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氏厉声道:“还不快将这贱奴的脸遮起来,是要让全京城都看我江氏的笑话么!”

    小厮们哪顾得上江若锦的身份,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手帕,捂住她的大半张脸,压制着推推搡搡往码头外面的马车上走。

    江若锦挣扎着想说什么,但也被捂住了嘴,根本说不话,只能从喉咙里发出奇怪的呜呜声。

    杨氏一转头,见周遭人群全都用打量探究的眼神看着他们。

    杨氏顿觉丢脸,若不是西春园那边犯贱,怎么也轮不到她亲自来拿人。

    江家门楣高望,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尤其是家中的庶三女出落得亭亭玉立,似出水芙蓉般脱俗可人,勾得多少公子哥魂牵梦萦。

    她那张脸,是人们过目难忘的。

    方才家丁们动作虽快,可他们还是看的清清楚楚,那不是丫鬟,而是江家的庶女。

    见她被称作丫鬟掩饰身份,还遮住脸用这般情形压上车去,都知出了大事,皆是盯着他们等着看好戏。

    江雾想到三妹和赵虎的情分,正要让江易卓去船只里拿人,他人已经率先迈步往那船只走了过去。

    江雾紧跟而上。

    杨氏才从西春园出来,哪里会不知道船只里还剩下何人,生怕他们把赵虎抓出来,让家族蒙了羞。

    她步子又急又碎地跟了上去。

    到的时候,见船只里的赵虎已被她府上的家丁捉拿。

    赵虎常年习武力大如牛,家丁们一时按不住,他险些要挣脱逃走,江易卓及时赶到,狠狠一脚踹在他胸口。

    赵虎被踹得在地上滚了一圈,捂住心口呕了一小口血,想再爬起来时,江易卓就将绣春刀架在了他脖子上。

    江易卓沉着声:“你想带本官的三妹私奔?”

    赵虎抬手抹了一把嘴角的血,“是她自己要跟我走的。”

    江雾站在一旁,观察着这艘小船。

    虽然里面普普通通,但过日子该需要的东西一样不少,一看就知是提前精心准备过的。

    江雾问:“郭钟子是你杀的?”

    赵虎起初没答,半晌后像是知道此次无法逃脱,点头默认了。

    江易卓吩咐后来的士卒:“把人押去大理寺。”

    几个别绣春刀的士兵上来,左右压制住赵虎,却谁都有些怯怯,谁也想不到他们昔日的副将大人竟是凶手。

    眼见他们要将人押出去,杨氏连忙拦住:“使不得!你三妹妹才被带出去,光天化日之下,多少双眼睛盯着?往后他们该如何议论,你和你爹在朝中又如何立足?”

    “再有我的雾儿本就嫁了个没权没势的,早有人耻笑不已!如何再担得起这样一桩风言风语!”

    江易卓冷淡地瞥了她一眼,却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母亲,大局为重。”

    杨氏冷声一哼,“什么是大局,江家才是你要顾的局!若是寻常与赵虎会面也就罢了,可她这般……”

    她说着,走到船中的小榻上,抓起一个包袱,“行囊细软皆在此处,陛下虽然开放男女之风,可你何曾见过,哪家姑娘这般不检点!”

    江若锦生在江家,就是庶出也比大多人家的嫡出还要体面。出了这种事,杨氏无论如何也要挽回颜面。

    江易卓还想说什么,杨氏又道:“就算你爹要抓凶犯,如今他人已经被你逮住,天南地北,他还能跑哪儿去?”

    杨氏:“我不管,今日赵虎就是不能从这艘船出去!”

    她说罢,用力朝凳子上一坐,就不让路。

    江雾眼见杨氏似无赖又像有理的模样,一时觉得熟悉,仿佛这一幕,她曾经经历过。

    可不少人总在见一物或是一人时,都总有熟悉感,她没放心上,上前一步想劝说:“娘……”

    “谁劝都没用!赵虎就是不准出去!”

    江易卓抿了抿唇,到底没再强势让人把赵虎带出去。

    他在一边坐下,垂下眼沉默。

    他从不与人争论,向来只动手办事,可杨氏的身份让他无法动手,只能这般认栽。

    一众人都挤在了狭窄的船只里,谁都不说话,只听得外面水声潺潺。

    江雾从船内看出去,江波渺渺,白雾茫茫,开阔的江面无数船只来来往往。

    忽然听见外面有人喊:“大理寺卿来了。”

    江时困大步跨到船上,小船晃了几晃。

    船内众人皆直起身来行礼。

    小船逼仄,跟在江时困身后的人都留在了外面,仅有谢辞卿跟了上来。

    他还穿上值时的衣裳,粗麻布衣上沾了不少灰土,他墨发玉冠,眉目温润如玉,薄唇挂着一如既往的微笑。

    他想靠近江雾,看了看身上的灰,停在远她一步距离,冲她咧嘴皮笑,小声说:

    “我午后下值,去找爹一起回府,他便带我一起来了这儿。”

    江雾没理他,对江时困提议说:“爹,既如此,便先在此审审赵虎吧?”

    在这儿审,她还能听一听细节。也许会有帮助。

    江时困先扫了眼情形,才站在杨氏跟前想说什么,被她一瞪又闭了嘴。

    他坐到江易卓身边去,对府上的家丁婆子道:“送你们夫人回去。”

    杨氏站起身来,领着一众下人要走,离开前又不忘叮嘱,不可让赵虎今日从这艘船出去。

    她带上不少人走后,船内一时疏散空旷许多。

    江雾必然不愿离去,道:“爹,我留下吧,可查查乌香。”

    江时困颔首,转而对谢辞卿说:“你暂且来记一记。”

    谢辞卿恭恭敬敬:“是,爹。”

    他喜爱舞文弄墨,随身携带纸笔,在场的人早已见怪不怪。

    谢辞卿坐在另一旁的小桌上,桌子狭窄,手臂施展不开,但他仍能将那些字写的漂亮。

    江雾站在他身边看。

    他的字与他人全然不同,一笔一划苍劲有力,一撇一捺飞龙走凤,透出独立于世的锐利和傲然。

    若只看字,她会觉得这出自江易卓,而不是他。

    她不怎么懂,像他这样温柔似玉又天真纯良之人,写得出这样风骨泠泠、气势强劲的字来吗?

    江时困开口,把江雾的思绪拉了回来。

    “说,你为什么要杀郭钟子?”

    赵虎眼见山穷水尽了,不再做无谓地挣扎,“我杀了吏部侍郎的女儿,被他撞见。我假意给钱欺骗他,让他去给我买一把新斧头来,实际上是想借此机会除掉他。”

    “但是他暗自将此事转给福来客栈掌柜做,我今日听闻,那个掌柜昨晚就自杀了,用的就是我交代他买的那种斧头。”

    “我意识到已经走漏风声,想让郭钟子就此闭嘴,伪造他自尽,所以杀了他。”

    江时困发现郭钟子的尸体时,他撞倒在墙角,额头大片鲜血,看上去是自己一头撞死的。

    不过仵作验尸的时候,已经看出是死后被人给撞的,他这才定论为他杀。

    只是赵虎提到的吏部侍郎女儿一案,不在江时困的范畴内。

    那是江易卓在跟的案子,与莫三娘的是同一环。

    江雾忙问:“你为什么要杀侍郎的女儿?”

    赵虎低着头,没立刻答。

    江雾紧盯着他,不放过他面上的任何神色之变。

    他浑浊的眼神飘忽不定,似在心内掂量权衡什么。

    须臾后,他红着眼说:“因为我恨礼部侍郎!”

    音落,赵虎跪行到了江易卓脚边,抓住他的飞鱼服的一角,恳切道:“大人,您饶了我这一次吧。我也是没办法的,我这样的普通人,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走入歧途。”

    江雾看着他,记得他这句话杨兆博也说过。

    可是在审判日,杨兆博并没说为什么会有这般感悟。

    江易卓弯唇冷笑,他一脚踩在赵虎的肩窝,用力碾磨,赵虎疼得脸色惨白,却是不敢退缩半点。

    “照你这么说,你买官卖官,贪赃枉法在先,杀了重官之女在后。”

    江易卓:“还引诱若锦,哄她跟你私奔,我有几个胆子,你又有几分价值,让本官饶你?”

    江雾望着赵虎疼得惨烈却不敢后退的模样,依稀能想到,江易卓平日在职务上有多狠厉苛责。

    那得是刻在骨子里对他的恐惧,面对这种疼痛才不敢退缩半点。

    赵虎疼得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大人,大人您可怜可怜我吧……”

    他额头上出了一层细密的薄汗:“求求您了,我自小没爹没娘,好不容易来京城赶考,却因吏部侍郎暗中与人筹谋科举舞弊,导致我落了榜。”

    “我去求丞相,他把我打出来,我去求大理寺卿,他说他这事不归他管,我又去求科举先生,他让我准备三千两银子去找吏部侍郎。”

    “我回家卖了地,卖了屋,又找村里乡亲东拼西凑,好容易得了三千两……”

    赵虎说着说着,抬起袖子擦着涌出的眼泪,八尺男儿哭成了个泪人儿。

    “吏部侍郎又说,三千两不够,得三万两。我哪拿得出那么多,普通百姓几两银子就够活一年,我……我只能去跟人斗兽挣钱,幸得大人看中我的力气,带走了我。”

    “为了能在大人面前露脸,我将那三千两花出去,疏通许多关系,才多次来您跟前‘尽孝’。”

    “我原有个胞妹,被县中令衙大人看中,趁我科考不在家给强抢了去,要我几万两赎金。我才不得已贪赃枉法,卖官换银子,就为存够了银子去赎出家中妹子。”

    他说到这里,眼睛一亮,“大人也有妹妹,您一定能理解我的。饶了我这一次,我再不敢了。我走入歧途,都是被逼的呀大人……”

    一番话说的真情实切,江时困与其他士兵们都有些动容。

    江雾心下闷堵,想来这便是他所说的,对吏部侍郎的恨,所以杀了他的女儿。

    侍郎做的孽,到底还到了他女儿身上。

    但江雾没忘,这是扣环的凶案,赵虎方才目光闪烁,定还有隐瞒。

    满舱寂静,江易卓和谢辞卿依旧一如既往,冷的冷,微笑的微笑,丝毫不因此动容半分。

    江易卓虽不心软,可到底收了欺负他的脚。

    他薄情说:“世上人人皆有苦,若人人都像你这般作恶报复,世道怎容?”

    唉。

    江时困又在心里暗自叹气,他的长子能力出色,铁面无私,也心肠冷硬。对这跟了他多年的副将,也毫无恻隐之心。

    这案子父子俩都有在办,可江易卓跟在陛下身边,赵虎自是得交给他的。

    江时困说:“这扣环案死了十来人,你杀了如此多的身份尊贵之人,饶是你有千万般苦,国法也不容你啊。”

    赵虎惊愕地睁大眼:“何来这一说,我只杀了侍郎家的女儿和郭钟子,为了嫁祸才用了那凶手的手法,可其他的人的死跟我没半点儿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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