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宛自从落了那次水以后,整个人就瘦了一大圈,原先两颊肉嘟嘟的婴儿肥退去,身形也肉眼可见的清瘦了许多。新学期开学时,每个班上同学看见她的第一眼都是惊愕万分:“宛宛你怎么了?就一个假期没见怎么就变这么瘦了。”

    刚开始宛宛没怎么在意,后来说的人越来越多,殷龙亦就在班上添油加醋地跟同学说宛宛是如何心神不灵摇摇晃晃掉进河里的,讲得绘声绘色像模像样,就好像他当时真在现场一样。

    面对同学们的关心,宛宛也只能照着殷龙亦的说法,悻悻然点了头。

    他们这学期按照上回期末考的成绩按顺序自由选座位,殷龙亦和宛宛的成绩都只能算中游水平,他俩一个偏文一个偏理,整体来看殷龙亦又稍微比宛宛好那么一点点,两个人的排名都差得不多。

    轮到宛宛选座位的时候殷龙亦已经在她前面选好了。一进教室,就看见他指着自己旁边的位置拼命朝她挤眼睛挥手,一副眼睛抽筋的样子。

    宛宛瞥了瞥别的地方,当没看见一样。

    殷龙亦急了,不再挤眉弄眼,直接踢着凳子站起来冲她喊:“洛宛宛你干嘛啊?让你坐过来,赶紧的啊。”

    所幸当时没有老师在,不然宛宛真想给殷龙亦来上一拳,当着这么多同学面,一点不嫌丢人似的。

    她硬着头皮,在一众同学唏嘘起哄看热闹的眼神里抱着书走到了殷龙亦旁边,狠狠给他一个眼刀自己体会,然后拉开桌子坐了进去。

    殷龙亦气定神闲,半点没觉得不好意思:“对对,就坐这儿,对着窗口,视线好。”

    本来之前班上就有点风言风语,觉得宛宛和殷龙亦关系好走得近,八卦他俩的人一直都有,青春期的孩子,谁身上都有这么点小心思在隐隐作祟。这回可好,殷龙亦这厮毫不遮掩的,这么一番动静闹下来,任谁都不会再信宛宛之前说的两人只是朋友而已。

    但宛宛压根没觉得这是个事儿,她和殷龙亦本身关系就不同别人,从小一块儿玩到大的。用殷爷爷的话来说,你屁/股一撅我就知道你要放什么屁,虽说是走得近了点,但他俩确实清清白白坦坦荡荡,没什么见不得人,要是因为闲言碎语就避嫌反倒是有鬼,所以也就这么随心所欲了。

    日子那么一天一天的过,捱过小镇潮湿炎热的夏季,清冷凉爽的秋天也就如约而至。新学期后的第一次数学随堂小考,宛宛的成绩已经比上学期进步了一点,虽然不多但她也开心了很久。

    正是下午放学的时间点,宛宛本来打算不去吃饭了就在教室里看会儿书,殷龙亦收拾好书桌,习惯地去勾宛宛的胳膊:“喂洛宛宛,你好久没去我家了,爷爷都跟我念叨很久了,一起去吃饭呗?”

    宛宛妈已经没在殷家做护工了,殷爷爷带着殷龙亦回了趟大城市,也带回来一个更专业更细致的保姆照顾祖孙两人的饮食起居,据说还是考了营养师资格证的。宛宛妈也就没再去过殷家,虽说两家隔得不远,但她换了工作,殷爷爷又极少出门,一来二去也就没再见过面,连带着宛宛这之后也没再去过殷家。

    从前跑得比自己家还勤快的地方,这时候乍一听殷龙亦提起,宛宛忽然有些无所适从了。

    反正书什么时候都能看,也确实很久没去看望过殷爷爷,宛宛想了想就把书塞进抽屉,对殷龙亦点了点头。

    殷爷爷时隔多日再次见到宛宛时,惊讶地瞪圆了眼睛:“你这丫头,怎么瘦成这样?爷爷差点没认出来。”

    “没有吧?哪儿能呢,我妈也没少我吃的啊。”宛宛愣愣的,自己倒是没什么感觉。镜子里的那张脸不也还和从前一样吗,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同。

    “是瘦了宛宛丫头,你这个年纪正是长身体呐,这么瘦可不太好。”殷爷爷捻着胡须,一脸严肃。

    殷龙亦嘴里嚼着饭,说话声含糊不清:“她不吃饭呗,我之前也说过她,你看看吃什么都是吃两口就饱了,一阵风似的就吹着跑了。”

    宛宛下意识低头看自己手里的碗,的确只有半碗白米饭。桌上的菜做得很丰盛,诱人的香味四溢,不愧是大城市专业营养师做的菜,可她却总是提不起什么胃口,吃什么都如同嚼蜡般索然无味。

    愣神间一块红烧肉就夹到了碗里,殷龙亦用筷子戳着宛宛的碗:“快多吃点,不知道的还以为殷家虐待你不给你饭吃。”

    殷爷爷也说:“是啊宛宛,得多吃点饭,长身体。”

    吃完饭,宛宛起身想收拾碗筷,厨房里走出来一个约莫三十来岁的妇女,看着年纪不是很大,身材矮小,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很是和善:“我来收拾吧。”

    原来这就是殷家新来的保姆。

    离开之前,殷爷爷和宛宛说有空叫她妈也来家里坐坐,很久没见了。

    宛宛兀自点着头,心里却在想也许以后她妈都不会再来了。

    她和殷龙亦走路回学校上晚自习,秋日夜晚微凉的风拂面而过。

    小镇的学校普遍修得小,没有宿舍,宛宛和殷龙亦上了这么多年学,一直是走读,反正镇子不大,班级里每个人东南西北的家也都不会离得很远,最远的也都才半个小时。

    宛宛最近反常的话少了很多,有心事似的。到校门口殷龙亦想买点零食带进学校,顺口问了她有没有想吃的,她盯着货品架看了一会儿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殷龙亦从身后提着宛宛不知什么时候弄乱的衣领给她理顺了:“你到底是怎么了洛宛宛?”

    “嗯……啊?”宛宛陡然回神,还没反应过来,“什么怎么了?”

    殷龙亦奇怪地盯着她:“整个人跟没魂儿一样。”

    宛宛皱着眉瞪了他两眼:“你哪根筋搭错了吧殷龙亦,我好得很。”

    “神经病。”

    被宛宛骂了的殷龙亦没有生气,反而如释重负地吸了口气:“哎,我可能真的是贱,你不骂我两句我还真浑身不舒服。”

    换来宛宛一个没好气的白眼:“你什么臭毛病。”

    晚自习没有老师守着,学生们自由学习,教室里响着“唰刷”的写字声和细小的讨论问题说话声。宛宛写数学作业,忽然间手肘被碰了碰,扭头看见殷龙亦推过来一张纸条。

    她有些莫名其妙,却还是接过来展开看了。

    ——我感觉自从二哥走了你就一直不高兴到现在了。

    殷龙亦的字写得很像他本人,张狂肆意,每一个勾折都透着一股屌劲儿。

    宛宛一只手撑着下巴,心想二哥都走了多久了,干嘛现在还扯着这事不放。

    她把纸条铺开按平,写了一句:能不能好好做题别七想八想。

    推回殷龙亦面前。

    身旁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是殷龙亦看完纸条揉成一团塞进桌肚了。

    宛宛的思绪回到习题本上,刚写下几个字,殷龙亦又用手指推过来一张纸条。

    无语,有完没完?

    她烦躁地抿着嘴,伸手把纸条拿过来,展开。

    ——二哥在家里请了私人老师上高中的课程,我问过爷爷,如果学业完成得早他还会来我们镇玩的。

    看完纸条上的字,宛宛目光顿住。

    这回她发不出脾气了,斟酌了一下,在纸条上写了三个字:知道了。

    还会再来吗?什么时候呢。

    殷龙亦没从宛宛脸上捕捉到什么有效表情,泄了气不再折腾她,自己拿个作业本画了棋谱和后桌的同学玩起了五子棋。

    宛宛指尖的笔还放在草稿纸上,一不留神笔尖用力戳在纸上,力透纸背,划破了后面好几张纸。

    其实内心已经兵荒马乱。

    隔了一会儿,宛宛没忍住,主动写了一张纸条递给殷龙亦:你知道二哥最近身体怎么样吗?

    殷龙亦看完迟迟没有回复。

    宛宛没收到他的回信,等得有些急,直接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袖。

    殷龙亦回头,看见宛宛咬着嘴唇,张开嘴面无表情地小声说:“他怎么样我哪里知道。”

    他说话的语气很怪,宛宛听得一怔,可是却想不出哪里不对劲,只是下意识感觉怪。

    “好吧。”

    宛宛重新盯着自己面前的数学习题,神思却不知不觉飘出去了很远。

    二哥最近过得好吗?还在抽烟吗?病痛会不会很难受?

    ……

    殷龙亦斜过脸,盯着宛宛的侧脸看。

    她比之前瘦了很多,下巴变得又尖又细,眼皮垂着,不知道在看哪儿。

    而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看什么。

    有些细碎的东西似乎在他们都看不见的地方啪嗒一声,断了个彻底。

    十月,天气愈发冷了。宛宛在外套里面穿了件很厚的卫衣,裤子也加了一条,可还是禁不住一出门就狠狠打了个喷嚏。这时还很早,天都还灰蒙蒙的,清晨寂静的小镇散发着倦意,没怎么睡醒的宛宛捂着嘴打着哈欠,一步一步踩着青石板路走了出去。

    她走出巷子口再拐个弯没多远就是殷龙亦家,两个人在路口汇合,并肩往学校里走。

    路上不断有穿着校服的学生从身旁擦肩而过,宛宛手凉,放在嘴边不住得哈着热气。

    在校门口买了豆浆油条揣进兜里,宛宛跟在殷龙亦后面踏上进学校的台阶。

    殷龙亦见她平均两分钟打一个哈欠,忍不住调侃:“你昨晚干什么坏事去了困成这样?”

    他们上了教学楼,教室里的灯光格外明亮,刺得宛宛的眼睛有一瞬间的不适。到了座位上瞟一眼墙上的挂钟,离早读开始还有十来分钟,她直接倒头就趴了下去,闷闷的声音从底下传出来:“我妈熬夜绣十字绣,客厅灯开了一晚没关,我实在睡不着。让我眯一会儿吧我快困死了,老师来了叫我。”

    宛宛家住的是老式楼房,房间里的各种构造都是既定很难更改的,房间紧挨着客厅,窗户又做得大,没安窗帘,不管在哪个角落里发出点光亮来整个家里都能看见。

    客厅不关灯,对宛宛这种睡觉见不得强光的人来说确实是很大的煎熬,难怪她睡不好。

    “你跟何阿姨说呗,你睡不好上课都没精神……”殷龙亦喋喋不休的吐槽响在耳旁,宛宛没精打采地挥了挥手。

    宛宛妈做事就喜欢三分钟热度,那个冲动感一上来没人拦得住,可做到一半发现不容易又会立刻放弃。宛宛想着最多也就两三天,到时候她妈对十字绣的热情一定也就消散了。

    结果隔天周末,宛宛正打算好好补一下之前没睡好的瞌睡,殷龙亦就带着人把她家门敲得砰砰响。

    她睡眼惺忪地起床开了门,看见殷龙亦跟他身后背着工具的工匠,顿时傻了眼:“你……抽哪门子疯?”

    殷龙亦往房间里一指,工匠就带着一箱子东西进了宛宛的房间,随后传来吭哧忙活的动静。

    她没怎么睡醒,意识处于朦胧状态,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思绪才回笼,望着凳子上大爷一样翘腿坐着的殷龙亦:“什么情况啊?”

    殷龙亦气定神闲,随手抓起桌子上一颗葡萄塞进嘴里,漫不经心:“你不是睡不好吗,我找了个人帮你房间安个窗帘,厚实的那种,就算何阿姨要绣十字绣你也不会被客厅的灯影响了。”

    “啊?”

    殷龙亦的口吻,安个窗帘,被他说得和吃个早饭一样随意。

    宛宛脑子宕机了片刻。

    “……其实,我妈的十字绣已经扔掉了……”

    殷龙亦的葡萄差点卡在喉咙里,他咳了好久才慢慢吞下去,脸涨得通红。

    两秒钟后,他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豪气万千地挥了挥手:“没事没事,反正安了窗帘你也更方便一些嘛。”

    工匠的活做得又快又好,还没半个小时就从房间出来了,对殷龙亦点了个头示意他可以去验收了。

    宛宛穿着毛茸茸的睡衣也跟着一块儿进去了。

    别说,殷龙亦挑的这块窗帘真的还可以,不是死气沉沉的黑,而是稍微清爽一些的幽蓝,遮光效果很好,安在白墙壁上也不会觉得突兀,就算全部拉上了也不会觉得房间没有生气,宛宛围着看了一会儿,还挺满意的。

    “谢谢你啊,多少钱?我妈回来我让她给你。”宛宛回头对殷龙亦笑了一下。

    她因为挺喜欢这窗帘,笑得也挺开心,殷龙亦却忽然变了脸:“钱钱钱,你嘴里能不能有点别的东西啊?窗帘算我送你的,别一天顶着个国宝脸去上课了。”

    “我回去了洛宛宛,你再睡会儿吧,瞧你那眼睛从头到尾就没完整睁开过,年纪轻轻的没半点精气神。”殷龙亦数落完宛宛出了门,用力帮她把大门合上了。

    宛宛站在二楼窗口,看着殷龙亦逐渐走远的背影,心里腹诽着放假的时候也不知道是谁睡到太阳晒屁股也不肯起床还得她亲自去掀被子。

    下午宛宛妈下班回家,一眼就看见了宛宛房间多出来的窗帘:“这是?”

    “哦,殷龙亦找人帮我装的。”宛宛没多想,实话说了。

    宛宛妈不知道想起什么,叹口气正色跟宛宛说:“这挺贵的吧?小亦那孩子肯定又问他爷爷拿钱了。对了宛宛,我一直没和你说,你也这么大个姑娘了,也别整天和殷龙亦凑一块儿了,本身也就只是我以前在他们家帮工关系近了点,现在我也没在那儿帮忙了,你们两个毕竟都半大不小了,走得太近难免落人闲话的,你心里得有点分寸啊。”

    宛宛听了没说话,呼吸乱了乱,掰着手指头。

    宛宛妈催着:“个死丫头,听见我说话没?”

    宛宛的头发长长了一些,刘海没来得及剪,有些挡住了脸。她闭了闭眼,没什么情绪:“哦,知道了。”

    宛宛妈进了自己房间,很快又折回来,手里拿了一叠钱,不由分说塞进宛宛怀里:“你上学的时候把这个带去还给殷龙亦,不能白白占人家好处了知道吗?”

    宛宛接着钱,摸着鼻子,点头如捣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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