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龙亦请了假,说是生病感冒,两天没来上学。

    宛宛左边的座位就这么空了两天,平时没什么感觉,这时候突然少了个人,反倒不适应了。

    下晚自习后她一个人抱着书走路回家,一直习惯了殷龙亦和她一起回家时两个人的插科打诨,一个人时无聊得开始数地面台阶。路过巷子口,再往旁边走两步过去没多远就是殷龙亦家,宛宛脚步抬了抬,最后还是又收回去了。

    抱紧了书,她埋头朝自己家走。

    殷龙亦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吧。

    “洛宛宛。”有些暗哑的嗓音在身后响起。

    宛宛浑身一僵,随后转过了身。

    殷龙亦站在巷子口旁边的一个屋檐下,两只手插/在兜里,外套裹了件黑色冲锋衣,把他的脸色衬得不同寻常的白皙。

    宛宛几步走过去到他面前:“你真生病了啊?好点没?”

    她之前还以为他是不想上学装病找的借口而已。

    殷龙亦神情看起来确实不太好,声音也有气无力的:“没什么大事,就是有点咳嗽,已经吃了药,再过两天回去上学。”

    像刻意躲避宛宛的眼神,他说话时始终偏着头,没正眼看她。

    她当没看见,提醒他:“那你下次出门记得多穿衣服,平城越来越冷了,确实容易生病。”

    宛宛没提他去扬德的事儿,他这样倔强的性子,连殷爷爷问话都不肯说,更别提是面对她了。

    镇上这两天的小雨时断时续,几乎没怎么停过,站了一会儿,宛宛觉得稍冷,缩了缩脖子。

    “呼……”她忽而听见殷龙亦轻轻呼了口气,而后他的手臂动了动,一只手从兜里掏出什么东西,握得紧紧的放到她面前,“洛宛宛,这个……送你的。”

    随着他的手指一根根打开,一条精致的编织手绳落在宛宛手心。

    她定睛一看,愣住:“啊?”

    灰色手绳上有两颗平安果的装饰品,装饰品上又分别缀了两个字:宛宛。手绳做工很漂亮,拿在手里质感很沉。

    殷龙亦表情很不自在,眼神飘忽着不知道是在看哪儿:“不是你生日吗?今天……这是你的生日礼物。”

    宛宛没过过生日,她其实也根本不讲究这个,甚至她自己都已经把生日忘得一干二净了。

    “我那天去你家,估计是何阿姨没把户口本收好随便放桌子上了,我随手翻了一下就看见你生日了。”

    殷龙亦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她的神色:“我可不是故意翻你户口本的啊,真就是摆在那儿了想看不见都难。”

    宛宛拎着那条手绳看了看,闻言又抬头盯着殷龙亦,说不高兴是假的,尽管连她本人都不在意,她却还是在生日这一天收到了属于自己的生日礼物。

    她小心翼翼把手绳放进了口袋里:“谢谢你啊,殷龙亦。”

    “咳咳……”他忽然捂了嘴咳嗽起来,脸颊泛着红,“咳咳咳咳……”

    “怎么咳这么严重……”宛宛喃喃念叨,习惯性凑过去帮殷龙亦拍着后背,“没事吧。”

    “没事。”他缓了一会儿,抬手按住了宛宛的手臂,终于不再躲避她的眼睛,微喘着气说,“我那天去扬德,是因为之前听人说那里有个贩子穿寓意手绳穿得特别好,我想着刚好也快到你生日了,我想送你这个手绳,挑了你的名字编在上面,寓意事事顺意。那是放假的最后一天,如果那天不去以后上学也没时间再去,所以我就一个人去了。”

    然后就被偷了钱包,吃了生玉米,落了一身灰,坐车回来的路上又遇到事故被迫堵在半路,如果不是宛宛和殷爷爷带着司机赶去还不知道要被困在公路上多久。

    宛宛的手臂撑在半空,殷龙亦目光殷切,似乎看着她想要洞察她的内心一切想法,两个人突然就隔得有点近了。

    她抽了自己的手臂,不动声色朝后退了退,拉开距离:“你是不是傻?”

    “就为了个礼物,用得着吗?你随便送我什么或者直接当作不知道什么也不送我难道会吃了你吗?”

    宛宛敛着眸子:“殷龙亦,下次别干这种事了,真的特别傻。”

    殷龙亦显然感冒得有点严重,喉咙里鼻音很浓,咳到气息不稳:“我知道,以后不会了。”

    “我只是觉得,很想送你而已。”

    他接着问:“你喜欢吗?宛宛。”

    空气静默了片刻,宛宛不知为何,一瞬间心脏突然紧了紧。她这时候觉得殷龙亦不对劲,哪里都不对劲。

    她张了嘴,轻声说:“喜欢。”

    殷龙亦咧开嘴,像是吊了很久的一口气终于松了:“你喜欢就好。”

    这话听得宛宛莫名感到奇怪,气氛微妙而古怪。

    “你感冒了就别在外面晃了,快点回去吧太冷了,我也要回家了。”宛宛抱着怀里的书,冲殷龙亦努努嘴。

    说完不等他有动作她率先扭头朝家的方向走,走两步又不放心地回头看看,殷龙亦果然还保持着同样的姿势靠在那儿没什么动静。

    宛宛提高音量喊了一句:“殷龙亦你快点回去了听见没。”

    他听到声音抬头,两个人的视线相汇。隔得有点远了,她始终没看清他眼睛里的情绪是什么。

    “知道了,快回家了洛宛宛。”殷龙亦终于动了,转身缓慢离去。

    宛宛上了二楼,她妈还没睡,等着给她做宵夜吃:“今天怎么晚回来了?”

    平时下课她十几分钟就能走回家,今天却隔了半个小时才回来,她妈按着时间给她做好的炒饭都快凉了。

    宛宛随便扯了个谎:“哦班上有点事耽搁了。”

    她妈也没多说什么,把饭给她重新热了让她尽快吃,吃了早点休息。

    “嗯。”

    宛宛梗着脖子把饭吞了,洗漱完写了几个数学题,思绪混乱,实在解不出来,索性不写了,回房间睡觉。

    闭上眼睛,殷龙亦的脸,和那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又浮现出来。

    宛宛重新拿出来那条手绳,爱不释手地翻来覆去看。

    她从小到大没戴过什么首饰,也不习惯戴,但心底对这些东西又是不排斥的,喜欢得紧。

    其实很少会有女孩子不喜欢这些的。

    她从衣柜里找出放钱的盒子,把手绳包好也跟着一起放了进去。

    后来没过两天,殷龙亦确实又回来上课了。病好了恢复了精气神,他还是和从前一样,吊儿郎当,嘴贱欠揍。

    和那晚上靠在巷子口屋檐下虚弱咳嗽的人截然不同。

    宛宛有时会恍惚,好像那天晚上的事和幻觉一样,那样脆弱虚幻的殷龙亦也许根本不存在。

    可她衣柜盒子里的那条漂亮手绳却是真实存在的。

    是她生平第一次收到的生日礼物。

    那一天,宛宛满十二岁了。

    ……

    时间沙漏里的沙一样簌簌的流,交换两个春秋,严寒刺骨的平城冬天到来,家门口上学的路结了一层又一层的冰,每回宛宛走路都要格外小心,稍微一不留神就会摔个人仰马翻。

    殷龙亦大大咧咧习惯了,走路压根不注意。自从镇上下雪道路结冰后他每天上学平均要摔三回,每次还都是脸着地,一张脸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痕,用他的话来说,就是天妒俊颜,老天故意使绊子让他摔的。

    每次听到他这么说宛宛就一边骂他脸皮厚一边笑得合不拢嘴。

    已是数九寒冬,宛宛几乎全副武装,棉服棉裤棉鞋,手套口罩绒帽,趴在桌子上笑,只露出两只眼睛,浑身裹得像笨拙的企鹅。

    但教室里几乎每个孩子都是和她一样的装扮,不然这寒冬腊月的,实在难熬过去。

    往年一月份班上都有班委要带头组织元旦晚会的,今年他们升了毕业班,学业任务日益繁重,班主任也就委婉表示不用再搞了,应该把更多时间花在复习上。

    没有了娱乐活动,殷龙亦第一个不乐意,老师话音刚落他的唉声叹气就响了起来,扭头和身旁同桌开始窃窃私语。

    班上座位每学期更换一次,他也就初一下学期和宛宛同桌了一次,现在两个人的座位已经差得“天南海北”,宛宛在第四排“黄金地段”,殷龙亦则在倒数不靠窗的角落里,据他所说,那也是“风水宝地”,因为课上打瞌睡不容易被发现。

    宛宛最近复习努力逼着自己刻苦了很多,她高中不想在镇上念了,很想考市区的学校,但市区没这么容易进,首先分数要达到,凭她现在中间偏上偶尔超常发挥能考前几的水平来看还是很悬。

    周末她也不和殷龙亦出门玩了,不是在家写习题就是抱着书去图书馆复习,他抱怨过好几次,说洛宛宛你长大了就抛弃我了。

    宛宛这两年身高窜上去了,以前矮矮小小的一个人,又瘦,初三这年长到了一米六,身体也养出了肉,静秀的五官眉眼愈发分明,有一天偶然在巷子里遇到了出门消食的殷爷爷,笑着夸她越来越漂亮,大有她妈年轻时的风采了。

    殷龙亦倒还是以前那个殷龙亦,该吃吃该喝喝,怎么开心怎么玩。他从来不担心考试成绩排行榜这些东西,住在平城只是因为父母工作忙殷爷爷照顾他方便,他很早就和宛宛说过,他只是混个毕业证,等念完高中家里人就要送他出国留学的。

    以前年纪小的时候不太懂,等宛宛长大了一些,个人思想逐步形成,才意识到自己究竟多羡慕殷龙亦这样天生含着金汤勺出生的公子哥。条条大路通罗马,有的人却一出生就住在罗马。

    无忧无虑的生活真的很痛快,可宛宛永远没这个命。她被很多东西和自己心里的梦想捆绑着,逼着她朝前跑,时刻也不能松懈。

    等到考完期末考试放了长假,宛宛才短暂地允许自己松一口气,迎接即将到来的新年。

    这是她初中生涯最后一个长假了。

    殷龙亦很早就计划好了要出去旅游,也征得了殷爷爷的同意,用他的话来说,他已经有身份证了,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了,殷爷爷啼笑皆非,骂了句臭小子,也就点头答应了。

    宛宛这两年前省吃俭用,她妈给她的每一分零花钱都不舍得乱用,零零散散的积少成多,也是一笔可观的数目。

    她和殷龙亦商量好了要出平城,先到县里去转转,然后再坐高铁去市里,来回行程大约一个星期,殷龙亦还能顺带去看望他父母一趟,同行的还有一个同班同学,殷龙亦的哥们儿许博智。

    宛宛把这个计划告诉她妈时其实心里还是捏了把汗的,她害怕她妈不答应,自己希望落空。

    但她妈听完沉默一会儿,只是问了句:“钱够不够?不够的话我再给你一些。”

    宛宛激动地给了她妈一个狗熊抱,扒着她妈的脸狠狠亲了一口。她也是在松开她妈脸颊时瞳孔一缩,突然发现她妈妈眼角已经长了皱纹,两侧头发悄悄爬上了白发。

    她在一天一天慢慢的长大,她妈妈却逐渐苍老了。

    宛宛那瞬间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寄生虫,寄生在家里,因为成长吸食了她妈妈身上年轻的养分,才会让她变老。

    “妈,等我考上市区的高中,我们离开这儿吧。”

    最后,宛宛妈只是眼含热泪,轻声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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