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安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又再度回头,看了一眼山间的院落。

    回北京城的这一路上,车厢内安静至极,空气中泛着湿漉漉的潮气。

    钱多灿坐在车后座上,闭上眼睛隐约能够听到自己浅淡的呼吸声。

    稍稍抬眼,转头的瞬间,分散的注意力被后视镜里快速闪过的景致吸引。

    飘雪、雾凇,褪掉了红颜色的十字架,一排排藏在山岭之间的埃房子……车窗上渐渐起了一层薄雾,下雪之后的骤然降温,诡变的天气一反常态。

    秋短冬长,适应了东北冷空气的钱多灿,即使在中原过了许多个冬天,仍旧不能适应这份阴冷。

    短暂失神,钱多灿收回投出去的目光,用手轻捻搭在膝盖上的厚重的黑金衣料。

    觉察到了指腹上面的肌肤变得细腻,她抬起眼眸,车窗上映照出来的姑娘,一双漂亮的杏核眼,黑色的长发被扎成两只麻花辫,发尾处各自给点缀上了一只粉色的发绳,上面的蝴蝶结随着小姑娘不安分的动作晃来晃去。

    一条黑色的长裙,外罩黑金点缀的长外套,脚上也是同色的小皮靴,在这样的环境里既保暖又不至于因服装束缚住了身上的动作。

    这小姑娘大概是头一遭来的,不断凑在司机耳边,指着窗外的风景问这问那。

    司机大概也很喜欢这个漂亮又礼貌的小姑娘,耐心的回应着她,语调上也多有轻柔。

    “钱小姐,估计要将近中午才能到,您现在说这么多话,一会儿就会累的。老先生给您准备了很多好玩的,到时候您可就没精神了。”坐在驾驶座上的中年男人看出了小姑娘上下打架的眼皮,体谅她一大早就从家里出来,折腾着做了几班飞机,才到了这里。

    钱多灿眼睫颤动两下,这具小小的身体也果真没有那么多的能量,然而好奇心驱使她,终究要将最后一个问题问出口:“我们要去的那间宅子,在哪里呀?”

    “就在那个上面——”

    车子穿过盘山公路,一路行驶到了郑家老宅,粉墙黛瓦,在这个位于边界的小城市里,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钱多灿拎着小小的皮箱,站在那扇紧闭着的双扇木门前,仰头看着同样泛着油光有裂纹的木质牌匾挂在门楼的正中央,浮雕细镂,刻了“家和万事兴”五个大字。

    中式灯笼垂挂在宅邸大门两侧,大红的颜色在黑白为主的房檐下一看便知,伞骨灯身,仔细去看,灯身上还有钱钱的刺绣,暖光晕染在灯光之中。

    红色喜庆显眼,让钱多灿不由得恍惚了一下。司机从后备箱里提出了更大的那一只行李箱,站在钱多灿的身边:“钱姑娘,这会儿是年根了,你就放心在这里住下,先生和夫人都是好相与的,他们早就为你的到来做了准备——”

    或许司机还说了些什么,钱多灿早已经忘记了,只知道在最初踏进郑家大门的时候,她就受到了热情的欢迎。

    “灿灿——”

    一道陌生的嗓音响起,钱多灿抬头,朝声源处望过去。

    这道声音的种种特征都能够体现这个人的身份,更不用说在如此特定的场合下,钱多灿很快就露出笑脸:“婶子。”

    沈元音推开西侧暖阁的门,带着翡翠镯子的手拢了一下披肩上的绒毛,她虽也露出了亲切的笑容,脚下的步伐却丝毫都没有加快,仍旧以不急不缓的方块步走过来。

    在钱多灿面前站定,沈元音伸手接过了钱多灿手里面拎着的小皮箱,却是在一个转身,就交给了跟在身后的胖阿婆。

    “早先你妈妈打电话过来,我这心里面就高兴,又听说你上了飞机,我就开始等,总算是把你等到了。”沈元音微微弯下腰,拉起钱多灿的手,说话的态度亲切,就像是一个和钱多灿相处了很多年的婶娘。

    钱多灿迎合着她的话语,却在不自觉之间拉开了和她的亲热:“我妈妈还给您带了礼物,就在那个小皮箱里。”

    钱多灿一面说着,一面伸手指了指胖阿婆手里面拎着的皮箱。

    “还带了礼物过来呀——真乖!早先我就说要个姑娘多好,偏生我是个没这份命的。”沈元音笑起来,另一只手拍了拍钱多灿的手背,关切的问道:“一路过来也没吃上什么东西吧,饿不饿呀?”

    钱多灿还没有来得及回答,沈元音就继续说道:“这个点午饭已经过了,我拜托厨房阿姨特意给你留了一份。”

    “我在飞机上已经吃过了,等到晚饭再一起陪着您吃吧。”钱多灿说道。

    “那好,就晚点再吃。”沈元音也没有勉强。

    眼见到了里屋的房檐下,沈元音叫住了放下钱多灿行李箱就打算离开的司机:“孝正,先生晚上不回来了吗?”

    “先生临时有个饭局,约莫晚上吃完饭就能回。”孝正友善的笑笑。

    沈元音没再多问,挥手示意司机离开。

    “灿灿,你阿叔总是这样,即便是过年,家里也没有几个人。”沈元音说着抬头看了一眼偌大的天井,这份空旷似乎已经在无形中压在了她的心头。

    “灿灿,今年你能过来陪我一起过年,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

    这句话至今钱多灿也不能分辨其中的情绪到底有几分,就像是当年她也没有看出沈元音的意图。

    檀木制成的雕空镂花双扇门被推开,沈元音俯身抱起钱多灿,帮助拥有小小身子的她敏捷的迈过门槛。

    拉着钱多灿的小手继续往前走,沈元音说起了往常的事情:“到这里来就尽管和在自己家一样,我和你妈妈是大学同学。”

    两人缓步穿过院落,沈元音的脚步越来越慢,仰头扫了眼两处院落之间相隔的空地上露出的四方天:“要说也真是巧,我们一个天南的,一个地北的,偏生就分在了同一个宿舍。我和她的性格并不相配,却相知相交了这么些年……可能人和人之间的相处,真得要性格互补吧。”

    钱多灿垂下眼眸,看着从裙摆下面露出的小皮靴一步步踩在方正的青石砖地上,在那样的年龄里,除了耐心的听着沈元音的诉说,她并不知道要回答些什么。

    “本来我应该亲自去机场接你的,可是这么多年不出远门了,很多事务也都不熟练了,圣彼得堡的机场又是那样的大,想来我一去,可能更要耽误时间,这才让孝正一个人给你接了回来。”

    穿过露天长廊,沈元音俯下身为钱多灿掸了掸肩上的落雪,在这个侧身相对的瞬间里,钱多灿仰起头来看着她。

    那是一张清丽温婉的面容,白皙水润的肌肤从底部透露出淡淡的浅粉色,配上新中式的短褂,翻出来的兔毛领扫过她精巧的下颚,那双黑色的瞳仁像是乌镇小河里豢养出来的鹅卵石,钱多灿想,她大抵是真的应该被养在这样的院落中,做一个处处温婉的太太。

    “你在瞧什么呢?”沈元音的话语叫回了钱多灿的思绪,等到她回过神的时候,沈元音那双宛若少女的手已经抚摩上了她的脸颊。

    应该是什么样的人才会赢有这样细腻的手部肌肤呢?在钱多灿的印象里,这完全不是保养所能够达到的状态。

    “婶婶,你生得真好看,就像是一只养在江南水乡的百合花。”

    没有人会不喜欢这样直接且真挚的夸赞,尤其是在对望着钱多灿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

    周遭倏地飘来一阵凉气,藏在衣服里的身躯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寒颤,钱多灿抬头看着不远处的绣楼和明窗,她忽然觉着,这样的一只百合花,怎能在如此冰冷的雪地里长久存活。

    这会子胖阿婆不知道又从什么地方转了出来,叫住了沈元音说道:“夫人,东面的裴大夫人过来了,在北苑的正房等着您呢。”

    钱多灿生长的家族和郑家相比,更早的爆发了家族矛盾,所以几乎是在她出生以后,钱多灿所在的这一支血脉,几乎就不和本家的那些人来往了。但到底是在世家大族的环境中长大的,钱多灿自然明白什么是最基本的礼貌,所以她没有询问任何有关郑家亲戚的事情,而是礼貌的想要说些什么言语,缓解眼下的这种状态。

    正准备开口的时候,沈元音已经蹲下了身子说道:“灿灿,这是先生的姨母,我不得不去见一见。穿过前面的露天楼阁,右转有间书房,你可以先在那里等我一会儿。”

    钱多灿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见到了一处二层的小楼,飞燕的屋顶,四方的围墙,她知道了对方所指:“好的婶娘,我就在那边等你。”

    “要不你送她过去吧。”沈元音大概还是不放心,叮嘱胖阿婆说道。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去。”

    不知道是果真因为随口而出的一句客套话,还是因为那个胖阿婆被什么事情缠住了沈,最终是没有人送钱多灿过去的。

    推开门的一瞬间,钱多灿听到了一个男孩子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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