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晚饭时,主治医生查看了我的伤势,确定并无大碍,可以回家休养,只不过隔天得去医院换一次药,我也实在受不了医院那死气沉沉的气氛,和小晓商量过后,决定待一百他们过来之后班师回朝,这场战争也终该告一段落。

    晚上七点多钟,我已可以下床走动走动,随后,一百、墩子、程之初、刘倩纷纷来到医院,病房里顿时炸开了锅,我们分成两派,男人一堆,女人一帮,各自嚷嚷着自己的话题,声调一个比一个高,反正即将离开,索性不在乎那些护士的牢骚,放肆地展现出自己的本来面目。

    临走时,一百提议道:“为庆祝姬大爷死而复生,我已安排好了地方,今晚,大家痛快happy一番。”

    小晓立马回应道:“啊?还要出去玩啊?这——能不能缓一缓,大表哥才刚出院,身体上肯定吃不消。”

    我挥手一笑道:“No,problem,小伤而已,这整天呆在医院,人都快闷疯了,也的确想去找点乐子。”

    这些天来,为了我的事,大家没少伤神费力,紧绷的情绪持续太久,我并不希望大家再将精力放在我身上,也该是好好放松放松了,也可趁机偷偷给小晓过过生日。

    “乖徒儿,你可别逞强,这万一要是暴毙了,老娘可不想给你收尸。”之初笑道。

    “放心吧!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没任何问题,大家尽管嗨起来,躁起来!”

    “那——去哪儿呢?就他那满脑袋瓜子绷带,可不能再去酒吧这种场合了。”难得墩子有了这般体贴的考虑。

    “当然不是!你当我傻啊?他要是挂了,作为主办方,老子还得赔丧葬费呢,这折本的买卖,你一百哥哥可绝不会做。放心吧,去一个好地方,你们跟我走便是了。”

    办完出院手续,他们将我的衣物和日常用品塞进车里,由一百的小奥迪开路,我坐在程之初宽敞的路虎里,小晓手里紧紧拽着那盆向日葵,生怕车子抖动会给它带来半点伤害。

    透过车窗,我见到了成都可爱的一面:那一两个穿着制服的交警,那一群背着书包沿路狂奔的学生,那公交车上漫不经心的眼睛,那站台上遥首相望的候车人,紧张的节奏,拥挤的人群,诠释着成都独特的温柔与华丽。或许是在病房呆得太久,此时此刻,这种喧闹的环境反而让我感觉更加踏实,热血澎湃,至少,我可以在这里嗅到浓烈的人味儿。

    多想俯下身子恭敬地问候一声:成都,好久不见。

    还以为一百会带我们去什么新鲜的地儿,经过半个多小时的走走停停,居然来到了我家附近那家咖啡馆,也正是小晓平日里上班的地方,不过因为我住院的缘故,她已请了好几天假。

    不知为何,一百选择的这个特殊地点,竟让我生出几分莫名的不安。

    走进店里,里面空荡荡的,几乎没有任何客人,难道没了邱小晓,这店还真就没法营业了?

    这时,店老板一脸微笑朝我们迎了过来。

    “几位都来啦?按您的吩咐,位置已经安排妥当,今晚就不招待其他客人了。”

    那店老板对一百毕恭毕敬,原来,为了避免环境太过吵杂影响我的身体,这欧阳公子竟下定了重金将此地包下,今晚,整个咖啡厅都属于我们的专场。突然间发现,这铜臭味竟是如此诱人的一种芬芳,可以在纷繁杂乱的世界发挥无穷无尽的魅力。

    “哟,小哥,您这头是——?”见我一头绷带,店老板不解地问道。

    “呵呵,让车给撞了,不过还好命大,死不了。”我玩笑着回答道。

    来到预先安排好的地方,我们相继坐下,一百点起了各类吃喝。环顾四周,倒也没多大变化,那架钢琴悠闲地爬在黑暗的角落里,其上搭着琴布,看来,没有小晓的抚慰,这些天它已无人问津。

    见我们都已坐毕,店主这才将钢琴旁的灯光点亮,随即,三个穿着笔挺洋服的年轻人优雅地走到钢琴旁,其中一个挎着吉他,一个拿着萨克斯,另一个则端着小提琴。

    随着店老板一个响指,三种乐器齐鸣,奏出和谐温柔的乐章。

    看来,这些天店主并未闲着,竟淘出了这么几个洋玩意儿。不过他们的演奏却也相当出色,那旋律并无瑕疵,我看到邱小晓搭在桌上的手指也随着节奏跳动起来。

    店主笑着对我们道:“这几个都是我刚从音乐学院挖来的几个学生,科班出身,怎么样,还凑合吧?”

    “嗯,不错!不错!相当凑合!就这几张小白脸,绝属艺妓的上上品!打赏!”墩子侧卧着身子,嘴里磕着瓜子儿,那画风像极了古代饮酒作乐的富家公子哥。

    “哟哟哟,瞧你那一副导师的样子,怎么?刚混了几天演艺圈,现在又想进军歌舞界了?”一百调戏道。

    “你懂个P,咱虽不懂音律,还不能看看长相?你瞧瞧中间那位,就抱着琵琶那小白脸,长得是眉清目秀,烈焰红唇,婀娜多姿……”

    “喂,等等,你管人家那玩意儿叫什么?”

    “琵琶啊!小子,就这一点,你可休想蒙我,虽然我是乐盲,可打娘胎里开始,我就在电视上见过这玩意儿,那王昭君,杨贵妃,四大美人儿们都玩过这东西,琵琶!”墩子拍着胸脯,信心十足地笑着道。

    “悲哀啊,悲哀,没想到世间居然还有你这种饭桶,那TM是琵琶吗?人家那叫吉他!西方传统乐器,六根弦,中国的琵琶只有四条弦!”一百无奈地骂道。

    墩子半信半疑地问程之初道:“老姐,他说的——可都是真的?没蒙我?”

    程之初捂着嘴使劲点头。

    墩子自知出尽了洋相,尴尬地嚷叫道:“哼哼,不管它是英国的,还是美国的,今天在咱中国人的地盘,老子就得管叫它琵琶!怎么地?何人敢反对?”

    “哟哟哟,郝总管这指鹿为马的功夫,可真是了不得!到了死皮赖脸的地步。”一百无可奈何地摇头道。

    店主笑道:“有了这几件乐器作陪衬,以后,小晓弹琴就不会那么孤单了。”

    他虽如此说,表面是为小晓考虑,可实际上,还不是为了招揽更多客人。

    “咦,对了,我还从没见过小晓弹过琴呢,要不,来一个?让洒家这等粗野之人也见识见识音乐的魅力?”墩子激动地提议道。

    “对对对,我也很想听听。”之初附议道。

    “改天吧,今天真的不在状态。”小晓摇着头,委婉地回绝道。

    大家失望之余,一百突然站立起来,拍着胸脯叫道:“既然墩子哥哥想听,那寡人不才,自当献献丑,为众卿家演奏一曲?”

    此话一出,墩子大笑着嘲讽道:“什——什么?你演奏?你可别逗了,咱俩都是知根知底的人,你盘子底下有几斤几两,我还能不知道?不过比我多出几分认识乐器的能耐而已,看把你给嘚瑟的!就装B那会儿功夫,还不如多学习学习,您啊,就放过艺术吧,给它一条活路,行不?”

    “难道,从小每晚两小时钢琴进修课这些事,我也要讲给你听吗?”一百一副深藏不露的表情,并不理会墩子的羞辱,而是挥一挥衣袖,潇洒地走向了那架钢琴。

    所有人都在猜想:这逗逼又想玩什么花样?但他又为何这番淡定自若、胸有成竹?

    只见他走到钢琴旁,与另外几位演奏者互通了眼神,然后轻轻坐到了琴凳上,双手自然扬起,那架势还真像那么回事儿。而此时此刻,我们脑中所想的却是——这家伙该如何收场?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片刻之后,我们的哄笑声却被一阵急促的旋律所抹杀,那是一首我从未听过的曲子,节奏之快,旋律起伏之大,起初我们甚至以为他是在乱弹琴,可几段旋律之后,我们才从中听到了真实的内容,所有人霎时变得哑口无言,纷纷带着吃惊的表情凝视着一百,全身的鸡皮疙瘩不停下坠。

    我伸手触碰小晓,准备询问这首曲子的由来,却被她嘘声制止,只见她紧皱眉头,竖起耳朵,屏气凝神,一脸震惊的表情,而站在一百身旁的那三位伴奏者则更是瞪大了双眼。

    我虽不懂这快节奏的钢琴曲,但从行家惊讶的表情上,我已读出了一百这首曲子的完美征服力。

    如若这不可思议的场面让我们感到震惊,那接下来所发生的事,则更能让我们惊诧。

    演奏完毕,一百双手离开琴键,低着头缓缓站立起来,并没在意我们夸张的表情,仿佛这一切惊叹都在他意料之中。

    正当我们张大嘴巴震惊沉默之时,不知怎的,咖啡馆的灯突然全部熄灭了,那一场未殆尽的沉默瞬间卷入一片黑暗之中,可落地窗外其它店铺的点点光亮却表明这并非是停电的缘故。

    正当我们莫名其妙之时,厨房内传出一丝晃动着的光亮,渐渐地,那光亮越来越亮,越来越亮,直至光源完全呈现在我们面前。这才终于明白,那光源来自于一只硕大的三层蛋糕,上面插满了蜡烛,由两名年轻女服务员推着,缓缓向我们移动过来,而那架沉默着的钢琴也传出了简单、轻快的生日颂歌。

    通过种种分析,我大概从迷惑中走了出来,原来这一切都是一百的预谋,这是他特意为小晓准备的生日惊喜,只不过我仍旧有些不明白,他是如何得知小晓生日的秘密?毕竟连我也是昨晚才刚刚知晓这个消息。

    大家惊呼之余,一百朝小晓挪步而来,那步伐稳重而轻盈,如同童话故事中骑着白马、手持利剑的王子一般。

    走到小晓面前,他带着微笑恭敬地祝福道:“小晓,生日快乐!”

    “谢谢!”小晓捂着嘴,感动万分。

    接着,所有人都向小晓送出了生日祝福,按照常理,接下来的程序会是让小晓许愿、切蛋糕,大家共同分享这份生日的喜悦,可事实却并非如此。

    那蜡烛很长,仍旺盛地燃烧着,一百似乎并不愿让它熄灭,如同躁动着的烛火一般,似乎有所动作。

    果不其然,他突然站起身来,伸出双手示意大家保持安静。

    停顿片刻之后,他清了清嗓子,带着成熟男人的磁性声调缓缓说道:“今天,是小晓的生日,我们为她感到高兴,也为她送出祝福。同时,感谢力齐,感谢他为我们这个圈子吸纳了一个如此可爱善良的姑娘。”

    大家点头示意,老实说,邱小晓的加入的确给我们这个小圈子增添了无限色彩。

    突然,一百话锋一转,严肃地说道:“曾经,我放荡不羁、无知、幼稚、自以为是,总以为自己就是救世主,可以凭个人的力量掌控一切,但后来我才渐渐发现,自己的想法是多么的愚蠢和幼稚,当自己的行为给别人带来灾难性后果之后,我才突然醒悟,原来,我什么都不是,在命运面前,我甚至连一只蚂蚁都不如。当然,上天并没有因我的醒悟而施予怜悯,而是给予了相应惩罚,在某一段时间里,我几乎已经死亡,与过去的自己殊死抗争,那是一段非常痛苦的经历,我差点就把自己囚禁在了回忆里,差点就被时间的指针所掐死。”

    一百动情到几乎落泪,在场的所有人安静地倾听着,我当然知道他所谓的痛苦指的是什么,小洛的死给她带来了致命性伤害,从某种程度而言,那灭顶之灾几乎让他沦为了另外一个人。

    沉默片刻之后,他脸上的痛苦淡然散去,竟换成了一张幸福的笑容,他接着说道:“可幸运的是,上天并没有完全抛弃我。而今,我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刑满释放的囚犯,当所有惩罚执行完毕之后,我脱离了囚笼,重获了新生。”

    随即,他突然转向小晓,激动地说道:“因为你的出现,我感受到上帝的仁慈;因为你的出现,我相信命运的安排;因为你的出现,我找回了迷失的自己。我不愿再等待,不敢再停留,因为我怕一个不经意的转身,你就会突然从我眼前消失,成为了别人的女人。”

    突然,一百单膝跪地,从身后抽出一支纯白的玫瑰,仰着头,用一副极度诚恳的表情面对着小晓。

    “邱小晓,我爱你,你——听到了吗?我爱你!”那温柔而诚恳的声音如子弹一般穿透着我们的心脏,那场面太过感人,似乎已由不得小晓拒绝。

    此时此刻,空气也为这动人的画面凝聚成泪水,鼓动在场之人为他欢呼。

    “在一起!在一起!”他们发出了雷鸣般的呐喊声,为不显尴尬,我也跟着轻声附和起来,我知道这一天迟早回来,却没曾想来得如此之快。

    而此时此刻,邱小晓却将脸转向了我,用一种无以言表的目光凝视着我的瞳孔,那眼眸中似乎潜藏着无数失望与无助,如同利刃一般戳中我的心窝,我从未如此恐惧,竟胆寒得赶紧收回了双手,缓缓低下头,声音逐渐变得微弱,直至被他们的呐喊声所淹没。

    借着眼角的余光,小晓缓慢起身,她低垂着脑袋,皱着眉,盯着那一盘即将燃灭的蜡烛,嘴角微微抖动起来。

    “这是近几年来我最感动的一天,说实话,我差点就忘记了自己的生日,本打算将它深埋在心底,过不过都无所谓,反正也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当然,我也不知道你们到底是从哪儿获得的情报,不过我真的很开心,真的,是你们让我感到了存在的意义,让我发现了自己活着的理由,我不太会说话,也只想对大家说一句,有你们,真好!真的!谢谢大家。”小晓一边说,一边擦着眼眶中浸出的泪。

    沉默少许之后,她突然抬起了头,深吸一口气,转头直面仍单膝跪地的欧阳一百。

    “一百,我很珍惜我们之间的友谊,但是,真的对不起,对于爱情,可能要让你失望了,我真的不能接受,请你原谅!”

    说到这时,小晓已满脸是泪,她捂着脸冲进了厕所。

    顿时,场面陷入尴尬之中,刚才那火爆的气氛瞬间冷却下来。短暂沉默之后,程之初和刘倩跟了进去,毕竟女人之间能更好地沟通与安慰。

    落得如此难堪,我以为一百会抓狂,甚至暴怒,毕竟他是那种极度注重脸面的人,他的求爱之路从来都是一帆风顺,从未吃过闭门羹,从未遭受过任何打击。在经受此般拒绝之后,他如何能够承受这颜面上的屈辱?

    可令我没想到的是,这个第一次被拒绝的男人,竟然一点也不觉得尴尬,一点也不感觉委屈,相反,他却显得出乎意料地冷静,只露出一张傻傻的笑容,仿似被拒绝得如此幸福。

    我坐到他身旁安慰道:“没事,我表妹就这臭脾气,任性、倔强,我也跟你讲过,你跟她交往时间少,彼此并不了解,她并非你喜欢的类型,也不值得你去喜欢。”

    可这一百却像着了魔一般,傻笑着回答道:“哈哈哈,和小洛简直一模一样!连性格都如出一辙,你看到了吗,她刚才哭了,为我哭了,证明我的付出没有白费。老实说,我并没对今晚的表白报太大希望,不过,她对我作出的反应却让我非常满意。我明白了,我和她之间并不是爱与不爱的关系,而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我会一直坚持下去,直到她接受我为止,我坚信,那一天并不会太遥远。”

    “刚——刚才那钢琴弹得不错嘛,得感谢欧阳叔叔从小给你的高等教育。”我赶紧岔开话题,不愿继续听那尖锐的誓词,因为我怕自己会被感动,感动到自愿放弃了紧拽着的幸福。

    “教个屁!就我这从小叛逆的崽,还会学那玩意儿?”一百笑着说道。

    “什——什么?不是你小时候学的?那——那刚才,你怎么会——?”

    “你以为我这些天都在干嘛?我知道她喜欢钢琴,所以专程找了个教钢琴的老外,速成!就只会弹这一首曲子,贝多芬《命运交响曲》中的一小段。”

    一百道出了真相,原来为让小晓动心,他竟在背后做了如此之多的努力,要知道贝多芬的曲子并非所有人都敢去尝试的,而要弹得如此精致,则更非易事,何况是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

    “噢,原来是这个样子,你小子,肚里的花花肠子可真不少。不过,有一点我仍然不明白,你——是怎么知道小晓今天生日?”我问他道。

    “嘿嘿,说出来你还不信,你知道谁告诉我的么?”

    “谁?”我睁大眼睛问道。

    “喏,自己看!”一百将手机递到我面前。

    我接过手机,屏幕上显示一条短信,内容是这样的:

    今天是我姐生日,自己抓住机会——邱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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