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德十三年冬,达钽大军压境,北疆形势万分危急。在提笔写下第一封求援信后,仅仅隔了三日,时任翼州守将的破虏将军虞红莲再次奏请天子速派援军。

    “……达钽大军兵临城下,我军奋力相抗,于交战中斩杀敌将巫仑图尔昆、孛悉密。然敌我兵力悬殊,翼州城已被团团围困,北境防线岌岌可危。

    今闻朝中有人谣言惑众,主张放弃北疆。然翼州可守,北境可守,百姓尚有生机!臣虞红莲叩请陛下切莫轻信谗言,速派援军,救我北地子民!”

    短短百余字,军情急迫跃然纸上,当年朝中的利益纷争亦是可见一斑。翼州城未破,将士们仍在浴血杀敌,朝中竟然已经有人主张放弃北疆了。记忆中的残垣断壁、累累白骨,与盘旋在翼州城上空的鸦群随着信中的字迹浮现在他脑中。胸中猛然一痛,萧弘气息不稳,抬手扶住一侧的墙壁才勉强稳住了身形。

    “哥!”齐怀安跟在他身后循声而来,见状连忙将人扶住,连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淋雨勾起了旧伤?!”

    萧弘想说没事,却又咳喘不断,一时难以出声。胸口那处旧伤的位置疼得厉害,眼见怀安急得脸色都变了,他才勉强摇了摇头,“没事。天气不好,有些咳嗽罢了。”

    说是这么说,萧弘按在胸口的指尖泛着白,就这一会儿,额上已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来,怎么也不像是没事的样子。齐怀安二话不说,直接上手摸了摸额头。滚烫的温度从掌心传来,他一下子更急了,“还说没事?哥,你在发热!”

    “有些着凉,不碍事的。”萧弘不愿让弟兄们担心,随便掰扯个理由就想含糊过去。

    他的心思仍在那封求援信上。这已经是第二封信了,送信的人是谁?有什么企图?他们仍是一概不知。萧弘将手中的信纸递给怀安。看了信,齐怀安也更加焦虑了起来。

    “又是二十多年前的信。真不明白送信的人到底想要干什么?”

    “我在想……既然送来的是求援信,会不会……就是为了求援?”

    “求援?”齐怀安一脸迷惑,“都过去那么久了,翼州城早就没了,虞将军都不在了。现在还求援,是不是有点晚了?”

    萧弘摇头不语。他也猜不出这信的用意。

    雨停了,天还是阴的,到处都潮乎乎的让人身上不爽。齐怀安的左臂在平叛时中过一箭。虽说恢复得不错,一到阴雨天气,也免不了酸疼难受。想到萧弘那一身的新伤旧患,他心里着急,看了看天,又看了看萧弘,催促道:“先回府再说吧。你不舒服,得让程老过来看看。”

    “真的没事。”见他紧张兮兮的模样,萧弘轻描淡写地一笑,“歇歇就好,用不着这么大惊小怪的。带兵打仗的人,哪有那么不结实?”

    这明显糊弄人的说辞齐怀安哪里肯信,剑眉一皱,把脸一板,煞有其事道:“公主不在你就又逞强。我不管,咱们快些回去,一定得让程老好好看看才行。不然我写信给公主告状去。”

    萧弘闻言干巴巴看了他一眼,“出息了?学会告我的状了?”

    齐怀安被他看得一阵心虚,撇了撇嘴,又扯出个笑来,“我就说说,我不敢……”说完又催促着萧弘赶快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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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此时此刻,在去往北地的马车之中,沈郁离望着窗外的景色,长长地叹了口气。

    “公主何故伤春悲秋啊?”司无忧问。

    前些日子司大小姐被家里张罗给她定亲的事情烦得整个人好似被霜打了的茄子。如今一出京城,她又精神了。就像差点旱死在地里的庄稼遇上了一场及时雨,一下子就肉眼可见的支棱了起来,连带着那点八卦的小心思也跟着复活了。

    相较起来,小公主反而蔫巴了。心情不好,也不想搭理人,沈郁离望着马车窗外灰沉沉的天色幽幽又叹了口气,“天气不好……”也不知道萧弘回城的时候淋湿了没有。话音未落,鼻端一痒,她掩唇“哈~哈湫!”了好大一声。

    “哟~这是有人想你啦?”司无忧打趣道。

    沈郁离冲她“呵呵”一笑,“怎么?司大小姐是羡慕还是嫉妒?”

    “我不羡慕,也不嫉妒。”司无忧说着直摆手,“我娘说过,这天底下的男人都是女人的劫数。嫁人归嫁人,一定要时时留个心眼。要是真把心掏给男人,这辈子可就算是完了。”

    这话沈郁离不怎么爱听,瞥她一眼,反驳道:“那也得看掏给谁了。我的大将军是天山月,祁连雪。除非有眼无珠,不然谁不喜欢?”

    司无忧闻言一惊,“哎哟……真陷进去了啊?!世道险恶,人心不古,万一有点这个那个……”要知道,在这之前沈郁离除了对年过八旬的莫寄春莫老先生表示过莫大的兴趣,京中那些公子王孙从来没有一个入过她的眼。就连那家世显赫,仪表过人,风流倜傥的尹公子频频嘘寒问暖大献殷勤,她也没动过心。

    董妙珠适时地递上一块桂花糯米糍,“司大小姐吃块点心。”

    司无忧尴尬一笑,“我不是说广宁王不好啊……”

    董妙珠但笑不语,又递了块红枣水晶糕来堵她的嘴。

    宋磬儿掩唇偷笑,悄悄扯了扯司无忧的衣角,“喝茶,喝茶。”

    “与其操心我,不如操心你自己吧。”沈郁离默默翻了个白眼。

    说到这个,司无忧又泛蔫了,“我啊……等回去了,要是实在没得选,就和我爹娘说嫁给那裴三公子得了。”

    “大理寺少卿的外甥?从小烧坏了脑子的那个?!”沈郁离相当震惊。

    “我琢磨着,万一脑子能治呢?退一万步讲,就算治不好,傻归傻,至少长得俊性子也好,还不会跟我耍心眼。”

    “不行!不行!”沈郁离心说我看你才是疯了,“你要是不想嫁,我一定帮你。怎么也不能让你沦落到这地步!”

    司无忧连忙点头,等的就是这句,“那我以后可就全靠公主罩着了!”

    几人正说着,只听马车外传来一声“吁……”江虎一拉缰绳,马车停了下来。

    “怎么了?何故停车?”沈郁离探头问道。

    江虎回道:“公主,前面好多灾民拦路,队伍全都停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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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马走了将将一日,离京城尚不到百里。这些年北边战乱,南边天灾,时不时就有各地的灾民涌向京城。拦路的这群人就是从南边逃来的。江南连年水患冲毁良田万顷,百姓颗粒无收,饥荒频发,他们实在活不下去了,只得全村逃难。冒险拦路只是想要讨口饭吃。孙鹤行本要将人驱散,沈行谨见灾民中不少老幼妇孺,于心不忍,把他拦了下来。

    沈郁离走过去时沈行谨正和其中一个领头的汉子说话。那人口音很重,比手画脚的也只能听明白个大概。他们听说京城富庶,想去京城谋条活路。沈行谨听到这里连忙劝道:“你们不能去京城,去了也进不去城的。”

    万寿节前临兴涌入了不少灾民。大乱之后皇帝疑神疑鬼的已经有些草木皆兵了,怕人趁机生乱,加强了京中戒备,把外地流民都赶出了京城。

    那领头的汉子听说去了也不让进,立时就急了。

    “乡亲们拖家带口走了这么老远,不让去京城,咱们还哪有活路啊!”

    沈行谨手中折扇半开,猛扇了几下,一时间也想不出该怎么办才好。他们是要去北境和谈的,不能在这儿耽误行程。可这有老有少的,也不能就这么不管了。

    如果不是走投无路了,一般人肯定不会去拦官府的马队。这群人男女老幼都有,一个个骨瘦如柴衣衫褴褛,只讨要吃食,没要别的,可见他们是真的逃难来的。沈郁离拉了拉哥哥,低声说道:“还是让他们去京城吧。大不了……咱们给他们出个文书,就说是雇用的劳工,出些银子,帮忙安顿一下。”

    她声音很低,那领头的汉子似乎瞧出是要帮他们的意思,眼巴巴望着这边,紧张得直咽吐沫。

    沈行谨也想不出其他办法,只得点头让人去办。那群灾民得了文书,对着他们千恩万谢的好一顿跪拜才走。望着人群走远,沈郁离不由问道:“哥哥,京中已经安定这么久了,如今又有重兵镇守,陛下为什么还不让逃难的百姓进城?或者至少让人安顿一下……”

    她话未说完,沈行谨轻轻摇了摇头,回头望了一眼一直像个影子一样站在一旁没有出声的北辰卫统领孙鹤行。看到兄长的眼神,沈郁离也就懂了。天子眼中,这些人怕是和蝼蚁没什么区别,又怎么会去设身处地的为他们着想呢?孙鹤行一脸冷峻,神情如常,像是没有感情的利器,丝毫看不出在想什么。有他跟着,这一路上,他们也得处处小心,谨言慎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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