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见郭钟子的死人脸上僵硬的表情,惊讶大于惊恐。

    惊讶,则他认识凶手,且非常熟悉,面对熟人出手,最先作出的反应,往往是诧异大于恐惧。

    江时困办案多年,自也知道这个道理,他没作声,继续等江雾说下去。

    江雾:“爹只需找到与他相熟且最有可能拥有乌香之人,也许能有线索。”

    江时困暗地里又是一声叹息,面上却正经严肃道:“你说的我早已想过,也早已去查过。郭钟子是家生仆,爹娘早死了,一直在马厩里喂马。马厩腌臜,能有几个贵人去得?”

    祭酒接了一句嘴:“查来查去,不过只他一人而已。与他相熟之人,都与他身份相差无几,谁都穷得叮当响。”

    江时困:“仵作已经查验过,他额头的伤口是撞出来的,是致命伤。看似是自己撞的,实则是有人将他杀死后撞的。这才被定为他杀。”

    江雾:“可有人进过牢房?”

    江时困:“必定是有的,可狱卒们谁都说没瞧见。”

    没有任何线索的指向,尸房里氛围沉重,安静得落针可闻。

    江雾一直观察着郭钟子。

    他已被剖尸查过,身上该有的线索也早该被仵作们查验。唯有乌香他们不认得,才会把江雾请来。

    江雾想,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也许从他们已经搜寻到的现成线索中,她可以找到与三娘一案关联的东西。

    回想这三两日以来,干扰她查案的因素很多。

    从陈慎,到杨兆博,再到郭钟子,看似都是凶手,可到最后都不是。

    她总觉得,这些干扰项很像是凶手提前布置好的。对方在拖延时间。

    她不能再每一个人都去慢慢摸索,必须尽快找到一击即中的有力证据。

    江雾说:“从郭钟子身上,你们可发现过什么?”

    江时困和祭酒对视一眼,她只能算协助百姓,已知线索自然不可随意告知。

    江雾:“也许我能从中发现指向乌香的线索呢?”

    江时困嗯了声,“既是请你来查乌香,必当是查到底的。”

    他这话出来,旁人也没人敢说不是。

    祭酒便让人呈上来。

    一个垫着白布的小托板上,放着一块碎布。

    江时困说:“仅有这个而已。”

    江雾顺着看过去,那块碎步颜色暗淡,却如鲜红之色般夺目,刺得她眼前发黑。

    她见过这块碎布,是在三娘死的房屋里。

    当日江易卓对她弯腰伸手:“跟哥哥回锦衣卫,接受调查。”

    她瘫坐在地上,角度很低,看见他金靴跨过门槛,门下缝隙,卡住一块碎步。

    她那会只觉得眼熟,可没多余的心力去想究竟是在哪见过。

    眼下思路清晰,她立刻回想起来,这是赵虎的衣裳。

    赵虎跟在哥哥身边做事,常来府内溜达,与江若锦生情,她也因此而常记得他。

    三娘初次死时,江易卓说过是陛下收到有人秘谏,得知凶手出现,紧跟着他们便来抓到了她。

    身为江易卓的副将,赵虎想暗中递一个消息给陛下,又有何难?

    从身份,到他的时间,以及他给郭钟子的银钱,几乎都对得上,这就是江雾所想要的一击即中的线索。

    江雾看向江时困,“爹可觉得眼熟?”

    江时困:“起初觉着有些像易卓的,但仔细看过,不是。不过倒是觉着眼熟,可想不起来了。”

    “您可记得哥哥身边的副将?他的衣裳就有些像哥哥。”

    江时困乍一看,果然和记忆中的重叠了起来。

    江时困:“竟然是他?”

    江雾:“他的身份,想得到乌香并不难。郭钟子身上你们又发现了这个,他难道还逃得脱干系吗?”

    江时困立时让人去将赵虎带来。

    祭酒忙上前一步,劝道:“大人三思,赵副将可是锦衣卫的人,还直属于您的长子,这不等于在打您的脸?打您的脸您不在乎,可关键是,若他不是凶手,陛下那边……”

    恐怕不好交代。

    实则那女子们的连环案,江时困查了半年一直无果,被陛下一声令下转给锦衣卫后,陛下便对他有颇多不满。

    若是再误查了陛下的人,岂不是虎口拔毛。

    江时困依言顿住,他这属下说得不无道理。可若是慢吞吞去查去问,赵虎有的是能力和时间毁掉证据,脱掉嫌疑。

    他办案多年,见过多少达官贵人皆是如此。

    江时困思索须臾,却是咬牙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再说,我又不是要抓他归案,若陛下真的问起,我自有说法。”

    说着就要去拿人。

    江雾及时上前拦住,“爹,不可。”

    江雾隐约察觉,陛下对江氏不满,也许不仅仅是江氏权大,还有江时困的态度。

    江时困停下脚,看她:“怎么?”

    江雾说:“爹可假想,这衣裳并不是谁独有,若赵副将一口咬死不是他的,你无法给人扣下,留了他机会到陛下跟前去说你一嘴,你到时如何。”

    江时困其实有些急了,半年来并无凶案,上一案被转给长子时,本就被不少同僚暗中耻笑。

    眼下他急于让人看见他作为,也堵一堵言官们整日参他懒散的嘴。

    江雾:“爹,依我之见,不如先从哥哥这儿下手。让哥哥去暗中试探,若能找到他有残缺的衣裳和昨夜不在府上的时间,您再拿人。”

    “到那时,他就算真的有后招脱罪,也有哥哥在陛下跟前做保,再怎么也怪罪不到您这儿来。”

    江时困左思右想,到底答应下来。

    只是江易卓如今在宫内,江雾主动揽下去找他的活儿。

    江雾的马车抵达宫外时,正好见江易卓领着一队人马出来。

    他身形挺拔如松,飞鱼服的蟒鱼袍角曳过地面,五官深邃而英朗,眼尾时刻透出上位者迫人的凌冽。

    她这位兄长,从小就是含着金钥匙长大的。

    听杨氏说,自己还未出生时,杨氏的家中未曾没落,外公和舅舅们有事无事便给他银子。

    且姑母又是宫中新秀,他是长子,八方宠爱都到了他身上。

    江雾一直以为,他这样的人应是心性外脱,像江瀛那般仗着宠爱上房揭瓦,但是他打小早熟,性子沉稳又偏冷,向来不喜言笑。

    她儿时很怕夫子,觉得江易卓板着脸的时候最像夫子,她曾一度很怕他。

    随着年龄增长,江易卓的性子更为沉着,气质也更英厉冷漠。

    江易卓走到了她跟前,眼里多了些难见的温和,“怎么亲自来了。”

    冬日风大,他为她拢了拢披风,“冷么。”

    她身形娇小,站在他跟前全像个小姑娘,但她已是双十年华的女子,姣容出色,国色天成,婉约娴静中透出些许妩媚。

    江雾摇了摇头,“爹让我来找你。”

    她说明来意,江易卓微颔首,难怪今日赵虎并未来上值。

    他沉默着上了马车,与江雾共同前往赵虎的府邸。

    赵虎并非京城人士,半大的府邸仅有他与下人居住。

    开门的是个白净小厮,他领着兄妹俩进了府邸。

    府里冷清,偶尔有几个下人走过。

    江易卓敏锐感到不对,“我怎么瞧着,这儿的下人少了许多?”

    小白脸:“昨日我家主子散了不少家奴,说是他一个人,用不上这么多。”

    江易卓没吭声,望着庭院中的假山在想,从前赵虎也不觉得多,如今出事了倒是嫌人多了。

    小白脸领他们绕来走去,还没到赵虎的地方。

    江易卓再次看见那个假山,脚步一停,生来的敏锐让他断定不对,径直伸手从后面掐住了那小白脸的脖子。

    “赵虎人呢,”他五指收紧,目色狠厉,“你竟敢糊弄本官。”

    江雾见状,才看见他们一直在被这小白脸带着绕弯路拖时间。

    小白脸哼了声,“现下,赵大人的船怕已开了。”

    江易卓立刻叫人来将这小白脸抓去大理寺,领着江雾走出府去。

    江雾一路小跑着跟在他身后,“哥哥知道赵虎去了哪儿?”

    江易卓:“他在我身边办事多年,自是知晓。”

    落叶归根,这是刻在人骨子里的故土之情,赵虎的祖籍在南方,他必是要回去的。

    而眼下是冬日,遍路积雪,陆路不便。很快又是年关,不少商贾通货更为盛行,水路出船每日上千艘,是他最好掩护逃走的时机。

    他让小厮去大理寺传信给江时困,后与江雾带着锦衣卫的一队人马前往码头。

    他们一到,立即将拥堵的码头疏散开来。

    码头停着百艘船,等着发出,蓦然被阻拦,人心不忿,都凑在一起交头接耳,议论不休。

    江雾看着茫茫的江面,有些茫然,这么多艘船,如何能找得到,且不说不知道那赵虎走了没有。

    正忧心,身后急急促促传来凌乱的脚步声。

    江雾忙去瞧,却见杨氏带着不少家丁和婆子过来,她面露急色,看见江雾和江易卓亦是一顿。

    “娘?”

    “你们怎么在此处?”

    杨氏未等他二人回话,忽然翘起兰花指着远处一艘破败得很不起眼的船只,尖声道:“小蹄子在那,还不快去给我拿人!”

    江雾和江易卓同时不明所以的看去,十来个家丁纷纷涌向那艘船只,见他们从里面强带了人出来。

    见他们压制着的人穿着单薄的白绿花裙,梳了两个双丫髻,俨然一副丫鬟的打扮。

    可她和江易卓都看得清楚,那才不是什么丫鬟,而是他们的三妹江若锦。

章节目录

穿到画里去破案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月上孔明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月上孔明并收藏穿到画里去破案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