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第一次,但胜过每一次。

    这样的痛楚从最初的陌生,已经逐渐刻入骨髓,他明明不懂,却无法割舍,定要承受。

    他的这一生,原本走到了这里应该是步步尽在掌握,可不知道为什么,此刻拥着钱多灿,整片脑海中,都是最初相遇的那个瞬间。

    明亮皎洁的少女坐在他的身边,笑得灿烂而明媚,弯起来的眼睛好像两颗杏子,直勾勾的盯着他:“我这里可不是谁都能坐的,但是你……很好看。”

    如何再回到那一天?

    再也回不到那一天。

    风送落雪,郑翊熙微微俯身,手臂穿过钱多灿的肩膀膝弯,将她横抱起来,姑娘的发丝被风拂着带过他的指节,他低头看过怀里的人,声音低轻而沙哑:“阿灿——”

    这一声,似如珍重,钱多灿的眼眸看着裂雪滑过他衬衣的蓝色领口,滑过他俊美精致的侧脸,看着他漂亮的下颚寸寸仰起,她不想要承认,却偏偏在这个时候看清了他眼眸深处的一片透风穿雪的坚定凄沉。

    一瞬间的错愕与微怔给了郑翊熙机会,他横抱着钱多灿,动作轻柔,附身弯腰,将她稳稳地放在了一直等候在旁边的一辆红旗h9的后座。

    郑翊熙回身关门,钱多灿忽然起身,太瘦’噼啪’一声,扇过郑翊熙的侧脸,语气狠绝:“费尽心机重新出现,用尽手段恰好救我……”

    后座上的空间让钱多灿并没有处在一个利于用力的姿势,扇出去的这巴掌让手指有些发麻,掌心收拢,她望着他,轻轻吸过一口气,神情保持冷淡适宜的模样:“郑翊熙,这样的戏码,我会动容一次,但绝对不会有第二次!”

    这一巴掌即便算不上重,力道也是十足了,郑翊熙没有预料到钱多灿会动手,即使预料到了他也不会躲避,自然就被打得偏过了头,白皙如玉的脸颊上指印清晰,好像是牵动伤口,呼吸蹙了蹙。

    有片刻的时间里,他垂着眼眸,长长的眼睫在背对的光影中看不出眼眸里的神情,他有短暂的静默,但也只是短暂,便掀起眼睫看着她,轻轻的话语中带着低不可闻的咳嗽,目色悠懒,连语调都是散漫听不出半分真实的:“其实你活着就可以了,动不动容,是第三重要的事情。”

    这样的话实在是毫无逻辑又与现实不甚相符的,钱多灿不免冷笑出声,双手撑过真皮的座椅,重新俯身,越假靠近,语气讥讽:“听你的意思,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

    语气突然哽住,一张脸瞬间靠肩,只差分毫就要唇齿相碰,钱多灿动作连忙一滞,气势全消,他就这样忽然撑坐起来,面容近在咫尺,微微点头,纤长的眼睫甚至恶意扇了扇,轻薄的如同羽毛的触感滑过她的额心眉骨,语声低哑磁性:“当然,你活着之后,我还的活着,才能完成第三重要的事。”

    钱多灿眼瞳有些微颤动,她甚至可以看清他额角侧脸的每一滴薄汗,更甚至,她能够感受到他紧绷的身子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他就像是一只弯弓的虾米,坚硬的外表下一个触碰就有散落如散沙的可能。

    然而即便是看出了这些,钱多灿仍旧毫不犹豫的伸出一根冰凉的手指点过他的眉心,将他缓缓推开,脸上再一次挂上疏远而清冷的笑,语气终见低弱:“所以,你要带我去哪儿?”

    郑翊熙身形后仰,车窗吹进来的一丝风雪拂开他额角黑色的发,露出轮廓漂亮的面容,目光中映衬着雪,有一分少见的坚冷:“阿灿,雪落深厚,咱们走不了了。”

    钱多灿眉目一抬,瞳孔里倒影过郑翊熙按过窗柩寸寸发白的指节,眼眸很快从他的身上错过,下颚抬起:“所以——这就是你所说的第三重要的事吗?”

    漫天的白雪似乎真的可以感知郑翊熙的愿望,飘飘扬扬的下了一宿仍不见停,河源市边界的一处医疗所,陈旧的十字架挂在砖瓦垒成的房子上,手术室里的白炽灯亮起来,钱多灿瞪着眼睛看着眼前的白人医生。

    “阿灿,让他给你瞧一下,手臂上的烧伤要及时看,不然会留疤的。”侧身而站的郑翊熙,厚重的黑色外套翊然坠过几雪,来不及清理,毡帽遮盖过侧脸,微微低头的姿势,目光久久凝望着坐在椅子上的少女,视线穿过她左臂的外衣,看得见里面的伤口,手指几不可觉的紧了紧,随后轻轻抬起,趁着说话的机会,触碰到钱多灿尚且还在震惊中的面容,小心翼翼的帮她拂过额角的碎发。

    “姑娘,伸手过来我看一下。”一口古怪却又能够让每个发音都标准的普通话,容颜上的苍老似乎就是这份语言标准的代价,白人医生并不知道眼前姑娘的身份,但他明白,能够让郑翊熙出面带进来的姑娘,身份必然尊贵。

    似乎在白人医生的话语中刚好清醒,钱多灿眉心蹙了蹙,浅浅抬起眼眸,在这一刻,瞳孔映过明亮的灯色,最终在白人医生的脸上完成聚焦。

    声色沙哑:“你……原来在这里。”

    郑翊熙眼眸垂盖,盖过浅动颤抖的眸色,微微俯身将双手搭在钱多灿的肩上,声落低轻:“阿灿,他跟着我也快十年了……”

    郑翊熙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解释什么,只是因为钱多灿语气中的犹疑,他就上前将所有的一切全盘托出:“布朗医生是圣佛朗西斯有名的外科医生,因为看上了一个年轻的中国姑娘,才远渡重洋。”

    “咳咳!”布朗医生听着自己早年的风流韵事就这样被告知他人,只能用咳嗽声来掩饰此刻的尴尬。

    幸而钱多灿并不想听这些,她抬起眼眸看着郑翊熙,那双眼睛中犹带着迷茫:“所以,郑总,戳穿了你的秘密,我又要付出什么代价?”

    医疗所长廊寂静,只有冰冷的白炽灯,印过钱多灿的侧脸,是一片毫无声息的惨白。

    郑翊熙顺着她挣扎的力道,放开了搭在她双肩上的手,他的四面都是一片墨染般的黑,只有一角从门框边渗透进来的光洒下一束微暗的光晕,这光也将屋内扯开的白布印得清晰,犹如一线帷幕打在钱多灿仰起的面容,她的目光平静的甚至有些空洞,语声落在风里,极静极静:“所以,郑翊熙,我又要付出什么代价?”

    她的声音久久徘徊在郑翊熙的耳边,像是比落雪冷风还割人喉咙,然而比起从火海中将她簇拥出来,郑翊熙竟觉得已经没什么了。

    他忽略掉千疮百孔伤痕累累的心,忽略掉每一分每一秒所受的煎熬,在那么一瞬间里,郑翊熙平静的甚至有些温柔,他缓缓蹲下身子,让自己所有的一切都暴露在钱多灿的目光中,双手顺着少女的胳膊垂下,转而执起钱多灿的手,字字清晰:“阿灿,布朗医生在我这里从不是什么秘密。”

    “让你留下来,也只是因为落雪风霜,去北京城的路走不了。”

    钱多灿的眼眸终于亮了亮,然而这份光芒的来源并不是因为对郑翊熙的信任:“布朗医生,如此就麻烦你了。”

    郑翊熙感受到了钱多灿的异样,他想要进一步继续解释什么,可以看到钱多灿伸出去的手,又看到布朗医生包扎的动作,他突然就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钱多灿似乎看着布朗医生的种种动作,目光却在一次又一次的机会里注意到了郑翊熙的状态,他的举步上前,他的欲言又止,他的忍让,他的迁就,也落进了她的眼中。

    想这些的时间,布朗医生已经完成了包扎,郑翊熙牵过她的手起步转走,他的指节还有些微发凉,即便是牵着她也是落在手腕的位置,刚好避开手臂上的伤,又不至于牵手的亲密。

    钱多灿恍惚抬头,看过他剔透的侧脸,沉沉雪落肩,他的神情犹如多是冷淡的岫烟,然而步伐却没有一分停落,仿佛这样走下去,没有任何不妥也没有任何不对。

    可是,钱多灿脚步忽然顿了顿,拧着眉问道:“郑翊熙,我们两个的关系有这么好吗?”

    “那你觉得应该怎么样?”郑翊熙停下了脚步,却没有放开和钱多灿交握的手:“阿灿。”他笑起来,带着几分奚落:“这里面的人都是看着我的脸色行事的,他们并不认识你,但却认可和我之间的关系,若你还想要在这几天里过的轻松,大概率这是最好的选择。”

    钱多灿竟然没有打落他的手臂,良久,她笑起来,像是看陌生人一般看着郑翊熙:“我从没想过,一项讨厌利用和被利用的郑总,竟会说出这样的话。”

    郑翊熙的唇间闪过一抹自嘲的笑意,低头看了一眼厚重如墨的黑金外套。

    目色明灭而浮动:“阿灿,这也是一种关系。”

    一种真实且稳重的关系。

    我只想要和你产生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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