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熹,朝霞如血。崎岖不平、破旧不堪的古老官道上杂草丛生,一辆驿车正晃晃悠悠地颠簸着东去。
彼时三阳山脚已聚集了一众村民同庄客,各个兴高采烈,手上的家伙式儿皆准备停当。一通锣鼓毕,掌事周瑞同族长里正几个招呼一番,这才命人打开山门,一伙人欢呼着蜂拥进山,只留下几个账房守在山脚。
隅中时分,以谭黎为首的驿车一行驶入禾庄,傅云璞早早候在门口接应。
金乡县令裴贽打帘下马,傅云璞抬脚上前相迎,“裴县令大驾光临,快请进门一叙。”
裴贽笑着附和一声,同傅云璞进庄,一路上她左顾右盼,四下打量,叹道:“早就听闻傅家底蕴深厚,幸得一见果然名副其实。”
“县令说笑,在下已备下佳肴为您接风洗尘。里面请——”傅云璞朝傅安点头,后者立时会意,当即派人通知厨房传膳。
净手毕,厨娘伺候着摆饭入桌。长安炙鸭、葫芦头、鱼脍、胡麻饼同蒸饼一应俱全,几碟小菜配上烫好的果酒齐齐上桌,裴贽瞬间食指大动。
“粗茶淡饭,不成敬意,裴县令请。”
身侧伺候的厨娘为裴贽片下新鲜出炉的烤鸭,鸭皮尚滋滋冒油,一入口金黄酥脆,味香俱全,配上甜辣果酒,舒坦至极。
“妙妙妙!妙极!”裴贽大快朵颐,又取了胡饼并入浓汤,吸满汤汁的胡饼配上卤肠,一口下肚,五脏六腑通体舒泰。“唉,枉我白活几十载,竟不知天下还有这等美妙的吃食。”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裴贽吃得肚滚皮圆,傅云璞放下筷,招呼人摆上果脯茶盏。
“县令,今日我庄开山畋猎,不知您可有雅兴同往?”
裴贽酒足饭饱,整个人靠在圈椅上慵懒非常,慢悠悠地呷了口茶,“诶,我自来少动,少东家就莫要打趣我啦。”
“也是,山野多荒芜,来去往间免不了耽搁许久,待晚间猎了野味再品鉴不迟。”傅云璞接话道。
“小事一桩,不必放在心上。”
裴贽眼珠子一转,收敛起脸上的漫不经心,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少东家信中所言……可句句属实?”
若不是为了金乡县县学一事,若不是看在傅氏粮行的面儿上,她堂堂县令怎会屈尊来此偏僻之地?唉,为了政绩,为了升迁,为了人情,她便勉强忍耐一二罢。
傅云璞捏着帕子轻轻抹嘴,“事关重大,还请书房一叙。”
裴贽起身,二人穿过木雕花罩越过屏风落座书房,傅安奉上茶盏便驻立门外侍候。
傅云璞坐定,取出一图册递给裴贽,“县令,我傅氏发展至今少不得官府扶持、乡亲帮衬,故而云璞也想略尽绵薄,回馈乡里,愿以一己家私助金乡县开办县学、铺桥修路。”
裴贽收起图册,为难道:“倒是善事一桩。不过,这事儿少东家真能做得了主?”
“裴县令有何顾虑?”
裴贽一哂,“傅氏一方豪强,本县新任金乡也略有耳闻。少东家继任粮行时日尚短,根基不稳,如今大张旗鼓修学修路可曾与东家通气?若是半途而废,事儿办得青黄不接,不说百姓怨怼,官声有损,朝廷那儿本县也不好交代呀。”
“县令毋忧,不论是开办县学亦或修桥铺路皆是傅氏诚心所为,必定言而有信,从一而终,绝不会半途而废,更不会累及县令。”
傅云璞取出一纸契书,摊开展示给裴贽看,“县令治下有方,傅氏感而应召,饮水思源,报效桑梓,何乐而不为?”
“再说兖州治下十县,唯有瑕丘与金乡算得上富庶,而金乡又以大安镇为最。大安镇人口众多,却苦于无书肆之便利,常有学子跋山涉水前往瑕丘书院求学问道,瑕丘人才辈出颇得刺史青眼,金乡却籍籍无名,泯然众人……云璞身为金乡一员,闻之亦心有不忍。”
裴贽眼神微变,不在意地摆摆手,“少东家说的极是,可本县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哇。清水衙门,口袋空空,本官就是想为民办事也难呐。这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本县为之奈何?”
傅云璞嘴角噙着笑,“朝廷批办县学有地二顷五十亩,傅氏请愿购买,并自费修建书院书肆等配套屋院,夫子束脩、学堂用具、生源学子等一应由傅氏操持,衙门无需另批银两,县令以为如何?”
裴贽难得正眼看向傅云璞,“少东家好谋算,可本官却担不得以权谋私的名头。”
“县令多虑。”傅云璞将票契推至裴贽面前,“县学用地既允许百姓租种出资供养,如何不能应允百姓买卖?再说傅氏自费修建书院无需官府一毫一厘,一切皆堂堂正正按照官府流程办事,如何是您以权谋私?”
裴贽一噎,云璞又道:“傅氏愿捐献一万两白银铺修金乡县至三阳村一段官道及辅路。以此为凭,请县令过目。”
裴贽细细扫过书契,末了喟叹一句:“少东家心有沟壑。不过事关重大,还是请傅家主亲自与我详谈罢。”
“如此甚好。”傅云璞收敛起笑意,恭声道:“时日不早,县令暂且在庄中歇脚,我这便命人去山中取几只野味,好予县令尝鲜。”
“且慢!”裴贽起身,“少东家既有要事在身,本县也不便打扰。咱们方才商议之事要紧,择日不如撞日,本县先行回衙,再请傅家主过府一叙,待商定之后便可立即着手施行。少东家以为如何?”
“好。”傅云璞送她到门口,“改日云璞再登门拜访,县令慢走。”
裴贽打作手势,“留步。告辞。”
驿车蜿蜒而去,傅云璞也收拾妥当乘车准备进山。“傅安,山路颠簸,你重伤初愈,不便同行,就同谭黎留在庄中操持,我去去便回。”
傅安扶着他上车,“公子路上小心。”
“嗯。”帘子缓缓落下,遮住车内风景。
马车里柳青一早坐定,傅云璞姗姗来迟,柳青正闭眼假寐。傅云璞甫一坐下,柳青便掀开眼缝,“走了?”
“嗯。”傅云璞倚着软垫,神色恹恹。不多时,马车动起来,慢悠悠地往山脚赶去。
柳青歪头靠在傅云璞怀里,手指把玩着他的,时而捏一捏揉一揉,“怎么不开心?”
“你说我是不是很不可靠?”
傅云璞心底压着一丝怒气,面上又有些气馁,“方才我同县令裴贽商谈买地置办县学之事,又允诺捐银一万搭桥修路,而她却不信任我,非要同娘亲详谈才肯罢休。”
“你自作主张就不怕你娘不同意?”
“办私塾修辅路,我自有一番道理。娘亲通情达理,不会不应允。”傅云璞肯定道。
“那你气什么?总之事情办好了就是,何必为不相干人等置气。”柳青与他十指相扣,温声宽慰他:“再说她千里迢迢赴你之约,不正是因为你傅氏粮行的面子么,若是籍籍无名之徒,她才懒得搭理呢。”
“你且安心,县令如此行事,定是试探你在傅家的地位,若你当家掌权,说一不二,日后交易往来她定不会再有所顾忌。”
傅云璞听罢心中舒坦许多,又诉道:“我看她言辞闪烁,推三阻四,莫不是想从中牟利?”
柳青安静聆听,“官商勾结古来有之,你若能搭上官府得其庇护,贿赂一二又有何妨?”
傅云璞不甚赞同,“不,人心不足蛇吞象,还是不要与官府之人牵扯太深,免得日后东窗事发招来无妄之灾。”
“况且此番我虽有求于她,但设县学一事也算她政绩之内,她得官声,我得名利,一举两得,各有所获,岂有不好?”
傅云璞长叹,“自古学而优则仕,傅氏数年经商终究不是良久之计,必须未雨绸缪,我宁可散些家财培养金乡学子,卖她们一个人情,他日旦有谁飞黄腾达,也不需她结草衔环涌泉相报,只需稍微照拂一二,我傅氏也不至于任人欺凌。”
“修桥铺路回馈乡里,只要金乡百姓能记得傅氏一份好,民心所向,谁也撼动不得。”傅云璞轻轻覆上柳青的手背,手指慢慢收拢,“……即便有朝一日爹娘仙去,傅家只剩我兄弟二人,也不叫人随意欺负了去。”
爹娘允他自主择妻一是名正言顺以嗣子身份承袭家产,二是传宗接代培育下一任继承人,虽然某些程度上也有替他寻个依靠的意思,但他心里很清楚,他就是再喜欢妻房,也决不能将傅氏家产悉数交托与她打理,更别说倚仗她将家业发扬光大。他能借助赘妻掌权,却不能轻信于她将傅氏家业拱手相让,他唯一能信任的人只有他自己。
柳青眼神凝滞,她的心被蛰得生疼。傅云璞能想到的她自然也能想到,她心痛于傅云璞的不信任,又庆幸于他头脑清澈,不至于平白让人欺骗了去。
傅云璞拢住她的手攥得很紧,仿佛要把她的指节捏碎。柳青回握他,平静道:“大祁律令有载:诸身丧户绝者,所有奴婢、店宅、资财并与子。若亡人存日,自有遗嘱处分,证验分明者,不用此令。①”
“你若有顾虑,不妨请令堂以官府作见证,立下遗嘱字据,以防不时之需。”柳青补充道。
傅云璞微愣,“你怎么知道这些?”
柳青眼神微暗,嘴唇紧抿,她也不知究竟为何,那番话不由自主便脱口而出,她解释不清缘由,只得搪塞过去,“……闲来无事翻过几卷杂书,略知一二。”
傅云璞想起柳青身世遂也不再多问,转而同她说起了旁的事,“等这回事了,你便过门提亲,若无意外,年底咱们便可成婚。”
“好。”柳青面上总算露出一抹笑来,末了她又耷拉下嘴角,“你曾叫我正大光明求娶,十里红妆相迎。璞郎,可怜我身无长物,恐怕无法许诺你十里红妆的愿望了。你会不会怪我?”
“浑说,是我娶你入门,怎需你十里红妆来迎。”他长臂一展环住她,“阿青,入赘妻主纵然名声有瑕,但我向你保证,我此生敬你爱你护你,绝不负你,亦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
“傅家有万贯家财,只要你一心一意待我,自当与我共享富贵。但若你生了二心,有负于我,你也别怪我心狠,不顾夫妻情面,与你恩断义绝。”
“死生挈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柳青轻笑一声,“我不会说情话,就借这两句情诗表露心意。”
“生当同衾,死则同穴。”略带凉意的手指划过他的喉结,她想,要是哪天她真的死了,地下那么凉,带着他一定会暖和得多。“傅云璞,哪天我若是死了,也要拉着你一起。”
傅云璞捉住她的手,他听见她低声呢喃,“不过你别怕,我莫约是舍不得的。”
“倘若我把身后一切都安排妥当,就是陪你去死我也心甘情愿。”傅云璞真心实意保证,“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我绝不拦你。”
柳青捏着他的脸颊稍一用力,“傻人傻语,怎么能为了旁人去死呢,真是个大傻子。”
傅云璞搂紧了她,“你一定要陪我久一点。”
“会的。”柳青数着他的心跳,应道。
彼时三阳山脚已聚集了一众村民同庄客,各个兴高采烈,手上的家伙式儿皆准备停当。一通锣鼓毕,掌事周瑞同族长里正几个招呼一番,这才命人打开山门,一伙人欢呼着蜂拥进山,只留下几个账房守在山脚。
隅中时分,以谭黎为首的驿车一行驶入禾庄,傅云璞早早候在门口接应。
金乡县令裴贽打帘下马,傅云璞抬脚上前相迎,“裴县令大驾光临,快请进门一叙。”
裴贽笑着附和一声,同傅云璞进庄,一路上她左顾右盼,四下打量,叹道:“早就听闻傅家底蕴深厚,幸得一见果然名副其实。”
“县令说笑,在下已备下佳肴为您接风洗尘。里面请——”傅云璞朝傅安点头,后者立时会意,当即派人通知厨房传膳。
净手毕,厨娘伺候着摆饭入桌。长安炙鸭、葫芦头、鱼脍、胡麻饼同蒸饼一应俱全,几碟小菜配上烫好的果酒齐齐上桌,裴贽瞬间食指大动。
“粗茶淡饭,不成敬意,裴县令请。”
身侧伺候的厨娘为裴贽片下新鲜出炉的烤鸭,鸭皮尚滋滋冒油,一入口金黄酥脆,味香俱全,配上甜辣果酒,舒坦至极。
“妙妙妙!妙极!”裴贽大快朵颐,又取了胡饼并入浓汤,吸满汤汁的胡饼配上卤肠,一口下肚,五脏六腑通体舒泰。“唉,枉我白活几十载,竟不知天下还有这等美妙的吃食。”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裴贽吃得肚滚皮圆,傅云璞放下筷,招呼人摆上果脯茶盏。
“县令,今日我庄开山畋猎,不知您可有雅兴同往?”
裴贽酒足饭饱,整个人靠在圈椅上慵懒非常,慢悠悠地呷了口茶,“诶,我自来少动,少东家就莫要打趣我啦。”
“也是,山野多荒芜,来去往间免不了耽搁许久,待晚间猎了野味再品鉴不迟。”傅云璞接话道。
“小事一桩,不必放在心上。”
裴贽眼珠子一转,收敛起脸上的漫不经心,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少东家信中所言……可句句属实?”
若不是为了金乡县县学一事,若不是看在傅氏粮行的面儿上,她堂堂县令怎会屈尊来此偏僻之地?唉,为了政绩,为了升迁,为了人情,她便勉强忍耐一二罢。
傅云璞捏着帕子轻轻抹嘴,“事关重大,还请书房一叙。”
裴贽起身,二人穿过木雕花罩越过屏风落座书房,傅安奉上茶盏便驻立门外侍候。
傅云璞坐定,取出一图册递给裴贽,“县令,我傅氏发展至今少不得官府扶持、乡亲帮衬,故而云璞也想略尽绵薄,回馈乡里,愿以一己家私助金乡县开办县学、铺桥修路。”
裴贽收起图册,为难道:“倒是善事一桩。不过,这事儿少东家真能做得了主?”
“裴县令有何顾虑?”
裴贽一哂,“傅氏一方豪强,本县新任金乡也略有耳闻。少东家继任粮行时日尚短,根基不稳,如今大张旗鼓修学修路可曾与东家通气?若是半途而废,事儿办得青黄不接,不说百姓怨怼,官声有损,朝廷那儿本县也不好交代呀。”
“县令毋忧,不论是开办县学亦或修桥铺路皆是傅氏诚心所为,必定言而有信,从一而终,绝不会半途而废,更不会累及县令。”
傅云璞取出一纸契书,摊开展示给裴贽看,“县令治下有方,傅氏感而应召,饮水思源,报效桑梓,何乐而不为?”
“再说兖州治下十县,唯有瑕丘与金乡算得上富庶,而金乡又以大安镇为最。大安镇人口众多,却苦于无书肆之便利,常有学子跋山涉水前往瑕丘书院求学问道,瑕丘人才辈出颇得刺史青眼,金乡却籍籍无名,泯然众人……云璞身为金乡一员,闻之亦心有不忍。”
裴贽眼神微变,不在意地摆摆手,“少东家说的极是,可本县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哇。清水衙门,口袋空空,本官就是想为民办事也难呐。这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本县为之奈何?”
傅云璞嘴角噙着笑,“朝廷批办县学有地二顷五十亩,傅氏请愿购买,并自费修建书院书肆等配套屋院,夫子束脩、学堂用具、生源学子等一应由傅氏操持,衙门无需另批银两,县令以为如何?”
裴贽难得正眼看向傅云璞,“少东家好谋算,可本官却担不得以权谋私的名头。”
“县令多虑。”傅云璞将票契推至裴贽面前,“县学用地既允许百姓租种出资供养,如何不能应允百姓买卖?再说傅氏自费修建书院无需官府一毫一厘,一切皆堂堂正正按照官府流程办事,如何是您以权谋私?”
裴贽一噎,云璞又道:“傅氏愿捐献一万两白银铺修金乡县至三阳村一段官道及辅路。以此为凭,请县令过目。”
裴贽细细扫过书契,末了喟叹一句:“少东家心有沟壑。不过事关重大,还是请傅家主亲自与我详谈罢。”
“如此甚好。”傅云璞收敛起笑意,恭声道:“时日不早,县令暂且在庄中歇脚,我这便命人去山中取几只野味,好予县令尝鲜。”
“且慢!”裴贽起身,“少东家既有要事在身,本县也不便打扰。咱们方才商议之事要紧,择日不如撞日,本县先行回衙,再请傅家主过府一叙,待商定之后便可立即着手施行。少东家以为如何?”
“好。”傅云璞送她到门口,“改日云璞再登门拜访,县令慢走。”
裴贽打作手势,“留步。告辞。”
驿车蜿蜒而去,傅云璞也收拾妥当乘车准备进山。“傅安,山路颠簸,你重伤初愈,不便同行,就同谭黎留在庄中操持,我去去便回。”
傅安扶着他上车,“公子路上小心。”
“嗯。”帘子缓缓落下,遮住车内风景。
马车里柳青一早坐定,傅云璞姗姗来迟,柳青正闭眼假寐。傅云璞甫一坐下,柳青便掀开眼缝,“走了?”
“嗯。”傅云璞倚着软垫,神色恹恹。不多时,马车动起来,慢悠悠地往山脚赶去。
柳青歪头靠在傅云璞怀里,手指把玩着他的,时而捏一捏揉一揉,“怎么不开心?”
“你说我是不是很不可靠?”
傅云璞心底压着一丝怒气,面上又有些气馁,“方才我同县令裴贽商谈买地置办县学之事,又允诺捐银一万搭桥修路,而她却不信任我,非要同娘亲详谈才肯罢休。”
“你自作主张就不怕你娘不同意?”
“办私塾修辅路,我自有一番道理。娘亲通情达理,不会不应允。”傅云璞肯定道。
“那你气什么?总之事情办好了就是,何必为不相干人等置气。”柳青与他十指相扣,温声宽慰他:“再说她千里迢迢赴你之约,不正是因为你傅氏粮行的面子么,若是籍籍无名之徒,她才懒得搭理呢。”
“你且安心,县令如此行事,定是试探你在傅家的地位,若你当家掌权,说一不二,日后交易往来她定不会再有所顾忌。”
傅云璞听罢心中舒坦许多,又诉道:“我看她言辞闪烁,推三阻四,莫不是想从中牟利?”
柳青安静聆听,“官商勾结古来有之,你若能搭上官府得其庇护,贿赂一二又有何妨?”
傅云璞不甚赞同,“不,人心不足蛇吞象,还是不要与官府之人牵扯太深,免得日后东窗事发招来无妄之灾。”
“况且此番我虽有求于她,但设县学一事也算她政绩之内,她得官声,我得名利,一举两得,各有所获,岂有不好?”
傅云璞长叹,“自古学而优则仕,傅氏数年经商终究不是良久之计,必须未雨绸缪,我宁可散些家财培养金乡学子,卖她们一个人情,他日旦有谁飞黄腾达,也不需她结草衔环涌泉相报,只需稍微照拂一二,我傅氏也不至于任人欺凌。”
“修桥铺路回馈乡里,只要金乡百姓能记得傅氏一份好,民心所向,谁也撼动不得。”傅云璞轻轻覆上柳青的手背,手指慢慢收拢,“……即便有朝一日爹娘仙去,傅家只剩我兄弟二人,也不叫人随意欺负了去。”
爹娘允他自主择妻一是名正言顺以嗣子身份承袭家产,二是传宗接代培育下一任继承人,虽然某些程度上也有替他寻个依靠的意思,但他心里很清楚,他就是再喜欢妻房,也决不能将傅氏家产悉数交托与她打理,更别说倚仗她将家业发扬光大。他能借助赘妻掌权,却不能轻信于她将傅氏家业拱手相让,他唯一能信任的人只有他自己。
柳青眼神凝滞,她的心被蛰得生疼。傅云璞能想到的她自然也能想到,她心痛于傅云璞的不信任,又庆幸于他头脑清澈,不至于平白让人欺骗了去。
傅云璞拢住她的手攥得很紧,仿佛要把她的指节捏碎。柳青回握他,平静道:“大祁律令有载:诸身丧户绝者,所有奴婢、店宅、资财并与子。若亡人存日,自有遗嘱处分,证验分明者,不用此令。①”
“你若有顾虑,不妨请令堂以官府作见证,立下遗嘱字据,以防不时之需。”柳青补充道。
傅云璞微愣,“你怎么知道这些?”
柳青眼神微暗,嘴唇紧抿,她也不知究竟为何,那番话不由自主便脱口而出,她解释不清缘由,只得搪塞过去,“……闲来无事翻过几卷杂书,略知一二。”
傅云璞想起柳青身世遂也不再多问,转而同她说起了旁的事,“等这回事了,你便过门提亲,若无意外,年底咱们便可成婚。”
“好。”柳青面上总算露出一抹笑来,末了她又耷拉下嘴角,“你曾叫我正大光明求娶,十里红妆相迎。璞郎,可怜我身无长物,恐怕无法许诺你十里红妆的愿望了。你会不会怪我?”
“浑说,是我娶你入门,怎需你十里红妆来迎。”他长臂一展环住她,“阿青,入赘妻主纵然名声有瑕,但我向你保证,我此生敬你爱你护你,绝不负你,亦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
“傅家有万贯家财,只要你一心一意待我,自当与我共享富贵。但若你生了二心,有负于我,你也别怪我心狠,不顾夫妻情面,与你恩断义绝。”
“死生挈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柳青轻笑一声,“我不会说情话,就借这两句情诗表露心意。”
“生当同衾,死则同穴。”略带凉意的手指划过他的喉结,她想,要是哪天她真的死了,地下那么凉,带着他一定会暖和得多。“傅云璞,哪天我若是死了,也要拉着你一起。”
傅云璞捉住她的手,他听见她低声呢喃,“不过你别怕,我莫约是舍不得的。”
“倘若我把身后一切都安排妥当,就是陪你去死我也心甘情愿。”傅云璞真心实意保证,“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我绝不拦你。”
柳青捏着他的脸颊稍一用力,“傻人傻语,怎么能为了旁人去死呢,真是个大傻子。”
傅云璞搂紧了她,“你一定要陪我久一点。”
“会的。”柳青数着他的心跳,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