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贺铖南居然出现在晚饭桌上,除了宛宛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他自己反倒淡定地跟别人轻打了声招呼,就坐下安静地吃起了东西。话还是少,宛宛她妈问他自己做的饭菜如何,合不合他口味,他也只是点点头示意没多说什么。

    宛宛人很高兴,吃多了饭,还喝了一大碗汤,殷龙亦喊她不用吃这么急没人跟她抢,她这回心情很好地没想着要说什么怼回去。

    等吃完了饭,宛宛妈在院子里支了张桌子给宛宛和殷龙亦写作业,这晚月明星稀,气候很是宜人。

    殷龙亦脑袋转得是要比宛宛快一些的,思维能力也强,好多她看不太懂的数学题基本上他只要一提点她都能豁然开朗,两个人在一块儿学习效率还出奇的高。写完一个单元的复习题以后再看时间都九点了,殷龙亦就放下了作业拉着宛宛去客厅看电视,茶几桌子上放着瓜子,殷龙亦抓了一把捧在手里磕得咯吱吱吱的响,其他人都不在,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

    “二哥来我家这么久了,我今晚还是第一次看他下楼来吃饭呢。”

    “昂,我也是。”

    “喂,洛宛宛,我怎么感觉,你很在意二哥啊?”

    宛宛认真想了想:“啊?没有吧,就很随意的这种啊。”

    殷龙亦接着说:“少来,我可是看见你俩一块儿从楼上下来的。”

    她坦然地解释着:“是你叫我去给二哥道歉的啊,刚巧到饭点了就一起下来了啊。”

    电视机里的节目这时刚好放完,正在播着等候广告,殷龙亦脱了鞋子盘着腿面对着宛宛,怀里抱着个比他脑袋还大的抱枕,一脸好奇地问:“你和二哥道歉的时候他说什么?”

    宛宛老实说:“就说不怪我,不关我的事啊。”

    殷龙亦不太相信:“真的?”

    “我骗你有什么好处吗?”

    “我怎么感觉二哥也对你挺好的啊,他那个性子,居然能这么和你说话……”

    宛宛这分钟听不得有任何人在自己面前说贺铖南但凡丁点不好,煞有介事地纠正道:“二哥只是不太爱表达也不喜欢讲话,他人还是很好的。”

    “我又没说他不好你用得着这样吗?”殷龙亦怪怪地瞥了她一眼。

    宛宛也莫名感觉气氛有点怪,站起来拍掉自己裤子上不小心掉的瓜子皮,看了看殷龙亦:“好了不早了,我今天要回家住,先回去了。”

    他盯了一眼窗外,外头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稀疏小雨,因为夜里安静,些许雨滴落在窗口处撞出很清脆突兀的声音:“我给你找把伞吧。”

    殷龙亦翻下了沙发,刚走到柜子前准备从里面掏伞出来,就听到前方楼梯口传来细微的脚步声,他下意识抬起头,看见贺铖南裹着修身毛衣的颀长身影静静站在那儿。

    他开口喊:“二哥?”

    宛宛听着声音抬头,也随之看见了贺铖南,惊喜的神色溢于言表:“二哥?你怎么还没休息?”

    贺铖南不紧不慢下了楼,从殷龙亦刚才站的地方拿出了一把伞,然后才轻声对宛宛说:“送你回去。”

    她是听清了,却觉得有点受宠若惊:“啊?”

    从殷龙亦家到她家,就算走路也不过只要几分钟时间,更何况她一向好动惯了,基本都是一路又蹦又跳跑着回去的,平时根本用不了两分钟就能到。

    殷龙亦这时突然凑到了宛宛身边去,劝说着贺铖南:“算了吧二哥,这么晚了外面下了雨湿气重,你身体不好就不要再出去了,不过几步路而已,我会送宛宛回去的。”

    贺铖南看着眼前低了自己一个多头的小男生,五官很青涩幼态,身板也显得稍许单薄,唯独一双固执的眼睛里写满了不服。他没和正处于青春叛逆的孩子多说什么,只是侧眸去继续看着宛宛,低低重复了一遍:“走吧,送你回去。”

    说完还扬了扬手中的伞。

    宛宛看了看殷龙亦,他表情很古怪,但她没多想,就冲贺铖南点了下头:“好。”

    直到两个人走出了殷家大院,贺铖南才转身对客厅里一直维持站着的姿势没半点动静的殷龙亦说:“早点睡了小亦。”

    宛宛不确定自己最后有没有听到殷龙亦的回答,这时她的心跳得很快,扑通扑通仿佛胸口揣了只兔子。贺铖南撑着的那把黑伞很大,装下他们两个人都还绰绰有余,而他握着伞柄的手指很白很白,就在她身旁的位置,稍微一扭头就能看见。

    两个人就这样安静地并肩走在回家的小路上。

    虽然下着雨,但夏季的天怎么都是不冷的。出了殷家继续往巷子里走,到尽头就是宛宛家,的确不过几分钟的时间而已,宛宛却觉得时间在这一刻好像被施了某种奇妙法术,一下子被拉得很慢很慢,怎么走都走不到底一样。

    因为身边有贺铖南,她特意收敛了脾性没有瞎跑疯跳,破天荒跟个乖孩子一样一步一步走得格外认真。每迈出一个步子都要在心底反复斟酌这样会不会很僵硬很不自然,等来回斟酌个几次,也就到了她家门口。

    贺铖南收起了伞,看着宛宛走进了漆皮大门,目光深沉,却一直没有转身的举动。

    她这时突然意识到他这个样子也许是想和自己说点什么,于是试探着问:“二哥……你是……想和我说什么事吗?”

    可贺铖南一直到最后离开,都没有和她再说些什么。

    只留下一句“早点睡觉。”

    宛宛心悸,直到上了楼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都还恍惚不清,刚才发生的一切是不是只是一场梦。

    就在陷入沉睡的前一秒她都还在昏昏沉沉地想,以后会慢慢的和二哥越来越好的吧。

    ……

    第二天一起床宛宛就听说了贺铖南昨晚连夜被接回市区家里的事。

    宛宛妈和她说是半夜突然发病,吃了药也无济于事,镇上的医生平日里应付最多的就是感冒发烧肚子疼,对这种大病都没个准头不敢轻易治疗更何况那时已经很晚了。后来贺铖南的状况越来越严重,惊动了贺家人,担心他的病在这边得不到好的处理就派车把人接回去了。

    宛宛发疯了一样跑到殷龙亦的家。

    和往常不同的是,整个殷家宅子里空无一人,她一个人气喘吁吁站在院子里盯着紧闭的大门,一瞬间茫然到了极致,嗓子里不知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梗得差点喘不上气来。

    她想起就在昨晚,贺铖南还和他们一起吃了饭,他还打了伞送她回家,两个人并肩走到了家楼下。

    她问他是不是想和她说点什么,他说早点睡觉,宛宛。

    宛宛,宛宛……

    这两个字被他念出来是所有人都比不上的动听婉转。

    她忽然很后悔,为什么昨晚没有跟二哥多说一些话,万一以后都没有这样的机会了呢?

    宛宛眼眶酸疼得厉害,稍微一动眼泪就无声流满了整张脸。

    那一整个假期,殷龙亦和殷爷爷都没有再回来。小镇细水长流的日子照样过,穿镇而过的那条小河照样流得孜孜不倦,各家各户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小事儿照样一阵风传遍了整个小镇。

    宛宛没有了人可以再帮她补习数学,闲暇时也找不到可以玩闹的同伴,活泼爱笑的性子忽然就变了许多,常常一个人就能在房间里呆上一整天。

    眼看新学期即将到来,殷龙亦和殷爷爷还是没有丁点消息,宛宛几乎每天都雷打不动问一遍她妈关于他们的消息,可她妈其实也知之甚少,虽说有殷爷爷的联系方式,但打过去基本不是忙线就是无人接听,极少有接通的时候也都不是殷爷爷本人。

    宛宛不知道他们到底还会不会回来,她妈倒是很早就已经在镇上一家超市里重新找了适合的班上着,拿着微薄的工资抚养宛宛,不管殷家人回不回来,她和宛宛始终是要在这里生活的。

    “你不用担心殷龙亦啊,就算真的不回来了,他那样的大少爷,日子也不会差的。”宛宛妈这样安慰宛宛。

    只有宛宛自己心里明白,她真正担心、想知道情况的人是谁。

    临近开学,宛宛心里越发焦虑,整晚整晚失眠,有一回上街去买生姜和葱,回家路上走着走着就偏离了道路,也不知道怎么了,一头扎进了旁边的小河里。

    所幸小河水本就不深,事发时旁边又有不少大人在,很快就有人把她从河里捞了起来,拿了毯子把她裹起来,关切地询问她有没有事。

    她被呛了几口水,浑身上下湿了个彻底,膝盖也被河里的尖石头磕到渗了些血,样子看着有点吓人。在秋日仍旧烈阳的太阳光下狠狠打了几个喷嚏,顶着湿漉漉的头发不断摇着头,宛宛声音很轻:“没事,我没事……”

    只是回想起落水的时刻,在接近窒息的某个瞬间,她很清楚地意识到了什么。

    “妈,我想去云市”。回家的当晚,宛宛捧着她妈给她煮的姜汤,一边喝一边小声地说。她揉着因为不断擦拭而泛红的鼻子,想着自己也许快要感冒了。

    云市,她好不容易从镇上其他居民那里打听到的殷龙亦的家。

    宛宛妈沉默了两秒,问她:“为什么想去云市?”

    宛宛的眼神很不自然:“不知道,就是突然间很想去,可不可以当去旅游?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去过别的地方呢。”

    这不是一个简单的请求,她知道妈妈一个人拉扯她很辛苦,要供她吃穿和读书,压力也很大,很难有多余的资金再供她去旅游。

    宛宛妈这时把预防感冒的药递给宛宛,只简短地说了一句:“快开学了不方便,你如果实在想去,还是等下个假期吧。”

    宛宛把药塞进嘴里,咽下一口水,药物残渣还没有被水带干净,留下一小片在她的舌苔上,苦得心脏发紧。

    ……

    殷龙亦回平城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行李箱重重砸进自己床底下,然后再跑到宛宛家去当着她的面笑得呲牙咧嘴:“我听说你前两天走路掉河里去了?哈哈哈哈哈哈洛宛宛你怎么这么傻?”

    她这回一反常态,看着许久不见说话仍旧欠揍的殷龙亦,既没有出言反击,也没有怒不可遏,而是格外冷静地把自己家门往里面拉了拉,好让他可以进来:“进来说嘛。”

    殷龙亦对宛宛突如其来的变化有些摸不着头脑,或者说习惯了从前她和自己相处时不管语言还是行动上都要互不相让,一时间反应不过来:“你怎么了?”

    “没有啊。”

    他不信,追问着:“你心情不好?”

    她还是摇头:“不是。”

    宛宛家没有沙发,只有长脚凳,殷龙亦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下了:“喂,我可是想着你还在这里才让爷爷带我回来的,不然他们都想让我就留在那边上学不回来了的,你能不能别这幅老大不乐意的表情?”

    “他们?”

    殷龙亦说:“就我爸妈啊。”

    接触太少,他说“爸妈”时语气有一种不自然。

    宛宛扯了扯嘴角:“爷爷也回来了?”

    “嗯。”

    “那……二哥呢?”

    像是太久没有说过这两个字,宛宛有些不熟练,舌尖打了结一样差点没说明白。

    殷龙亦愣了愣,而后脱口而出:“二哥当然在他家里啊。”

    看着宛宛欲言又止的模样,他一下子明白过来,又说:“他的病现在已经稳定了,只是身体差不太适合长途出行劳累,留在家里的话有家庭医生随时守着他,也能得到更好的照顾和治疗,就没有再来了。”

    宛宛点点头:“哦,好的。”

    盘踞在她心口多日的恐怖毒蛇终于在这一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生怕得不到他的消息,一直在努力打听,可又怕听到他不好的消息传来,现在听殷龙亦这么说,知道他还好好的存活于世,忧虑不安的心终于可以放下了。

    “宛宛,你……”殷龙亦犹豫着……

    宛宛抬眸:“什么?”

    “你是不是喜欢我二哥?”

    没等她反应过来,殷龙亦又突然大笑着从凳子上跳了起来用力拍着她的脑袋,语气是和刚才完全不一样的诙谐搞笑:“哈哈哈哈哈我和你开玩笑的洛宛宛你个大傻瓜……”

    宛宛被他搞得有点懵:“你胡说什么鬼啊……”

    不过到底还是听清了他的话,她心虚,因此很快别过了脸,也没有看到殷龙亦眼里堆积的陌生又暗沉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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