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纸却永远也包不住火,真相终究会大白于天下,本打算将蚯蚓死亡的消息封锁起来,可无奈当前的网络信息飞速发展,小晓竟无意间在手机上看到了这一则消息。命运似乎总是喜欢煽风点火,制造出你最不愿见到的麻烦。

    我到一百家时,小晓的情绪几乎到了癫狂的地步,她把自己一个人锁在房间内,不愿与任何人交流,时而哭、时而笑、时而沉默不语、时而上蹿下跳,而我们,却只能透过窗户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生怕她生出一丝绝望的念头。

    接连几天,她都不吃不喝,中途有几次毒瘾发作,那痛苦的场面令人心碎不已,她满头大汗,头发蓬乱,瞪大眼睛,撑开嘴巴,全身都在抽搐,实木衣柜竟被她抓出几条深深的指痕,□□声充斥着整个房间,她也曾试图冲出房间,去寻找那噬命的药粉,可无奈卧室的门已被一百用铁链紧紧锁住,她只得如一只发了疯的野兽,在房间里四处乱撞。如此惨烈的画面,竟令我生出一丝慈悲,妄想着给她一点毒品予以安慰。

    一百安静地坐在客厅里,用双手捂着头,我明显听到他低沉的抽泣声,面对妻子的痛苦,自己却无能为力,这是一种怎样的痛楚?

    毒瘾发作至昏迷,无奈之下,我们只能将之送往医院。我只当这是凤凰涅槃,等待着浴火重生。经过药物的抢救,住院后的第二天,小晓便从昏迷中清醒过来,但她的精神却并没因此而修复,整日呆呆地坐在病床上,不愿开口,不愿跟任何人讲一句话,那空洞瞳孔中溢出的东西太过神秘,仿若静卧在戈壁中的枯木,等待着始终不会出现的甘霖。

    小晓的沉默仿似带走了整个世界的欢愉,今生今世,我似乎再也见不到那张带着酒窝的笑脸。经过反复商量,最终,我和一百决定将小晓送往附近的戒毒所,唯有如此,她的人生才会存在新的希望与曙光,这也是我们所能做的最后一步,与其怜悯地看着她痛苦,倒不如狠心将其抛入火中,还她一丝浴火重生的希望。

    计划永远也赶不上变化,正当我们联系好戒毒所准备将小晓送过去的时候,她却突然从医院凭空消失了,仅仅一个上厕所的间隙,她竟然从大楼里瞬间蒸发了,起初我们还以为她只是随处走走,散散心,可接连几个小时的寻找与等待,却始终未见到她的半分影子,这让我后背开始发凉,全身惊出了一身冷汗,那感觉就如同儿时丢掉了最挚爱的玩具一般。

    不能再这么漫无目的地等下去了,经院方同意,我们来到了医院监控录像室,最终,在监控摄像头下,我们发现了邱小晓的身影,整个行径过程被拍摄得十分清楚,屏幕上,她径直来到医院大门口,在经过最后一个摄像头时却突然停了下来,随即,她缓慢转身,面带微笑地看着摄像头,那笑容诡异,绝望中带有不舍,好似想要告诉我们些什么,却又好似在作最后的道别,只几秒,她又再次转身,消失在医院滚滚人流之中。

    如果说小晓的离开是暂时的分别,那我还可以承受,毕竟此刻的她正需要一片安静的天空,但那个诡异的笑容却仿佛预告着小晓的永别,就好像迷恋尘世的最后一吻,往后余生,她与这个悲惨的世界再无任何瓜葛。

    大家再也按耐不住,赶紧拨打了报警电话,希望通过警力将她挽救回来,只要人还活着,那我们便有足够的信心重塑她的精神。

    与此同时,我们也并未闲着,继续前往她有可能去的任何地方进行搜索:以前我们住过的小窝、她曾兼职的那家咖啡厅、甚至是曾令她讨厌的学校,那每一个地方,每一个角落,我都仔细搜索过,但结果却始终一样——了无音讯。

    接连十多天过去,还是没有她的消息,不过我们却并没就此放弃,仍是没日没夜的寻找,一百甚至辞掉了工作,印制了寻人启事,满大街地张贴,同时,他还不断往广播电视台投钱,结果却仍是石沉大海,不见任何成效,当下的境况简直糟透了,有些时候,我甚至有些怀疑小晓是否还活着。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正当我们竭力为寻找小晓四处奔波之时,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却再度发生。

    那是一个下午,天气甚好,湛蓝的天空微风拂动,爽朗宜人,这本是个难得的好日子,要换作是从前,我们早已约好一同出游。可如今,我却明显感受到碎裂分子的重组,似乎某些躁动的因子已酝酿成形。

    果不其然,下午五点一刻,我再一次接到了警察的电话,与上次的模式大致相同,警察仍是让我去说服一个人,而唯独不同的是,今天的场景不再是劫持人质,而是有人欲要自杀,正坐在二十八层大楼的顶端,情绪极度失控,

    刚接到电话时,我毫不怀疑地认为那个轻生的人定是失踪多日的邱小晓,而当我听到“欧阳一百”这四个字时,脑袋里却一度莫名其妙。

    欧阳一百,他想自杀?哈哈,这也太扯犊子了吧?他们确定没搞错?

    经过再三确认,那站在楼顶的人为男性,身高一米八,穿一件nike运动版大衣,如此看来,警察并非是在跟我开玩笑,那人果真就是欧阳一百了。

    来不及揣测,我迅速放下手里的一切,拼了命地火速赶往目的地。

    赶到时,那大楼底下围满了人,大家纷纷仰起头,注视着楼顶上方,顺着他们的目光,我看到那二十八层大楼的天台上耷拉着两只脚,莫非那就是欧阳一百?可距离太远,我并不能一眼断定。

    我赶紧找到了联系我的警察,却恰巧碰到了前些日子处理蚯蚓死亡案件的谢警官。

    “咦,谢队,您也在?”

    “小虞,你总算是来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也是刚刚得到的消息,这才立马赶了过来。”

    “这欧阳一百又要作什么妖?前两天不还好好的么。”我不解地问道。

    谢队把我拽到一旁,悄悄说道:“唉,他爸的案子,现在已经牵连到他身上了。”

    “他爸的案子?他爸不是都已经死了吗?还能有什么案子?”我越来越纳闷。

    “几个月前,欧阳家遭遇入室抢劫,这事儿你知道吧?”

    “嗯,知道啊,他爸就因这事才没的。”

    “目前,这个案子正处于审判阶段,那伙劫犯为了立功,一口咬定当晚在欧阳家发现了大量财物,后经纪检机关介入查实,发现的确存在很多问题,这不,一百他妈前两天已被正式双规,正在审讯过程当中,而经过深入取证后发现,这起案件背后竟与一百有着不可分割的牵连,所以……”

    对于案发当晚的情况,墩子已如实讲给了我,也正如劫犯所言,他们的确是发现了大量财物,如若对于平凡人家,那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对官宦人家而言,这便是致命的大忌,所有矛头纷纷指向一个敏感的词汇——贪污。

    经过与欧阳家长期交往,我并不为那财物的数字感到惊讶,他爸本就是一个老奸巨猾的人,完全有本事在别人眼皮底下搜刮敛财,而后又摆出一副两袖清风的姿态。如果没有那伙劫犯的出现,或许,他仍旧披着清正廉洁的外衣逍遥法外。此时此刻,心中不免想起一句话:正义可能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

    事情的原由我已基本弄清,因父亲的行为,一百受到了牵连,在面临法律的制裁之时,他却选择了用死亡予以应对。可我仍旧不能相信,不相信他会和那些肮脏的交易发生牵扯,我更愿相信他是无辜的,是被冤枉的。

    似曾相识的场景,由警察护送,我来到了大楼的顶层,上面风很大,吹得人头发飞散,衣服噗嗤作响,远处,夕阳追逐着地平线的脚步,正缓缓坠落。

    护栏之上,我见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他正坐在水泥墙上,穿一件NIKE运动外套,衣领竟被风吹得竖了起来,两只脚耷拉在楼外,双手没有任何支撑物,我真怕一阵风就会将他给带走。

    警察只能跟我到这儿,我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轻轻走到他身后。

    他似乎听到了背后的脚步声,一脸警惕地转过头。见到是我,他露出了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来啦?”

    “嗯。”我平静地点点头,像曾经赴约一样。

    “上来,陪我坐一会儿。”他轻拍身旁的一块儿地。

    老实说,那一刻,我有些犹豫,倒不是害怕一百会对我做些什么,而是因为从小就伴有极度恐高症,别说是站在护栏外,就是在有保护措施的情况下,我都没有勇气朝下看,那落差会让我肌肉紧张,两腿发软,双眼发黑。

    可即便是这样,我却别无选择,纵然下面是万丈深渊,我也必须在这崖边晃荡一遭,毕竟,眼前的这个人对我来说太过重要,他绝不能说走就走。

    我轻轻挪动步子,跨过栏杆,颤颤巍巍地在他身旁坐下,本打算绝不去看下面的场景,可调皮的眼睛还是固执地瞥了一眼,楼下黑压压一片人影,消防官兵已然到场,厚厚的床垫铺在我们正下方。

    “你怕吗?”他突然转头问我道。

    “不——不怕。”我用颤抖的声音回答道。

    “还说不怕,你看你,脚都在哆嗦了。”

    此时此刻,一百仍旧轻松、诙谐,一点儿没有要与这个世界诀别的意思。

    本欲装作淡定自若的样子,可看了看自己的脚,它们竟违抗起我的命令,肆意颤抖起来。

    “你这是,又闹哪出?”我顾不上那么多,直截了当地问他道。

    他这才收回了笑脸,表情发愣,双眼直视远方。

    “我妈,该是出不来了。”

    “这事,谢队都告诉我了,墩子也曾跟我提起过,可我不知道那暗格里的数目究竟有多大?”我毫不忌讳什么,只想将整个事情弄透彻,以便为一百谋求新的出路。

    “数量有多大?呵呵,恐怕,你这一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钱。”一百的话并非讽刺,从当日墩子惊叹的表情可以推断,那数目绝非我所能想象的。

    “可——可我还是不明白,你爸妈身居要职,有权有势,那么多钱,能花得完吗?”

    一百冷冷一笑道:“你不明白。钱,不是用来花的,是用来换取安全感的。”

    “安全感?担心东窗事发,整日担惊受怕,食不香,寝不安,这样就有安全感了?”

    一百却并不回答,只是指着楼下一辆警车问我道:“看那!你知道他们来的目的是什么吗?”

    “他们都不希望你轻易放弃生命!”我肯定地回答道。

    一百嘴角上翘,摇着头说道:“你——还是那么单纯。”

    “到底什么意思?”

    “唉,这其中隐藏了太多猫腻,牵连到太多的人,东窗事发,那一根绳子上系着的蚂蚱全都炸开了锅,而我的存在却给他们带来了致命的威胁,为了自保,他们会想尽一切办法置我于死地,如此而来,线索也就断了,这本是大家早就拟定好的规则,而我,却刚好是那只被选中的替罪羊,注定要抗下所有的罪。”

    “命运在自己手中,你可以选择脱离他们,从此作一个普通的人。”

    “说得容易!哪还有什么选择,即便我现在跟你下去,要不了多久也会暴尸街头。”一百的话中暗藏了太多的东西,我竟听不出个究竟。

    “我,必须死!这是游戏的规则。”他冷笑着说道。

    “可,可这事压根儿与你毫无关系啊,都是你爸干的,何况他也已经——”

    “别傻了,你还真以为我每天只是简单地陪你们吃吃喝喝?我爸为我铺好了轨道,身不由己,我早已陷了进去。”

    “你的意思是,那些肮脏的交易,你也有份?”

    一百无奈地点了点头。

    我实在想不通,那稚嫩、阳光的笑脸背后,竟隐藏着这般老练的影子。

    “明知道没有好的结局,为什么还要踏进去?”我为一百愚蠢的选择感觉懊恼。

    他再次露出平静的笑容,缓缓说道:“每个人的一生都有所不同,由上天注定,没有选择的余地,就比如说你,从农村中来,淳朴、诚实便注入了你的灵魂,因你的家庭环境而生,自出生那一天起,这些性格便深入骨髓,你可以在贫穷中寻找出踏实与幸福;而我,打小就存活于尔虞我诈的世界,看着官场中各色人形奸邪的笑脸,我猜不透他们面具背后的真实样子,可是时间一长,慢慢的,我发现自己开始适应了这样的生存环境,习惯他们的生活,甚至成为他们中的一员,这就像一场杀戮盛宴,指不定哪天,自己就会被大家肢解分享,所以,为了保护自己,为了存活下来,我也需要戴上各种颜色的面具,耍上无数种伎俩。”

    他一股脑说了一大番话,我却听得稀里糊涂,或许正如他所言,他的确有太多的无奈,可这也不应该成为他堕落的理由啊,我们无法选择出生的形式,但却可以选择生存的方式。

    “现在,我最担心的还是小晓,不知道她究竟在哪里。”一百说到这,表情突然严肃起来。

    小晓究竟在哪儿?我也问过自己千百次,就像一场苏醒的梦,那梦中人仿佛再也不会出现在眼前。

    “放心吧,她一定会没事的。”我安慰道。

    一百长叹一口气,然后闭上眼说道:“对不起!”

    “不要这么责怪自己,对于她,你做的已经够多了。”

    他摇摇头,轻声回答道:“我是说,我对不起你。”

    “对不起我?你又抽哪门子风?”

    “力齐,对不起,其实——”他清了清喉咙,皱着眉继续说道:“其实我爸对你和小晓所做的一切,我都知道,只不过我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

    这突如其来的话仿若晴天霹雳一般,原来,这所有的一切他都知道?可为什么还要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我所认识的欧阳一百,就如同一面平整的镜子,他所想、所做的任何事情,我都能非常容易看清,可此时此刻,他却突然变得太过陌生,太过让人恐怖。

    “你——你说什么?这一切——你都知道?”

    “嗯,我不是傻子,自然也能看出你和小晓之间的关系,那绝非简单的兄妹情谊,从小到大,我从不担心任何东西会从我身边溜走,因为只要我努力,那就一定会成功,可关于小晓,我却遭遇了彻头彻尾的失败,除了你,她的眼中已容不下别的男人,无论我对她付出多少,都换不回她对我的一丝好感。而我爸太过聪明,他看穿了这一点,所以——,我默认了他的做法,因为我没得选择,我爱小晓,我想让她一直在我身边,这也是唯一的办法。”

    我沉默不语,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是我的单纯太过愚蠢,还是一百的老练太过邪恶,也不知道到底为何,眼眶中的泪竟一滴滴滚出,混杂着委屈与不满,向广阔的天空控诉着内心的伤痛,如果欧阳一百当初极力制止,那我和小晓便绝不可能走到当前这一步,如此说来,我应该恨他?但我为何触碰不出一丝仇恨的火光?

    突然之间明白,这原本就是一场残酷的战争,对手是最亲密的朋友,这次角斗注定只能存活一个人,我们无心伤害对方,可也就是在这个自保的过程之中,对方已然被我们刺伤。

    “我爸做过太多见不得人的事,我也一样,对不起!我玩弄了你们的信任与善良,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也算作天理循环吧,是该我偿还的时间了。何况,何况我还背负着一条人命。”一百冷冷道。

    “人——人命?你什么意思?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一时之间,我竟对身旁这个最熟悉的男人感到前所未为的恐惧。

    “既然已经站在了这里,我也没想过要活着走下去,反正最后他们也会把这事给挖出来,不如我现在直接告诉你。”

    我一脸惊愕地望着他,期待又会是一个怎样触目惊心的回答。

    他转过头,邪魅一笑,然后冷冷说道:“蚯蚓的死,是我一手安排的!”

    “什么?你安排的?”我惊愕到无法形容。

    “对,都是我安排的,那个恶毒的女人,就像魔鬼一样,啃噬了小晓的一生,我不能这么便宜她,也得让她尝尝毒品的味道!我要让她十倍、一百倍地偿还!”

    “你——!”

    一丝凉意从脚底贯穿入心脏,实难想象,面前这个阳光灿烂的男人,内心却如此阴冷,如此令人难以琢磨。的确,蚯蚓胜似魔鬼,罪不容赦,我也曾想过要将她推回地狱。可,那也只是恼羞成怒时的一念之想,而欧阳一百却真的做了,其选择的报复方式更让我无法接受。

    我该如何回答?该如何评判他的罪孽?该如何唤回他对生命的希望?该如何留住眼前这位共生多年的挚友?嘴唇颤抖着,大脑嗡嗡作响。

    “其他的事,法律会给你公正的判决,总之,我——不怪你。”

    一百的表情却并没发生好转,我了解他的性格,今天向我袒露这一切,并非为了取得我的原谅,毕竟他永远也逃不过自己那一关。

    事已至此,我只能安慰道:“情况一定没你想象那么糟糕,你一定还有其它选择。”。

    “不要再劝了,于我而言,死亡并非一件坏事,你知道吗,这段时间以来,我没有真正安稳地睡过一个钟头,大脑几乎都快炸掉,我希望赎罪,希望解脱,希望舒舒坦坦地睡上一觉,与其卑劣地死在街头,倒不如有尊严地结束自己的生命。真的很高兴,能在人生最灿烂的阶段与你们相遇,不过,在这个终点,让我自己选择一次,好吗?”

    我怎能眼睁睁看着他无奈地选择死亡,可又正如他所言,死亡对他来说本就是一种解脱,一种权利,我又怎能忍心剥夺他放生自己的权利?

    “看!那夕阳多美!我就喜欢这个样子的它。”一百突然激动地指向天边。

    我转过头眺望他手指的方向,地平线上,一轮金色的太阳,只露出半张脸,残留的余晖尽情洒向大地,说是尽情,倒更像是一种无奈,它集聚生命的最后一丝气息,散发出万道光芒,像利刃一般刺穿苍茫大地,用尽力气向万物生灵证明自己的存在,而那弥留前对大地的最后一吻,则宣告着生命的枯萎,当黑暗从天边渐渐袭来之时,我才惊奇地发现,原来夕阳也曾深沉地迷恋过这个世界。

章节目录

成都,别哭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榆掌柜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榆掌柜并收藏成都,别哭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