当个运米搬粮的押车伙计。

    姜琝有苦难言,她本是抱着见死不救有违君子之道的念头才力排众议搭救下璩纶,可没想到这人竟厚颜无耻地借驴下坡堂而皇之赖在了傅家。

    姜琝叫住璩纶,“许娘子——”

    璩纶为掩人耳目化作许暨以示众人。璩纶朝姜琝颔首,“恩公。”

    姜琝一把拉住璩纶左臂往厢房走,“许娘子这么做可是不厚道,怎么说傅家于你有救命之恩,你怎么能恩将仇报?!”

    璩纶了然地低下头,“许暨知晓恩公顾虑,但请恩公放心,许暨绝不会做出伤害恩公以及傅家之事。”

    姜琝一噎,“休要花言巧语!”姜琝压低了声音,“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我不是怕你对傅家不利而是……”

    先前许暨昏迷不醒高烧不止,府医诊断后感叹此人命大,她身上的致命伤皆是尖兵利刃所致,不过幸亏她将伤口处理得当,加上救治及时,这才大难不死捡回了一条命。

    听到这番话后姜琝当即心神一震,寻常人家怎会遭此横祸,恐怕此人怕来头不小啊,而能将她逼到这个份上的人更是不容小觑……万一她救下这人却因此得罪了那幕后之人,那不是引火烧身了吗。

    不管是杞人忧天还是未雨绸缪,许暨此人决不能在傅家久留。姜琝打定主意,“许娘子,佛家讲求一个缘字,你我相识一场便是有缘,只是奈何缘浅,既然如今缘分已尽,不如相忘于江湖。”

    璩纶眼神一凛,蒲州距离兖州虽有千里之遥,但那伙人从京畿一路追杀她至蒲州,未尝不会循着蛛丝马迹摸来兖州,看来此地确实不可久留。

    “恩公所言极是,许暨明白了。”

    璩纶与姜琝对视一眼,“许暨有个不情之请,还望恩公准许许暨随车队一同前往苏州购粮。”

    “好。”姜琝略一思索便答应了。

    听她言之意是想跟随车队一路辗转至江南,苏州距离兖州有千里之遥,即便日后她仇家找上门来,怎么着也不会再牵连上傅家了吧。

    姜琝真心诚意地朝璩纶拱了拱手,“多谢许娘子体谅,姜琝感激不尽。”

    并非是她不近人情,当初她救下奄奄一息的许暨也不是意图胁恩求报,如今许暨已然性命无虞,便理应离开,况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既然她们缘分已尽,还是不要纠缠不清得好。

    古语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姜琝自问但行好事不问前程,故此不求许暨知恩图报,只希望不要因为她招灾惹祸牵连傅家。

    姜琝默默看了许暨一眼,转身出了厢房。

    * 同州,尧山猎场。

    皇家猎场向来由枢密使司的猎务署统管,负责猎场的运行维护以及组织狩猎事宜。尧山猎场内常年圈养和放养着不计其数的飞禽走兽,为在春秋两季供帝王祭祀及畋猎之用。

    此番随行圣驾的除了皇帝亲近的几个文武大臣外,还有被召回京的槐亲王祁晏、当朝太师申国公穆安民、国子监祭酒房琮予、光禄大夫崔畋以及荣伯公沅宥。

    皇子皇女中除了太女祁锦留守京都监国理政外,其余如贞瑾郡王祁岚、镇安公主祁玢、仁宣郡公祁钰和靖安郡主祁礼等都伴驾出行同至尧山春狩。

    皇帝下榻尧山行宫,由左右羽林军协同内卫府联合护卫行宫安危。

    春狩巡游即将接近尾声,同州刺史不知从哪儿网罗了各式各样华丽精细的玩意儿讨得皇帝龙颜大悦,圣驾又在尧山逗留了一旬。

    暮色将至。

    祁岚慵懒地躺在矮榻上,“常言道你做初一我做十五,既然她不仁也别怪我不义。如今天时地利人和尽在我手,咱们索性就来个将计就计!”

    影魅匿在暗处,祁岚兀自起身吩咐她:“你安排下去,今夜所有人都严阵以待,子时立即行动!不得有误!”

    黑影行了一礼眨眼消失在暗处。祁岚打了个哈欠随即沾床就睡。

    晚间的篝火大会上,皇帝被一献舞乐伎妖娆的身段撩拨得心猿意马,便早早离席领着那美郎回了大帐寻欢取乐去了,余下的一众王公大臣还继续围着篝火喝酒聊天应酬。

    皇帝御案下首的位置是王公贵族及朝中肱骨的宴座之处,荣伯公沅宥正同鸿胪寺卿姜文哲相谈甚欢。

    与之相隔四五个小案的位置便是沅苏衡等一众年轻人的歇身之所。沅苏衡兀自坐在小几上饮酒,临案便是鸿胪寺卿长女、史馆修撰姜执玉。

    沅苏衡举杯朝姜执玉遥敬一杯,“姜修撰。”姜执玉回礼,“沅庶常。”

    荣伯公沅宥有意为沅苏衡定下鸿胪寺卿的次子姜如霁。去年花会上,沅苏衡机缘巧合有幸遥遥见过姜二公子一面,是以沅宥提起定亲人选时苏衡一口便应了下来。

    若是姜家有意与荣伯公府喜结秦晋,不日沅宥便会携苏衡登门提亲。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现在八字还没一撇,沅苏衡也不好贸然相问,免得唐突佳人不说恐怕这亲也结不成了。

    姜执玉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沅苏衡,“听闻沅二娘子做得一手好学问,姜某偶得了一册古籍遗典,奈何学识浅薄,攻读许久仍是一知半解,不知沅娘子得空可否指点在下一二?”

    沅苏衡一愣,姜执玉乃堂堂皇家修撰,其经手修编的图书千百之众,哪里需要她一个小小的庶吉士指点……沅苏衡忽然有些不自在起来,“修撰言重了。若是执玉姐不弃,苏衡愿效犬马之力。”

    姜执玉轻笑一声,“噢,典籍就放在帐中,所幸无事,不如苏衡随我同去吧。”

    “是。”沅苏衡应下,随即起身跟着姜执玉离了席宴往大帐那头走去。

    从露天席宴通往大帐的路上禁军侍卫林立,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守备异常森严。

    不多久,二人便行至姜执玉所住的大帐。

    沅苏衡正襟危坐端坐帐中矮榻上,姜执玉将箱笼翻了个遍也没找出那册典来,“许是我记错了地儿,我去母亲房中找一找,苏衡暂且稍候片刻,我马上便归。”说罢便着急忙慌地打了帐子出去了。

    沅苏衡默默垂下了眼,此等暗度陈仓之举她若是再觉察不出来,那可就真是个榆木脑袋了。

    思绪间帐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沅苏衡抬眸望向帐门口,门帘后走进一位端着汤盅的端庄小公子来。

    姜如霁似被吓了一跳后退一步,怯生生试探性地对上沅苏衡的视线,“你,你是何人?缘何在我阿姐帐中?”

    沅苏衡起身垂眸,朝着姜如霁躬身行了个礼,“公子见谅,在下荣伯公次女沅苏衡,是同执玉姐一同回帐取阅古籍的。”

    姜如霁偷偷打量了她一眼,“那我阿姐呢?”沅苏衡又行了一礼,规规矩矩回答道:“执玉姐去令堂帐中取古籍去了,稍候便归。”

    姜如霁抿着唇收敛着笑意,这人说话一板一眼的,听说她学问做得好,莫不是书读傻了成了个书呆子罢。

    “小厮说阿姐在席上醉了酒,我是来送醒酒汤的。”姜如霁把托盘放在沅苏衡一侧的小方桌上,“既然阿姐不在,一会儿她回来了你便替我把这个转交给她吧。”

    “好。”沅苏衡瞥了一眼汤盅轻轻应了一声。

    姜如霁看了一眼木头似的沅苏衡,忽然觉得有些气闷,“那就劳烦你了,我先告辞了。”说罢身形一顿,又瞪了一眼沅苏衡才转身离开。

    沅苏衡面无表情坐在矮榻上一言不发。

    从方才那小公子话中来看,他并不是特意相看她的,人家不过是凑巧为姜执玉送汤才偶遇的她,倒是她自己多想了。

    她原以为姜小公子也对她有意呢,看来这门亲事恐怕是结不成了。

    姜如霁气鼓鼓地出了大帐去母亲帐中寻姜执玉。

    姜执玉看他一副受了天大的委屈的模样还以为是那沅苏衡欺负了他,“怎么哭了?是不是她欺负你了?”

    姜如霁哽咽着,“阿姐,人家根本就不喜欢我。”姜如霁吸了吸鼻子,“我刚才跟她说了那么久的话,她却连正眼都不看我一眼。”

    姜执玉哑然,“看来那沅二并非阿霁良配,如此就叫母亲拒了这门亲事就是。”

    “我不!”姜如霁想起方才沅苏衡书呆子一样一板一眼回答他问题的模样忽然破涕为笑,“我觉得她还挺有趣的。”

    姜执玉先是一愣后又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呀……”

    “阿霁,婚姻大事非同小可,怎能儿戏?你这般性子嫁入荣伯公府迟早要吃亏的。”

    姜如霁脸上还挂着泪珠,“她虽是木讷了点,也不见得会待我不好嘛。”再说那个书呆子长得不赖,他也难得看得顺眼,“再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算她不喜我也越不过父母去。”

    姜执玉怪异地看了一眼姜如霁,方才还怨沅苏衡不肯正眼瞧他呢,这下反倒还替她说起话来了,“你真是一会儿一个心思,果然是儿大不由娘呐。”

    姜如霁嘟嘴愤愤地看了一眼姜执玉,后者无奈附和:“好好好,随你随你。”

    姜执玉摇了摇头,在姜如霁饱含怨念的目光下走出了大帐。

    等她重回自己的大帐时,沅苏衡还端坐在矮榻上,神色莫辨。

    “苏衡久等了。”姜执玉满怀歉意,“瞧我这记性,那古籍莫约是落在府中了,不如改日请苏衡来府中一聚,咱们再行验看如何?”

    沅苏衡闻言也站起身,“也好,既然如此那苏衡便先走一步,咱们改日再聚。”

    姜执玉点头应下,“好好好,我送苏衡。”

    沅苏衡抬脚走至帐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头看了一眼汤盅,“这是令弟方才送来的醒酒汤托我转交给执玉姐的。”苏衡朝姜执玉行了一礼,“告辞。”

    “噢,我知道了。”姜执玉回了一礼,“慢走不送。”

    沅苏衡掀了帘子走出大帐,姜执玉立在门口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才转身回了帐中。

    沅苏衡回程路上遇上了正在巡防的沅钟衡,“三妹。”

    沅钟衡见是苏衡便朝副手使了个手势,副手列队带着后头的卫兵齐刷刷继续往前巡逻去了。

    “二姐。”

    沅苏衡同钟衡往一侧偏僻处走去,望着一路上戒备森严的卫兵沅苏衡皱了皱眉头,压低声音道:“可是要出什么事儿?”沅钟衡抿着唇微微摇了摇头,沅苏衡察觉自己失言,立时闭紧了嘴。

    “二姐不必慌张,毕竟是荒郊野岭难免有顾及不当之处,还是戒严些的好。”沅钟衡一顿,“不过近来若是无事还请尽量呆在帐中,不要随意走动。”

    “我晓得。”沅苏衡点头深以为然,“你自己也要多加小心。”

    “嗯。”沅钟衡看了一眼火光冲天处,“时间不早了,二姐快回帐中歇息罢。”

    沅苏衡颔首,“那我先回去了,你去忙吧。”说罢便转身离开。

    沅钟衡抬头看了一眼西北方向。现下虽说惊蛰刚过,可山中气温低昼夜温差起伏大,仍是冬春交接的季节,乍暖还寒,北风依旧。

    夜半,皇帝同新得的小宠一番云雨后刚安歇没多久,就见李全盛火急火燎地回禀说猎场走水,火势借着北风已经蔓延至行宫了。

    “这点小事乱叫唤什么。”小宠扶着皇帝起身,李全盛察觉到皇帝言语中的怒意,本就低着的脑袋这下压得更低了,“皇上恕罪,”话落便作势要自个儿掌自己的嘴,“奴婢该死。”

    “行了,”李全盛住了手,皇帝眼皮未睁,“传令右羽林军立刻疏散皇室宗亲、文武官员及其亲眷下山,派内卫府领着卫队去查看火势。”

    李全盛躬身应是,可见皇帝并无起身之意,李全盛又多嘴道:“皇上,这火势一起,恐怕山中也不安全了,保险起见还是先紧着您下山罢。”

    皇帝知晓李全盛忠心耿耿事事以她为先,心里不由地稍稍熨帖了一点儿,“不着急,先看看火势如何再作计较。”

    “是。”李全盛抬头看了一眼皇帝,随即便躬身退出了大帐。

    火势趁着北风拔地而起迅速席卷了尧山猎场,本是一片漆黑的夜色愣是被漫天火光照得发白发亮。

    山火蔓延至皇帝行辕,行宫上下顿时乱作一团。禁军奉命护着一众达官贵族往山下撤退,其余宫人仆侍却不得不从山涧取水返回行宫救火。

    沅钟衡率领卫队赶至猎场查看火势,可火光冲天,已经无力回天了。

    行宫位于尧山山腹平坦空旷之地,此山火是因行宫一侧的枯林而起,虽说火势借着北风已经蔓延至行宫大帐,索性大帐周围并无遮挡,只要及时疏散人群,等山火烧尽也就无事了。

    云筝一袭夜行衣隐匿在暗处,沅钟衡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你立刻回禀陛下,山火势大,当速速撤离。”云筝颔首不多久便消失在夜色中。

    “传令下去,立刻疏散行宫一众人等下山,不得有误。”沅钟衡看向卫队副手,“你带领卫兵至行宫北部及西部火势未蔓延之地将其间林草树木统统伐尽,注意不要有人员伤亡。”

    “是!”卫队长领令率卫兵离开。

    沅钟衡带着内卫赶赴行宫西北角,“你等速速排查各处有无人员伤亡。”话音刚落内卫便如影魅一般四散不见。

    沅钟衡取出水袋浸湿手帕捂住口鼻,冒着浓烟摸进了槐亲王祁晏的大帐。

    大帐内外烟尘滚滚,烛台灯盏的火光都湮灭在浓雾之中,地上躺着不计其数因吸入过量浓烟而倒地不醒的宫侍。

    亲王卫兵护卫着祁晏往外走,猛然看到沅钟衡还以为是来救他们的救星,不想沅钟衡手起刀落一众卫兵便命丧黄泉。

    “你……”祁晏被这惊变吓得腿软一屁股倒在地上,祁晏一张嘴便吸了一口烟尘,她顿觉胸闷气短,颤颤巍巍指着面前的刽子手,“你,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竟敢谋害皇族!就不怕皇上治你死罪吗?!”

    沅钟衡被呛得咳了两声,“不劳操心,槐亲王还是操心自己吧。”说罢寒光一闪祁晏便没了呼吸。

    沅钟衡忍着咳嗽取出身上的酒囊拔了塞子洒倒在祁晏身上。

    做完这一切沅钟衡顿觉头晕眼花,却不得不凭着最后的力气劈开帐顶的毡布,随即又点了火折子扔在祁晏怀中,沅钟衡借力翻出帐顶,几息的功夫帐中轰然爆出熊熊烈火瞬间吞噬了滚滚烟尘。

    沅钟衡力竭地伏在近地面侥幸逃过一劫。

    行宫西北部大帐烧成一片,烟尘滚滚直往东南而去。

    凃奂一早便潜伏在尧山猎场附近,此刻见山火肆虐到处都乱作一团,便趁机浑水摸鱼溜入猎场直奔皇帝大帐。因行宫走火猎场卫队都被临时调配往行宫灭火疏散人员去了,凃奂借着防卫空隙轻松摸进行宫,蛰伏暗处的黑衣人也紧随其后。

    火势已蔓延至皇帝大帐,皇帝此时才着急忙慌地逃命,可不等她逃出大帐,外间忽然闯进了一批黑衣人大杀四方。

    “救驾——快救驾——!”李全盛见势不好立即挡在皇帝面前大呼救驾,可左羽林军与黑衣人僵持不下,黑衣人还隐隐占据上风。

    李全盛心思百转千回,忙拉着皇帝往后间躲闪,皇帝执拗不走,“朕乃一国之君,岂能在这些个宵小面前露怯?你自去躲着便是!”

    “皇上——”李全盛苦口婆心,“他们都是穷凶极恶歹徒之人,而皇上万金之躯怎么与他们相提并论,如今事出突然,皇上暂且退避一二罢。”

    话落间几个黑衣人杀出重围直奔皇帝而来,“狗皇帝,受死吧——!”

    冲在最前锋的那个黑衣人一声大喝旋即寒光一闪一刀砍向皇帝,“皇上当心——!”说时迟那时快李全盛一把扑向皇帝替她挨下一刀,血光飞溅散落一地,皇帝登时呆住了。另外两个黑衣人对视一眼即刻上前补刀,却被突然冒出的云筝截了胡。

    “呸,真是条忠心耿耿的好狗!”那黑衣人一脚踢开李全盛,“你救得了她第一次,还能救得了她第二次吗?!”正当她作势再劈向皇帝时,突然动作一顿倒在地上。

    那黑衣人后背中了三只梅花袖箭。

    凃奂衣袖翻飞,手起刀落又解决了两个黑衣人,“皇上恕罪,属下救驾来迟!”

    皇帝猛然醒悟过来,“好好好!快——快杀光这些逆党,朕重重有赏!”

    云筝和凃奂一前一后护卫住皇帝,凃奂神情严肃紧紧盯着这群黑衣人,她现在没空思考这群本是追杀她的人缘何越过她直接刺杀皇帝,她现在唯一的任务就是保住皇帝性命,否则其他一切都是空谈,“你赶紧发出信号弹引人前来救驾,等我杀出一条血路,你就护着皇上立刻离开。”

    可事情显然并不如凃奂预料的那般,黑衣人无意与她们纠缠,转而纷纷打翻烛台倒酒点火,势要他们齐齐葬身火海才肯罢休。

    “来不及了,”凃奂望向对面,“你若是会轻功现在立刻带着皇上从帐顶走,否则就来不及了。”

    云筝点了点头。

    凃奂见状麻利地取下背上的布包呈给皇帝,“皇上恕罪,属下恐怕没时间跟您亲口汇报了,这是属下一路收罗的相关证据,请皇上明察秋毫。”说罢便决然地拔刀冲向帐顶划出一条大口子来,接着飞身落地奔向黑衣人群中与她们厮杀在一处。

    云筝凝重地望了一眼凃奂的背影,“皇上恕罪,属下失礼了。”说罢便扛起她要走。

    “陛下——!”新得的小宠怯怯地望着皇帝哭得梨花带雨,皇帝的心仿佛被捏了一把,“把他也捎上。”

    云筝眉头微皱,却还是一把拽住那小宠的衣领,以一带二借力一跃从划出的豁口往外逃去。

    瘫在地上血流不止奄奄一息的李全盛冷眼看着这一幕只觉浑身冰凉。

    生死危急关头,他能为皇帝挡下一刀,可当能逃出生天之时,皇帝宁肯带上一个小宠也不愿带上能为她挡刀的他。

    李全盛缓缓闭上眼。

    他自十岁起就跟在皇帝身边,如今已经差不多三十二年了。三十多年的陪伴竟然还抵不过一个仅有几面之缘的小宠……何其可悲。

    正当他绝望等死时,沅钟衡如临天降,带着伤痕累累的凃奂和奄奄一息的李全盛消失在浓烟滚滚的大帐中。

    ……

    信炮冲天而上,右羽林军、卫兵连同同州府兵齐齐赶来救驾。

    劫后余生的皇帝仍惊魂未定,她一众子女都环绕在她身边嘘寒问暖。皇室宗亲和文武大臣们也敬佩地看向皇帝,火势方起皇帝便下令禁军即刻疏散她们下山,这才免去了一场人祸。

    皇帝强作镇定望向救她逃出生天的内卫,“你叫什么名字?”

    云筝恭敬地跪在地上:“属下内卫府阁领座下内卫云筝叩见皇上,吾皇万岁。”

    皇帝赞叹地点了点头,“此次你救驾有功,朕要好好褒奖你!”祁岚闻言眯着眼看了一眼云筝。

    “属下份内之责岂敢邀功请赏,还请皇上收回成命。”皇帝见他不骄不躁更是中意,“好!待回京之后朕再行封赏。”

    云筝磕头谢恩,“卑职谢主隆恩。”

    不多时,沅钟衡带着重伤的李全盛和凃奂二人拼死逃出了火海。行宫早已被火舌吞噬,三分之一的左羽林卫连同欲图刺杀皇帝的黑衣人齐齐葬身火海。

    荣伯公沅宥和沅苏衡看到灰头土脸的沅钟衡都暗自松了一口气,只不过碍着皇帝的面不好直接发作。可不管怎么说,只要人活着就好。

    皇帝看到浑身是血的李全盛心神一震,像是猛然想起他是为自己挡下一刀才成这样的一般,“全盛……”

    李全盛强撑着精神,“皇上……”李全盛看着皇帝紧张的神情默默闭了眼。

    “御医,御医何在?!赶紧替他诊治,若是治不好朕要你们的命!”

    随驾的太医赶忙应声,一个个忙手忙脚乱地将李全盛和凃奂抬了下去救治。

    皇帝借着惊驾的由头喝退了众人,仅留下沅钟衡一人候在内间。

    皇帝冷眼看着沅钟衡,“你究竟是怎么办事的?!啊?朕信任你才委你重任,可你呢?你却差点置朕于死地!”

    沅钟衡一言不发跪在地上,“属下该死,求陛下责罚。”

    皇帝此人向来吃软不吃硬,见沅钟衡如此她也不由地软了语气,“事情做得如何了?”

    沅钟衡磕了一头,“属下听闻山火蔓延至西北行宫,便立刻赶往槐亲王帐中,可亲王殿下当时已没了呼吸。因火势滔天烈火燎原,属下未能将殿下尸身带出火海。属下办事不利,请陛下恕罪。”

    皇帝被她这一番话熨帖了身心,叹了口气惋惜道:“水火无情,也怨不得你。起来吧。”

    “谢陛下。”

    皇帝斜着眼瞥了一眼沅钟衡,“此次黑衣人来路蹊跷,你可有何发现?”

    “陛下出行一路守备森严,可这拨人仿佛是事前就得知陛下行踪一般,暗自蛰伏在猎场行宫伺机而动,且其行事风格似与前些时日截杀内卫的那批人如出一辙,属下以为恐是同一批人。”

    皇帝神情凝重,这些人摆明了就是对着她来的,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此事就交由你全权查办,务必要查出幕后真凶一网打尽。”

    沅钟衡沉声应下,“陛下放心,属下必不负众望。”

    皇帝颓然地摆摆手,“行了,你下去吧。”

    “是,属下告退。”

    *

    谷雨天阴雨连绵,一股浓厚的阴郁之气笼罩在偌大的京畿久久不散。圣驾仍滞留于九成宫,预计孟夏时节方启程回宫。

    吕连蓟一番操作,趁着夜色万年县廨监牢衙役换防之时将田莽悄然替换秘密带出监牢。

    监牢后门狭窄幽长的小巷中隐匿着一驾灰扑扑的马车,静夜中传出一道吱呀声,后门开了,马车也慢慢动起来。

    奄奄一息被套着麻袋的田莽被人粗鲁地扔在车室中,马夫扬鞭轻轻点了点马腹,马儿灵性地加速奔跑起来,眨眼的功夫马车就消失在细雨绵绵的夜色中。

    马车上,王婼解开麻袋看见伤痕累累的田莽当即泣不成声,“田姐姐……”

    耳边传来熟悉的呼唤声,紧闭双眼昏迷中的田莽稍微恢复了些神志,忽然一阵大风吹起了车室上的布帘,惊得田莽一个激灵,她猛然睁开了眼:“阿婼……”

    “田姐姐。”王婼扶起田莽靠在座位上,“别担心,已经没事了。”

    马车一路疾驰穿过宣阳坊直奔东市而去,田莽僵硬地转着头望向车外,熟悉的街景一下子让她安心下来,“嗯。”风带着细雨刮进车厢里打在田莽脸上,冷气直击心底,田莽顿时清醒了,“这是要去哪儿?”

    王婼低下头,“东家吩咐保险起见今夜先暂在东市行肆歇脚,明日一早再乔装出城直奔云州。”

    自上回被文鸢下令赶出文汇楼后,王婼就一直赖在大堂不走苦求文鸢救田莽,许是被她诚心所化,文鸢答应她,同时作为条件她要卖身给文汇楼抵债,并且先前赠给田莽的一切田宅土地都被收了回去。现在她们不仅无家可归连歇身之所都没有了。

    田莽听罢眼中闪过一丝阴鸷,她沦落到如此地步皆因她而起,她卸磨杀驴却还要她感恩戴德?她不甘心!

    凭什么她们就可以高高在上对她的人生指手画脚,把她视如草芥当做牛马一样颐气指使,但凡她有丁点儿不如她们的意就被弃如敝屣……田莽攥紧了拳,她们凭什么这么对她?!就凭她沅钟衡出身荣伯公府又是天子心腹之人吗?!

    马车风驰电掣般穿梭在暴雨中,外间雨势越来越大,雨声也越来越急,雨串子铺天盖地砸在车顶篷布上咚咚作响,潇潇风声把这恶劣的情势更推至巅峰。

    马车戛然而止,一个急刹中断了田莽的暴戾的思绪。王婼打了帘子,“田姐姐,已经到地儿了,咱们下车吧。”

    田莽倏然睁开眼,眼中阴鸷之色已然消失不见,“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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