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悄悄的三楼客房里,宛宛做足了心理准备,鼓起勇气拨通那个电话。

    忙音嘟嘟响了几声,电话很快被接起,传来一个温润的女声,但听起来很年轻,不像殷龙亦说的是二哥妈妈:“你好,哪位?”

    宛宛捏紧手机,声音紧张到发涩:“你好,我想找贺铖南。”

    “铖南?”女人嘀咕一声,“你是谁?找铖南做什么?”

    宛宛舔了舔干得有些开裂的嘴唇:“我叫洛宛宛,是贺铖南的朋友,能不能麻烦你帮我传达一下,让他有时间给我回个电话。”

    女人沉默下来,又隔了一会儿才说:“我知道了。”

    宛宛还想说话,电话突然猛地被挂了,她就这么拿着手机茫然无措了好一会儿也没回过神来。

    ……

    另一边,城北高级疗养院里。

    殷诗雅见完贺铖南的主治医生,返回病房。走到门口时,看见她给贺铖南请的私人看护方彤正举着手机站在那儿打电话,再往前走两步又刚好撞上电话挂断。

    殷诗雅背对着方彤,轻声开口问:“怎么了?”

    方彤一转身,把手机递还给殷诗雅:“殷老师,刚才你有个电话打进来,我看是陌生号码就接了一下。”

    殷诗雅接过自己的手机,抬眸打量年轻姑娘一会儿,方彤有些不自然地移开视线。

    “铖南呢?”

    方彤指着病房说:“还在里面,今天已经检查过了,吃了药,在休息。”

    殷诗雅继续平静问道:“刚才是谁打来的电话?”

    “听声音像是个小姑娘,她说是铖南的朋友要找他,要不要和铖南说?”方彤说道。

    殷诗雅的视线越过方彤:“铖南最近心情不好,如果有朋友想来看他就和他说一声吧。”

    她抬脚慢慢走进病房,不怒自威的声音传进方彤耳朵:“以后不要乱接我的电话。”

    殷诗雅说话时声音很淡,口吻却带着上位者不容置喙的命令。她已年过四十,一身毛绒大衣气质斐然。脸保养得很好,皮肤紧致,只有眼角下方有几丝细纹,那是怎么也遮掩不掉岁月流逝的痕迹,举手投足间都是大家闺秀的端庄典雅。

    方彤咬了咬嘴唇:“好,我知道了殷老师。”

    “进来吧。”

    宽敞的特级病房里,贺铖南静静坐在床上,病床摇高了起来方便他倚靠。他两只手交叠放在前面洁白的被子上,头偏着,盯着一旁打开了半扇的窗户出神地看,但窗外一片漆黑,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

    贺铖南一周有四天时间需要住进疗养院,接受各种检查以及药物治疗。他的心脏缺陷在幼年时通过手术得到缓解抑制,但随着他一天天长大,如今的心脏对于早已是成年人的他来说已经算是超负荷运转,甚至脆弱到无法支持他长时间站立或是走动。

    疗养院很早为他准备了几套完善的心脏移植手术方案,昂贵的进口医疗设备也早已空运到位,一切都准备妥当,但最关键的一点,适配的心源却久久没有找到。

    殷诗雅几乎每天都在向医院方面施压,然而一个百分百合适的心脏源又哪里是这么容易配对成功的,录入资源库系统的心源就这么多,一一比对后也不符合要求,只能继续等待有新的心源出现。

    对于心源方面,医生无计可施,他们能做的只有尽可能观察贺铖南的身体情况,确保他是健康的,保证在后续心源到位时他能随时接受移植手术。

    “铖南,今天觉得怎么样?”殷诗雅缓缓走入病房,在贺铖南床边坐下,“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贺铖南回过头,他脸孔消瘦得厉害,清俊的五官暗淡,脸色也格外难看,唇角一圈圈泛着白。在疗养院的每一天对他来说都是煎熬,他吃不下饭,靠营养液维持身体所需。其实并不是很舒服,为了不让殷诗雅担心,他摇头,轻声说:“我没事,妈。”

    殷诗雅爱怜地抚上他苍白的手指:“对不起铖南,妈妈没用,没办法给你健康。我们再等等,一定能等到的……”

    贺铖南目光动了动:“还是没有么?”

    这段时间殷诗雅每次这么对他说话,都是心脏适配源比对又宣告失败,他都快麻木了,没有任何感觉。

    殷诗雅低下头,情难自已地流了行清泪:“还没,但是你相信妈妈,一定快了,肯定要不了多久了。”

    她没法控制,只要看到儿子被病魔侵蚀得逐渐没有生气的脸,还有日益消瘦的身躯,就忍不住要掉眼泪。

    不管在外人面前的殷诗雅有多厉害,是业界闻名远扬的殷老师,能独自一个人运营着云市规模最大的一家音乐培训机构,可在儿子面前,她依然只是一个弱小无助的母亲。

    贺铖南垂着眼眸不说话的时候,眉眼轮廓像极了他逝去的父亲。殷诗雅对这个二儿子心中充满了无限愧疚,她生下了他,却无法给他像其他孩子一样完整健康的身体,让他小小年纪饱尝病痛,一身阴戾。

    贺铖南曾经被折磨到精神几近崩溃的时候,也声嘶力竭地质问过殷诗雅为什么要生下他,为什么要让他来承受这些。她一个柔弱的女人,此生做过最出格的事情就是年轻时宁可抛弃父母也要与心爱之人双宿双飞。

    可是现在,那个能让她勇敢的人也早已不在人世,她能做的,除了紧紧抱住贺铖南流着泪跟他说对不起以外也没有其他了。

    头顶传来温热的触感,贺铖南的手轻轻抚着殷诗雅的发顶。他不擅长安慰人,开口也只是干巴巴的一句:“妈,你别难过,我们再等等就好了。”

    殷诗雅抹掉眼泪,止不住地点着头哽咽道:“好……好……我们再等等……”

    方彤适时地从一旁递上纸巾,给殷诗雅擦了脸。

    殷诗雅看见她,稳住情绪,突然想起了什么,咧嘴强颜欢笑:“铖南,你有个朋友刚刚打电话来,说是想来看看你。”

    贺铖南面无表情地说:“不用。”

    方彤捏着手心,捏出了一把汗:“铖南,是个小姑娘打的电话,她说她叫……”

    然而方彤这时候却突然脑子打结,想不起来明明不久前才听到过的名字,语气陡然顿住。

    小姑娘。

    贺铖南听到这几个字眼眸微动,心底忽然闪过一丝什么,他低头,若有所思地望着自己左手手腕上戴着的那根小红绳。时间有些长了,绳子边缘微微泛着白,看得出来他已经戴了很久。

    “宛宛。”贺铖南突然开口,看向方彤,“她是不是说,她叫宛宛?”

    方彤被他这么一提醒,也是很快想起来了:“对,她是说她叫洛宛宛,对,就是这个名字。”

    贺铖南脸上向来淡薄的表情出现了少许动容,殷诗雅很熟悉儿子的每个举动,立刻试探说:“她打的是我的电话,我把她号码给你,你和她联系吧。”

    方彤以为贺铖南还会冷漠地拒绝,没想到他静了一瞬,对殷诗雅说:“好。”

    殷诗雅总算发自内心地轻笑了笑,贺铖南住院时日已久,情绪却越来越冷漠,每天都机器人一样麻木地接受检查,再也对任何事情提不起兴趣。她真的害怕再这样下去还没等到适配心源,自我封闭的儿子就又会出什么问题。

    他肯和朋友联系了,不管怎么样,这都是个好的消息。

    “殷老师,很晚了,你回去休息吧,我在这儿陪着铖南。”有过了一会儿,方彤开口说。

    贺铖南现在的状况时刻不能离人,殷诗雅有时工作繁忙,也无法随时随地守着他,两年前高薪聘用了还在上学的方彤做贺铖南的私人看护,在她忙时帮忙照顾贺铖南。现在方彤已经毕业,更是全心全意把心思放在了贺铖南身上。

    总的来说,殷诗雅对她这个看护是满意的。因为对贺铖南,她确实足够上心,对得起高达上万的报酬。

    “那你好好休息铖南,明天我有空再过来看你。”殷诗雅起身,依依不舍离开了房间。

    待殷诗雅走后,贺铖南又看着方彤:“方彤姐姐,你也回去休息吧,我自己待着就好。”

    方彤知道他要联系刚才那个小姑娘了,于是很识相地退出病房,她没敢真的离开,而是拿了条毯子在房间外的长廊上就这么将就睡下了。

    ……

    在殷家别墅的宛宛捧着手机纠结万分,她很想重新把电话打回去,但对方当时挂得那样干脆直接,她又怕会影响到什么,就这么犹豫着盯着手机发呆,不知不觉时间也过了一个多小时,放在平常她早就进入了梦乡,今天却不知道为什么清醒得不行,没有一点睡意。

    走神间手机突然铃声大作,宛宛的心一下子跳得厉害,看着屏幕上的陌生号码,她预感很有可能是二哥打来的,忐忑不安地按下了接听:“喂?”

    “宛宛。”

    真的是二哥!宛宛又惊又喜地捂住嘴,小心翼翼道:“二哥?”

    “是我。”贺铖南的声音比宛宛记忆里的低沉了不少,带着些许哑意,“你是不是来云市了?”

    他们两年多没见,最后的记忆还停留于那个雨水蔓延的夜晚,贺铖南撑着伞送宛宛回家,她止不住地想偷偷扭头看他的脸。不过才几分钟的一段路,他们却仿佛走了很久很久,没有尽头一样。

    宛宛控制不住地无声掉眼泪:“嗯,我跟殷龙亦一起来的,现在住他家,我能来看看你吗二哥?我很想你。”

    我很想你。

    小姑娘的声音又轻又软,仿佛落在贺铖南心上轻轻安抚,抚慰那些痛苦的时刻。他自己都没注意到他的唇角不知不觉挂着淡淡的笑意,俊逸清瘦的脸庞变得生动起来,也仿佛驱散掉了房间里的冷意。

    “我在城北这边,你认识路吗?”

    宛宛握住手机的手指微微颤抖,还没等她说话,贺铖南又说:“今天太晚了,你早点睡觉,明天我叫车来接你。”

    她隔着屏幕点头,点完才意识到贺铖南看不见,于是用力说:“好,那二哥我明天来见你。”

    “二哥,你这两年过得还好吗?”

    贺铖南听到这话微微怔住,这瞬间他似乎能透过手机屏幕,看见宛宛咬着嘴唇,小心开口试探的模样。

    他微不可见地扯了扯嘴角:“好,宛宛,我一直都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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