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莽轻轻揉了揉王婼的脑袋,“婼丫头,此一去,你我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你在京都一定要万分保重。”

    王婼含泪扑进田莽怀中,“田姐姐……”对不起。田莽拍了拍她的肩,“哭什么,又不是以后见不到了。”

    “嗯。”王婼从田莽怀中退出来,“时间不早了,田姐姐,您该启程了。”

    田莽点头,上车时又看了王婼一眼,“回去吧。”王婼追着马车,“一路保重——!”马车消失在迷雾中,王婼顿时蹲在地上抱头痛哭起来。

    ……

    * 平康坊,文汇楼。

    文鸢斜倚在小阁楼的美人靠上赏雨。

    雨势姗姗来迟,嬉笑着打闹着推搡着,一个接着一个奔向干涸的大地。细雨潇潇,烟波渺渺,宛若置身仙境。

    王婼规规矩矩立在不远处,“东家。”文鸢坐起身来指向对面的平座,“不必拘束,坐吧。”

    小几一侧的火炉上正烧着水,铜壶咕嘟咕嘟冒着泡儿,活像是被烫着了似的嘴里还源源不断哈着气,雾盈盈白噗噗的,霎是好看。

    文鸢裹着帕子垫着把手提壶灌了两盏茶,杯中原本蜷作一团的茶芯子如鱼得水一般,瞬间活了过来,在水里舒展开身子,畅快地打着转儿,浑身散发着快活的气息。

    文鸢刮着杯口透着茶香瞥向少女,“怎么一脸愁容?”

    “没有。”王婼嘴角一弯,“东家能救田姐姐于水火,王婼还未谢过东家大恩大德。”说着便作势下跪,文鸢扶住她,“不必行这些个虚礼,比起这些你还有更要紧的事情去做。”

    “可读过书识得字?”

    少女低着头,“书读得不多,但认识几个字。”爹娘和三姐一向对她偏袒有加,省吃俭用凑下拜师钱供她去秀才娘子那儿念书,可她却再也没有机会回报她们了……

    文鸢点头,“你是想继续当个洒扫伙计,还是愿意成为我的左膀右臂?”

    王婼诧异抬眼看向对面,“我……我能行吗?”文鸢抿了一口茶,口中茶香四溢,“行不行不是我说算,而是你自己想不想,愿不愿意。”

    “你性格坚毅处事不惊,这点很好,但就是缺乏敢想敢干的魄力。”文鸢也不藏着掖着,直接把话说开,“我看你是个可塑之才,假以时日必定有一番作为。”

    王婼愣在原地,“是像田姐姐那样吗?”

    “不,也许不如她,也许比她更有作为。”文鸢望向楼外,“一切都看你自己。”

    王婼低着头,一言不发。恐惧惊忧和不知所措交织袭扰着少女,她犹豫彷徨,停在纵横阡陌上不知何往,一边是鲜花遍地却满布荆棘的康庄大道,另一边是静谧悠然的羊肠小路,她迷茫着,逃避着,最后通通化作一声无言的拒绝。

    雨渐渐停了,灰蒙蒙的天也透出一抹亮色,可舒展了枝叶的花草们知道,雨来过。

    文鸢看着纠结不止的王婼眸中闪过一丝惋惜,“茶凉了。”

    * 光德坊,京兆府廨。

    “文大东家快请里面上座!”吕连蓟吩咐一声,“上茶!”

    “吕某日盼夜盼,可总算把文大东家您给盼来了,真真是望穿秋水哇。”

    文鸢失笑,“吕少尹说话还是这般风趣。”

    吕连蓟收敛起笑意,“吕某的诚意文东家可还满意?”

    “吕少尹能出手相助,文某感激不尽,怎会不满?”文鸢从怀中取出几封信笺递给吕连蓟,“这是文某小小谢礼,还请吕少尹笑纳。”

    吕连蓟伸手去接,文鸢手腕转了个向,“吕少尹可千万别做那等过河拆桥的小人之举,叫我家主人寒心呐。”

    吕连蓟当即保证,“欸,这说的什么话,咱们同气连枝花开并蒂亲如一家,怎会手足相残?文东家多虑啦。”文鸢松了手,“有少尹这话在,我就放心了。”

    吕连蓟接过信笺迫不及待拆开,“好好好,文东家果然是个实诚人,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文鸢顺势接下话茬:“既然是朋友,那文某可有个不情之请,少尹可莫要推辞。”

    吕连蓟一顿,收了信笺揣进怀里,“朋友之间何必扭扭捏捏,有什么话直说便是,吕某哪有拒绝的道理?”

    “不知少尹打算何时将此事捅到圣上面前?”吕连蓟面露不解,“莫非这其中还有什么说法?”

    “这打蛇打七寸,当是一击毙命为宜。”文鸢压低声音,“少尹不妨再等些时日,等到圣心不喜,欲将其除而后快之际,少尹再烈火浇油,还怕不能将其连根拔除吗?”

    吕连蓟眉头一挑,“此言有理,不过……那些老狐狸怎么会主动去触皇上的霉头?”吕连蓟试探道:“还是说你知道什么内幕?”

    文鸢闭口不接话,只道:“少尹何必急在一时?不妨再等几月,届时便知分晓。”

    吕连蓟略一思忖便爽快应下,“我听你的就是。”吕连蓟偏过头凑向文鸢,“你能不能给我透个底,你背后之人究竟是哪路神仙,以后若是遇上了也免得我冒犯不是?”

    “现在局势尚不明朗,贸然暴露于你于我都没好处。等日后时机一到,我自会向你引荐。况且咱们一明一暗,相互帮衬各取所需,也方便行事不是,少尹又何必自取其扰?”

    吕连蓟了然点头,“如此,吕某便静候佳音。只待时机成熟,便将她们一网打尽,一个不留!”

    因利益连结的合作终究也会因为利益分崩离析。文鸢深知此理也不再多言,遂拱手朝吕连蓟告辞。

    *

    皇帝歇脚九成宫已半月有余,行宫刺杀案仍在调查中,皇帝详尽阅览凃奂搜集的一应罪证,最终归咎于贼心不死的废太女残党。

    “朕先前一直以为是朕偏执,错信谗言才治她死罪,每每午夜梦回,朕都后悔不已,可时至今日她心腹之人还蠢蠢欲动与朕为敌,可见她果真是狼子野心!死得其所!”

    沅钟衡跪在地上,心思百转千回。皇帝口中的她无非是已故的崇安太女祁犴。皇帝当着她的面旧事重提,无疑让沅钟衡更深刻明白:皇帝越恨祁犴,她反而越安全;若有一日皇帝顾念母女之情要为其平反,他日清算首当其冲第一个就是她。

    “先前属下奉陛下之命往云中查获逆党名单时,原东宫中舍人张崇景便已然与云州刺史及长史有所牵连,甚至明目张胆商议联络太女旧部暗中逼宫谋反。”皇帝一个眼刀剜向沅钟衡,便听她继续道:“故以属下刍尧之见,云州乃至整个河东道的大小官吏都该严加查察。若不能斩草除根,陛下将永无宁日。”

    皇帝被沅钟衡的一句永无宁日镇住了心神,喃喃道:“你说得对……你说得对极了!朕若再心慈手软,真将永无宁日。”

    一旦兵马落入逆党手中,才是真正的后患无穷,为了她的大位着想,宁可错杀一万,绝不放过一个!

    “朕予你便宜行事之权,准你即刻启程前往河东严查此事。”皇帝眸中闪过一丝狠戾,“但凡参与崇安太女逼宫谋逆之诸官,只要证据确凿,即刻撤职查办,抄家流放,为首者就地诛杀!无需回禀!”

    “是,属下领命!”

    皇帝看着沅钟衡的背影消失在殿门,自己忽然如释重负,宛若解决掉了一桩大麻烦般彻底放下心来。

    谁都不能对她的皇位有丝毫觊觎之心,否则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就是她的亲生骨肉她也绝不心慈手软!

    * 河东道,节度使府。

    皇家禁军团团包围住河东节度使府,府中仆役突逢巨变无不抱头鼠窜。濮阳宓冷眼盯着罪魁祸首,“沅钟衡!你这是什么意思?”

    “奉圣喻——濮阳宓,尔身为三品封疆大吏,既不思忠君又不思报国,竟伙同崇安太女沆瀣一气意图谋反,如今证据确凿你还有何话说?朕委你一道兵马望你北御突厥,可却拥兵自重,将其作为自己加官进爵的砝码,以权谋私,实属狼子野心,罪该万死!朕念你多年镇守边关尚存寸功,只要如实交代自可免去一死。倘若冥顽不灵,便命钦差就地诛杀。钦此!”

    濮阳宓看着沅钟衡手中明晃晃的圣旨终是低下头颅,“臣濮阳宓领旨谢恩。”

    沅钟衡一挥手,“搜!”一声令下,立在身后的内卫都纷纷动起来,各自分头按房查抄登账。

    后堂的家眷堂属皆哭啼作一团,只见一伙穿靴戴帽的强盗在翻箱倒柜地拿东西!哭喊之声声嘶力竭直冲云霄,濮阳宓眼见着却无计可施。

    濮阳宓咬牙切齿盯着沅钟衡,“你这等背信弃义的钻营之辈,我誓杀汝——!”

    “这么说你承认是你派人截杀内卫的咯?”

    濮阳宓冷笑,“你休要攀咬我!你以为我不知,当初崇安太女不就是因为你攀咬才被皇上赐死的吗?”

    沅钟衡指节动了动,一旁的内卫行云流水将二人的对话登记在册。

    “你果真与崇安太女交情匪浅。是不是因为不满皇上处死太女,所以你才如此殚精竭虑处处与陛下作对——包庇东宫中舍人张崇景、纵容云中刺史稽暄同长史密谋反叛、豢养私兵私制甲胄忤逆圣上……甚至还截杀皇家内卫,简直丧心病狂,罄竹难书!”

    “你休污蔑于我!我濮阳宓对天发誓,若有丝毫忤逆圣上之心,就要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濮阳宓声泪俱下,“皇上明鉴,臣对您忠心耿耿,无有半点异心,您怎么偏听谗言——臣冤枉呐皇上——”

    沅钟衡啧了一声,“真是死到临头还敢嘴硬!我来问你,当初我等奉皇命查察崇安太女逆党名单,你为何强加阻拦?后来你私自下令命人放火烧山,是否是为掩盖其在云州境内豢养扮作贼寇的一众私兵?你秘密与劫走本卫逆党名单的黑衣人会面,你与那黑衣人究竟是何干系?截杀内卫的正是军士假扮的黑衣人,你还敢说此事与你无关?!”

    一听闻黑衣人濮阳宓瞬间瞪大了眼,“你……你!”

    “实不相瞒,当初内卫查获名单是假,追踪黑衣人才是真,一切皆是内卫亲眼所见,你还有何话说?!”

    “你撒谎!”濮阳宓眯起眸子,“我根本就没见过什么黑衣人,更没有派人军中将士截杀内卫,一切都是你信口雌黄!皇上,臣是冤枉的——!”

    “皇上予我便宜行事之权,凡证据确凿之谋逆者,不必回禀,即刻就地诛杀。”沅钟衡招了招手,“剥去她项上乌纱,收缴节度使一切印信,判令府中家眷流放三千里。”

    “沅钟衡——!你不要欺人太甚,有什么事尽管冲着我来,不要动我家人!”

    “好哇,只要你从实招来,本卫自可网开一面。”沅钟衡看向身后执笔的内卫,“拿过来,让节度使大人签字画押。”

    两个内卫一把按住一身白衣的濮阳宓,一纸罪书上落下濮阳宓的红印。

    “请大人上路吧。”

    濮阳宓冷眼望着沅钟衡,“记住你答应我的事,不要牵连我的家人。”沅钟衡使了个眼色,身后一众内卫拿着证供退出了门外。

    “你很不服气?”沅钟衡兀自笑起来,“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你和她们有什么勾当?现在隐在暗中的只有你濮阳宓是她们最大的倚仗,没了兵马她们还能蹦跶多久?你可真糊涂啊,你难道忘了自己谁的臣子,没有皇上哪有你今天?还敢口口声声说对皇上一片忠心?”

    濮阳宓颓倒在地上。

    沅钟衡把鸩酒递给濮阳宓,“我告诉你只是想让你死的明白,你不过是个替死鬼而已。她们想害我,我就毁了她们的命门;她们想杀我,我就把她们连根拔除。”

    “你安心上路吧,只要你的家眷本分行事,我不会把他们怎样的。”

    “沅钟衡,你斗不过她们的,你永远也想不到你真正的敌人是谁。”濮阳宓诡异一笑,“正是因为你这样不择手段排除异己的人太多,所以纵容你们存在的皇帝才会越加不得人心,你们的毁灭是必然的。我会一直盯着你,直到你踏上黄泉路……”

    濮阳宓头软软垂下,没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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