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坏小孩
“到底是怎么回事？”恺撒神情凝重地打量着地上用粉笔勾画的人形白线。
“初步推断是帕西和死者安东尼奥·帕斯托雷进行了激烈的战斗。公园附近的两个监控摄像头很不巧近日都处于维护检修中，所以具体情况只能等帕西苏醒后自己告知我们了。”恺撒身后，一名身着警服的加图索家族成员毕恭毕敬地回答道。
整个因德罗·蒙塔内利公共花园已经被醒目的黄色警戒线连续封锁了两天。约摸28小时以前，卡塞尔学院的人工智能秘书诺玛接收到了执行部意大利分部A级专员帕西·加图索的求救短信，而这里正是诺玛通过帕西的手机定位到的地方。
昂热校长第一时间联系了加图索家的代理家主弗罗斯特，询问了具体情况并表示学院将立刻派出救援团队，却遭到了后者的严词拒绝。
“不要把手伸得那么长昂热，这只不过是加图索家的家务事。”弗罗斯特如是警告昂热。
于是在双方进行多番拉扯后勉强达成一致：学院只会派出调查小组而非救援团队，同时这支调查小组将全部由学生而非执行部专员组成，最最重要的是，调查小组的组长必须得是弗罗斯特钦点的恺撒·加图索。
……
“这片区域还残留着微弱的火元素波动。你们加图索家那位专员的言灵是青铜与火之王一系的么？”
问话的是恺撒的死对头楚子航。他正单膝跪地仔细研究着人形白线，其认真程度就像马上要掏出戒指向某人求婚一样。
说他们是“死对头”可能没那么准确，因为打心眼里觉得双方是竞争对手的或许只有恺撒这边——当然还要加上学院里许多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好事之徒——而楚子航貌似一直对此事持不置可否的态度。事实上如果不是兰斯洛特和苏茜私下对他的明点暗拨，或许他根本意识不到也不关心“学生会主席和狮心会会长理应是对立关系！”这种事情。
“不是，是天空与风之王一系的‘无尘之地’。”恺撒瞥了楚子航一眼，倒也没有隐瞒或者含糊其辞的打算，直截了当地告诉了他。
恺撒实在不明白校长为什么要把这匹向来都是单人执行任务的独狼塞进自己的小组。
虽说“自己当组长而楚子航只能当组员”这件事的确令恺撒在心里暗爽了一下，但暗爽完了过后转念一想，自己本就“群英荟萃”的team里又多了一位不令人省心的主，不免又开始发起愁来。
按照论坛里面新闻部发布的资讯帖中的说法，学院本次派出的调查组是“历代级的王牌组合”：由绝对的领袖、天生的“王sama”恺撒·加图索带队，左右护法分别是“超A级的精锐”、狮心会会长楚子航和拥有侧写能力的“红发巫女”诺诺，再加上校长钦点必须随队出行、要将此次调查任务作为实习课程的大一新生路明非和夏弥。
新闻部在帖子的最后是这样进行总结的：这支仅凭血统就能全员评级至少达到“A”级、由学院精英们组成的“恺撒小队”，就像是王子带着为他倾倒的异国公主乘坐黄金马车班师回到他忠实的罗马，为他们驾车的是天下第一武士，随行的还有两颗即将冉冉升起欲与日月争辉的未来之星！
然而王子本人的感受更像是自己被五花大绑捆在马车里，怀里还被塞了颗定时炸弹，驾车的并非武士而是公主，她一边神经质般地咯咯狂笑一边驾驶着马车冲着悬崖呼啸而去，而车窗外还不停传来米老鼠和唐老鸭悠哉悠哉松弛感十足的连篇废话……
“这么说造成火元素波动的是死者安东尼奥？”
依然是炸弹君，不对，是楚子航的问话让恺撒回过神来。
“有可能。根据家族那边的情报，这个安东尼奥是mafia那边的人，你感知到的火元素异常波动应该是他点燃死气之火导致的。”恺撒思忖片刻后回答道。
“不。”楚子航断然否定，“mafia的死气之火一共有七种不同属性，反映到龙族元素观的话，不同属性的死气之火会引起复数而非单一属性的元素波动，区别只在于比例而已——你可以想象成调酒。”
说完他有些疑惑地回头看了恺撒一眼：“你去年不是也选修了《盗火的普罗米修斯》么？这些应该都是十分基础的知识点啊。”
“……唔。”恺撒迟疑了一下才心虚地点了点头，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心道你以为谁都像你这个学术怪一样上个选修课也认真听讲么……
好在这种尴尬时刻还有米老鼠前来解围。
“楚师兄！恺师兄！嚯星巴阔啦！”
没心没肺的呼喊声从远方飘来。两位被点名的师兄循声望去，发现夏弥正踩着欢快的小碎步朝这边赶来。
只见她右手提着一个鼓鼓囊囊的打包袋，左手还紧紧握着一杯已经插上吸管的星冰乐——显然某人已经急不可耐地先喝上了。
夏弥的步频很快，但是又碍于手里提着咖啡不敢把每一步迈得太大，所以才只能以酷似天线宝宝的小碎步艰难前行。她小心翼翼地绕过了警戒线，这才终于来到了两位师兄跟前。
“喏～楚师兄你的。”夏弥先从袋子里拿出一杯递给楚子航。
紧接着她拿出第二杯，可当她朝着恺撒递出一半时却突然缩回了手，然后不放心地望着恺撒：“恺师兄，买咖啡的钱学院会报销的吧？！”
组队不到两天的时间，恺撒已经对这个团队里两位新人身上的抠门守财奴标签有了极其深刻的认知。于是他只好无奈地点点头：“……当然会。就算学校不报销，这次任务期间的所有花销也可以全部记在我个人账上。”
“耶！恺师兄万岁！”夏弥欢呼道，一把将整个包装袋都递给了他然后雀跃着跑远了，“诺诺师姐的咖啡一会儿由你给她吧，我去找路师兄一起再去买点零食回来！”
“……你们是来春游的么？”恺撒满头黑线地目送着米老鼠远去的背影，默默在她头顶上“抠门”的标签旁边又加上了一条“没皮没脸”。
“帕西专员有夜跑的习惯么？”楚子航冷不丁地向“警官·加图索”发问。
“啊？呃……应该是没有的，帕西是弗罗斯特先生的秘书，平日里的工作量大且繁杂，作息时间很难做到规律、固定，所以很难养成晨跑夜跑这种生活习惯。”警官君有些茫然地回答道，没明白楚子航为啥突然问起这个。
一旁的恺撒倒是意味深长地看了楚子航一眼，眼里多了一抹玩味的笑意。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有时候你的对手才是最了解你的那个人。
楚子航时常会冒出一些令人摸不着头脑、只有极个别人能理解的发言——也不知道是因为他是个博闻强识、各领域各方面的大事小情都有所涉猎的“学术怪”还是因为他是个思维跳跃的双子座——然而事后来看这些奇奇怪怪的发言往往都会证明其关键性。
而恺撒就是那“极个别人”中的一员。一方面刚好身为“金币怪”的他也同样见多识广、知识面丰富，另一方面可能是因为……他是个思维同样跳脱的射手座？
总之他和楚子航就像是永远都会同时出镜的正电拍拍和负电拍拍，本质上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却总能在关键时刻轻而易举地读懂对方的脑回路。
果然就如恺撒猜想的那般，楚子航的下一句话立刻单刀直入切向重点：“那么偶发遭遇战的概率就很小了。所以那个死者原本就是加图索家早就锁定了的猎物，对么？”
原本满脸堆笑的警官君表情突然僵住，然后面露难色地朝恺撒那边偷瞟了几眼。
“对。安东尼奥·帕斯托雷，家族对他的危险程度判定为‘C’级。”恺撒依旧十分坦然地替警官君作出了回答。
警官君连忙凑到恺撒耳边悄声说道：“少主，你叔叔吩咐过不要过多地透露……
不料他话才说到一半恺撒就侧过身不愿继续听下去了：“我目前的身份是学院派出的调查专员，不是弗罗斯特·加图索的侄子。辛苦你了，先去忙吧。”
虽然对于这位纨绔少主与家族之间的隔阂早有耳闻，但眼见着恺撒这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大有要将家族底细全部抖落给楚子航听的架势，警官君还是有点急眼了：“可是……”
“我说了，你可以先去忙了。”恺撒回过头冲他笑笑，可是那个笑容看上去似乎有些冰冷。
如果把平日里恺撒·加图索的笑比作和煦大气的阳光，那么此刻那束阳光却经过了枝叶的裁剪才投射到地面。斑驳陆离的光影或许同样令人沉醉，可也显得不尽真实。
“……是，少主。”
警官君意识到自己太多嘴了，赶紧低下头默默退开了。
“原来加图索家的少主也要面对家庭矛盾带来的困扰么？”楚子航看了一眼警官君的背影。
“原来少言寡语的狮心会会长也有一颗想要窥探别人家务事的八卦之心么？”恺撒挑了挑眉，“还是说回正题吧。既然我把家族的内部情报透露给了你，你总该来点有用的回馈吧，大侦探？”
楚子航站起身来，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咖啡后开始进行分析：“诺玛那边的情报是帕西的手机有短信发送失败后自动重发的功能，因此根据它的推断帕西真正发送那条短信的时间是在短信成功发出前两小时左右。
“也就是说，身为A级专员的帕西与原本实力远逊于自己的猎物进行了长时间的搏斗，在战斗途中还试图发出求救信息。而且他不光是发给你叔叔，同时也发给了诺玛，说明情况已经危急到需要寻求一切有可能的援手的地步了。”
恺撒接过话头：“帕西不该赢得那么险——最后甚至是以自己重伤为代价才堪堪战胜了对方——你是想说这个吗？”
楚子航点点头：“所以有两种可能：其一，安东尼奥掌握着某种短时间内提升自己战斗力的方法；其二，有安东尼奥的帮手或是第三方介入这场本该实力悬殊的战斗。”
“第一现场没有发现第三人的踪迹。”
楚子航再次颔首：“第二种情况的可能性的确微乎其微，否则无论第三人是安东尼奥的帮手还是另有所图的中立方，帕西的下场恐怕都不会只是重伤昏迷而已。”
“那我们就先考虑情况一。”恺撒忽然盯着楚子航的眼睛，“短时间提升战力的方法……你有什么头绪吗？”
“……”
楚子航面无表情地端起咖啡啜了一大口，那双24小时在线的黄金瞳有意无意地避开了恺撒的目光。
沉默几秒后他才继续开口道：“执行部的档案中收录过不少类似的案例，不过那些记录在案的先例基本都是混血种。我不清楚mafia那边有没有类似的方法。”
“唔。”恺撒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目光，伸手指了指远处：“关于mafia的事，我们可以去咨询那边那个人。”
楚子航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一名留着脏辫、一身黑西装的魁梧黑人正在公园内的一片意杨林中来回踱步。
“彭格列九代目的雾之守护者，克洛肯·布什。据说这片区域正好是他的辖区，事发后他是除加图索家的救援队以外第一个抵达现场的人。”
“mafia的人为什么会介入得这么快？”楚子航蹙眉。
“大概是因为早就瞄准好猎物的枪口不仅只有加图索一家。”恺撒耸耸肩。
“……所以那个安东尼奥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
“这我就真不知道了，家族那边除了疯狂暗示我此次前来别太认真走个过场就行以外根本没给我透露任何有用的信息。”恺撒摊了摊手，“所以说咯，去问问那边的布什先生呗，他已经在这附近晃悠一整天了，应该是知道什么内情才对。”
楚子航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你好像很有干劲？你不是说你的家族叫你走个过场就行了吗？”
“你先前不是都说了吗，加图索家的少主也要面对家庭矛盾的困扰。”恺撒懒洋洋地回答道，然后猛地一口将最后四分之一的咖啡全部喝完。
“最近的家庭矛盾有点少，所以是时候去制造一些了。”他将空杯子扔进一旁的垃圾桶，然后迈步朝意杨林那边走去，“走吧，我们去和布什先生交流一下，然后把咖啡给诺诺，最后等路明非和夏弥回来，我请大家去吃午餐。”
………………
美国，西雅图西北部的一座小岛。
与相隔不远的奥林匹克国家公园一样，小岛的绝大部分面积都被植被所覆盖，但是与那边几乎完全未经开发的原始雨林不同，这座岛上的一草一木都有着很明显的人工种植痕迹。
岛中央是一片广阔的白百合花园，经过精心培植呵护的百合花海间立着一幢哥特风格的二层小别墅。
有人摁响了门铃。
已经上了些年纪的女佣长从屋内的可视门铃看清了来访者的样貌，赶紧给他开了门。
那是一个看上去十分苍老的老人。他一手拄着拐杖，另一只手捻着一串紫檀串珠，进屋后一言不发，径直走到楼梯口往二楼走去。
女佣长连忙跟上，同时以响亮又不至失礼的音量朝二楼的方向喊了一声：“小姐，莱昂大人来看望您了！”
……
然而二楼那边鸦雀无声，根本无人应答。
“……”莱昂仍旧沉默着拾级而上，只是脸色已然沉了下去。
一上到二楼，莱昂就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隐隐绰绰的酒味。他回过头盯了女佣长一眼，眼中尽是严厉的责问之意。女佣长明白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只得苦笑着低下了头。
莱昂走到一间半掩着的房门前——这里也是整层楼酒味最浓的地方——然后将手中的拐杖往地上重重地一敲。
“……”
又是好一阵子尴尬且令人不悦的沉默。里面的人没动静，莱昂这边也没有要主动去推门的意思。
最后还是女佣长上前一步，硬着头皮轻轻推开了半掩的房门。
比之前还要浓烈许多的酒味如同挣脱囚笼般在空气中肆意奔走流窜；一支支空啤酒瓶如一条条搁浅的死鲸，几乎快要铺满地板；房间的尽头立着一张放有画板的画架，画架旁边的地板上躺着一滩看上去已经酩酊大醉不省人事的“烂泥”，“烂泥”手里还紧紧地攥着一支空酒瓶。
“比安科！”
莱昂终于忍不住大声喊了一声那滩“烂泥”的名字，然后伸出拐杖用巧力挑起地上的一支酒瓶，那支酒瓶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砸中了“烂泥”的小腿。
“……唔？”“烂泥”如同百变怪重新塑形一般挣扎着从地上坐起。
“塑形”完毕之后原本的“烂泥”终于恢复了些人样——原来那是一个穿着深蓝牛仔裤、黑色背心的女人。
她揉了揉脑袋，面露痛苦之色，用半眯着的眼睛努力分辨了一下房门前站着的人后锁定了莱昂身后的女佣长：“爱丽丝，去帮我弄杯蜂蜜水。”
“是，小姐。”女佣长如获大赦，立刻头也不回地转身下楼。
眼见得这主仆二人轻车熟路的一应一答，莱昂立刻明白了同样的桥段应该早就上演过无数次了。
“不在我身边的时候你就是这副德性吗？”他冷冷地发问，看了看她那不整的衣衫，又看了看她披散着的头发，眉头越皱越紧。
“爷爷你指的是啥，喝酒嘛？”经过不懈的努力，比安科终于完全睁开了双眼——她居然拥有一双罕见的红色眼瞳。
莱昂大声呵斥道：“你这个喝法叫酗酒！”
“有什么关系，反正是在自己家里，又不是在什么社交场合——就算是也无所谓啦，反正全美国的精英混血种家族都早就知道你孙女是‘这副德性’咯。那些人在背后是怎么称呼我的来着？哦对了，‘黑魔女’。”
比安科扶着墙壁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站稳之后伸了个懒腰，然后酿跄着走到梳妆台边坐下，拿出一把梳子开始对着镜子梳理自己那头凌乱不堪的黑发。
莱昂花了好一会儿功夫才勉强压制住怒火，继续质问道：“为什么不回我信息？”
“信息？我看到了啊，但你又没在后面备注‘一定要回复’。不过我还是很听话地回来西雅图了嘛，只是一直没等到您的进一步指示，这才小酌了几杯。”
“够了！”莱昂再次用拐杖狠狠地砸了下地板，“油嘴滑舌、不修边幅。这样下去我怎么能放心把整个勒布朗家族交付给你！”
比安科忽然停止了梳头发的动作。
一番简单的梳理过后，她终于差不多恢复了本来的尊容，那头凌乱的长发之下居然隐藏着一张绝美的面庞。
她用那双暗红色的眼眸注视着镜子里的莱昂，忽然吃吃地笑了起来：“可是你又有什么办法呢，爷爷？你的两个儿子都为了摆脱你的掌控脱离了家族——而且到后来一个死了一个失踪了——我已经算是你最听话也是唯一的合法继承人了哦～
“要不然如果您还老当益壮的话……您再去给我找个新奶奶呗？然后给我生个小叔？”
说到最后她忍不住笑得越来越放肆，丝毫不在意几乎已经气得发抖的莱昂。
接下来的某个瞬间，她突然又不笑了。
“所以咯，爷爷。”她恢复了平静，也恢复了梳头发的动作，“我保证会在大部分的时间里乖乖听您的话，所以剩下那些少得可怜的、属于‘比安科’而非‘比安科·勒布朗’的零碎时间里，就不要再对我无休止地说教了。
“毕竟……您失去不起又一位接班人了——无论对于这个接班人您是否满意；而我也做不到像爸爸或者叔叔那样决绝地脱离家族——无论对于这个家族我是否满意。”
透过镜子她注意到莱昂紧紧攥着拐杖的手忽然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
“原定下下周的行程提前了，明天上午就出发。”莱昂最后只留下了这么一句，然后就沉默地离开了。
比安科终于梳好了头发，站起身回到那个画架旁，垂下眸子看向画板。
那是一幅肖像画，比安科的肖像画——准确来说，是十多年前的比安科。
画像上的小比安科穿着华丽的礼服，戴着昂贵精致的首饰，头发梳得端庄整齐，双手放在膝盖上，安安静静地在椅子上端坐着。
画里的她俨然一个努力扮演大人的孩子，那双红色的眼睛里充斥着对她已然看到过的已知世界的坚信，以及对她渴望看到的未知世界的憧憬。
“呵。”
比安科从地上捡起一支空酒瓶，举起酒瓶冲着那双眼睛讥讽地笑笑。
“初步推断是帕西和死者安东尼奥·帕斯托雷进行了激烈的战斗。公园附近的两个监控摄像头很不巧近日都处于维护检修中，所以具体情况只能等帕西苏醒后自己告知我们了。”恺撒身后，一名身着警服的加图索家族成员毕恭毕敬地回答道。
整个因德罗·蒙塔内利公共花园已经被醒目的黄色警戒线连续封锁了两天。约摸28小时以前，卡塞尔学院的人工智能秘书诺玛接收到了执行部意大利分部A级专员帕西·加图索的求救短信，而这里正是诺玛通过帕西的手机定位到的地方。
昂热校长第一时间联系了加图索家的代理家主弗罗斯特，询问了具体情况并表示学院将立刻派出救援团队，却遭到了后者的严词拒绝。
“不要把手伸得那么长昂热，这只不过是加图索家的家务事。”弗罗斯特如是警告昂热。
于是在双方进行多番拉扯后勉强达成一致：学院只会派出调查小组而非救援团队，同时这支调查小组将全部由学生而非执行部专员组成，最最重要的是，调查小组的组长必须得是弗罗斯特钦点的恺撒·加图索。
……
“这片区域还残留着微弱的火元素波动。你们加图索家那位专员的言灵是青铜与火之王一系的么？”
问话的是恺撒的死对头楚子航。他正单膝跪地仔细研究着人形白线，其认真程度就像马上要掏出戒指向某人求婚一样。
说他们是“死对头”可能没那么准确，因为打心眼里觉得双方是竞争对手的或许只有恺撒这边——当然还要加上学院里许多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好事之徒——而楚子航貌似一直对此事持不置可否的态度。事实上如果不是兰斯洛特和苏茜私下对他的明点暗拨，或许他根本意识不到也不关心“学生会主席和狮心会会长理应是对立关系！”这种事情。
“不是，是天空与风之王一系的‘无尘之地’。”恺撒瞥了楚子航一眼，倒也没有隐瞒或者含糊其辞的打算，直截了当地告诉了他。
恺撒实在不明白校长为什么要把这匹向来都是单人执行任务的独狼塞进自己的小组。
虽说“自己当组长而楚子航只能当组员”这件事的确令恺撒在心里暗爽了一下，但暗爽完了过后转念一想，自己本就“群英荟萃”的team里又多了一位不令人省心的主，不免又开始发起愁来。
按照论坛里面新闻部发布的资讯帖中的说法，学院本次派出的调查组是“历代级的王牌组合”：由绝对的领袖、天生的“王sama”恺撒·加图索带队，左右护法分别是“超A级的精锐”、狮心会会长楚子航和拥有侧写能力的“红发巫女”诺诺，再加上校长钦点必须随队出行、要将此次调查任务作为实习课程的大一新生路明非和夏弥。
新闻部在帖子的最后是这样进行总结的：这支仅凭血统就能全员评级至少达到“A”级、由学院精英们组成的“恺撒小队”，就像是王子带着为他倾倒的异国公主乘坐黄金马车班师回到他忠实的罗马，为他们驾车的是天下第一武士，随行的还有两颗即将冉冉升起欲与日月争辉的未来之星！
然而王子本人的感受更像是自己被五花大绑捆在马车里，怀里还被塞了颗定时炸弹，驾车的并非武士而是公主，她一边神经质般地咯咯狂笑一边驾驶着马车冲着悬崖呼啸而去，而车窗外还不停传来米老鼠和唐老鸭悠哉悠哉松弛感十足的连篇废话……
“这么说造成火元素波动的是死者安东尼奥？”
依然是炸弹君，不对，是楚子航的问话让恺撒回过神来。
“有可能。根据家族那边的情报，这个安东尼奥是mafia那边的人，你感知到的火元素异常波动应该是他点燃死气之火导致的。”恺撒思忖片刻后回答道。
“不。”楚子航断然否定，“mafia的死气之火一共有七种不同属性，反映到龙族元素观的话，不同属性的死气之火会引起复数而非单一属性的元素波动，区别只在于比例而已——你可以想象成调酒。”
说完他有些疑惑地回头看了恺撒一眼：“你去年不是也选修了《盗火的普罗米修斯》么？这些应该都是十分基础的知识点啊。”
“……唔。”恺撒迟疑了一下才心虚地点了点头，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心道你以为谁都像你这个学术怪一样上个选修课也认真听讲么……
好在这种尴尬时刻还有米老鼠前来解围。
“楚师兄！恺师兄！嚯星巴阔啦！”
没心没肺的呼喊声从远方飘来。两位被点名的师兄循声望去，发现夏弥正踩着欢快的小碎步朝这边赶来。
只见她右手提着一个鼓鼓囊囊的打包袋，左手还紧紧握着一杯已经插上吸管的星冰乐——显然某人已经急不可耐地先喝上了。
夏弥的步频很快，但是又碍于手里提着咖啡不敢把每一步迈得太大，所以才只能以酷似天线宝宝的小碎步艰难前行。她小心翼翼地绕过了警戒线，这才终于来到了两位师兄跟前。
“喏～楚师兄你的。”夏弥先从袋子里拿出一杯递给楚子航。
紧接着她拿出第二杯，可当她朝着恺撒递出一半时却突然缩回了手，然后不放心地望着恺撒：“恺师兄，买咖啡的钱学院会报销的吧？！”
组队不到两天的时间，恺撒已经对这个团队里两位新人身上的抠门守财奴标签有了极其深刻的认知。于是他只好无奈地点点头：“……当然会。就算学校不报销，这次任务期间的所有花销也可以全部记在我个人账上。”
“耶！恺师兄万岁！”夏弥欢呼道，一把将整个包装袋都递给了他然后雀跃着跑远了，“诺诺师姐的咖啡一会儿由你给她吧，我去找路师兄一起再去买点零食回来！”
“……你们是来春游的么？”恺撒满头黑线地目送着米老鼠远去的背影，默默在她头顶上“抠门”的标签旁边又加上了一条“没皮没脸”。
“帕西专员有夜跑的习惯么？”楚子航冷不丁地向“警官·加图索”发问。
“啊？呃……应该是没有的，帕西是弗罗斯特先生的秘书，平日里的工作量大且繁杂，作息时间很难做到规律、固定，所以很难养成晨跑夜跑这种生活习惯。”警官君有些茫然地回答道，没明白楚子航为啥突然问起这个。
一旁的恺撒倒是意味深长地看了楚子航一眼，眼里多了一抹玩味的笑意。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有时候你的对手才是最了解你的那个人。
楚子航时常会冒出一些令人摸不着头脑、只有极个别人能理解的发言——也不知道是因为他是个博闻强识、各领域各方面的大事小情都有所涉猎的“学术怪”还是因为他是个思维跳跃的双子座——然而事后来看这些奇奇怪怪的发言往往都会证明其关键性。
而恺撒就是那“极个别人”中的一员。一方面刚好身为“金币怪”的他也同样见多识广、知识面丰富，另一方面可能是因为……他是个思维同样跳脱的射手座？
总之他和楚子航就像是永远都会同时出镜的正电拍拍和负电拍拍，本质上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却总能在关键时刻轻而易举地读懂对方的脑回路。
果然就如恺撒猜想的那般，楚子航的下一句话立刻单刀直入切向重点：“那么偶发遭遇战的概率就很小了。所以那个死者原本就是加图索家早就锁定了的猎物，对么？”
原本满脸堆笑的警官君表情突然僵住，然后面露难色地朝恺撒那边偷瞟了几眼。
“对。安东尼奥·帕斯托雷，家族对他的危险程度判定为‘C’级。”恺撒依旧十分坦然地替警官君作出了回答。
警官君连忙凑到恺撒耳边悄声说道：“少主，你叔叔吩咐过不要过多地透露……
不料他话才说到一半恺撒就侧过身不愿继续听下去了：“我目前的身份是学院派出的调查专员，不是弗罗斯特·加图索的侄子。辛苦你了，先去忙吧。”
虽然对于这位纨绔少主与家族之间的隔阂早有耳闻，但眼见着恺撒这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大有要将家族底细全部抖落给楚子航听的架势，警官君还是有点急眼了：“可是……”
“我说了，你可以先去忙了。”恺撒回过头冲他笑笑，可是那个笑容看上去似乎有些冰冷。
如果把平日里恺撒·加图索的笑比作和煦大气的阳光，那么此刻那束阳光却经过了枝叶的裁剪才投射到地面。斑驳陆离的光影或许同样令人沉醉，可也显得不尽真实。
“……是，少主。”
警官君意识到自己太多嘴了，赶紧低下头默默退开了。
“原来加图索家的少主也要面对家庭矛盾带来的困扰么？”楚子航看了一眼警官君的背影。
“原来少言寡语的狮心会会长也有一颗想要窥探别人家务事的八卦之心么？”恺撒挑了挑眉，“还是说回正题吧。既然我把家族的内部情报透露给了你，你总该来点有用的回馈吧，大侦探？”
楚子航站起身来，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咖啡后开始进行分析：“诺玛那边的情报是帕西的手机有短信发送失败后自动重发的功能，因此根据它的推断帕西真正发送那条短信的时间是在短信成功发出前两小时左右。
“也就是说，身为A级专员的帕西与原本实力远逊于自己的猎物进行了长时间的搏斗，在战斗途中还试图发出求救信息。而且他不光是发给你叔叔，同时也发给了诺玛，说明情况已经危急到需要寻求一切有可能的援手的地步了。”
恺撒接过话头：“帕西不该赢得那么险——最后甚至是以自己重伤为代价才堪堪战胜了对方——你是想说这个吗？”
楚子航点点头：“所以有两种可能：其一，安东尼奥掌握着某种短时间内提升自己战斗力的方法；其二，有安东尼奥的帮手或是第三方介入这场本该实力悬殊的战斗。”
“第一现场没有发现第三人的踪迹。”
楚子航再次颔首：“第二种情况的可能性的确微乎其微，否则无论第三人是安东尼奥的帮手还是另有所图的中立方，帕西的下场恐怕都不会只是重伤昏迷而已。”
“那我们就先考虑情况一。”恺撒忽然盯着楚子航的眼睛，“短时间提升战力的方法……你有什么头绪吗？”
“……”
楚子航面无表情地端起咖啡啜了一大口，那双24小时在线的黄金瞳有意无意地避开了恺撒的目光。
沉默几秒后他才继续开口道：“执行部的档案中收录过不少类似的案例，不过那些记录在案的先例基本都是混血种。我不清楚mafia那边有没有类似的方法。”
“唔。”恺撒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目光，伸手指了指远处：“关于mafia的事，我们可以去咨询那边那个人。”
楚子航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一名留着脏辫、一身黑西装的魁梧黑人正在公园内的一片意杨林中来回踱步。
“彭格列九代目的雾之守护者，克洛肯·布什。据说这片区域正好是他的辖区，事发后他是除加图索家的救援队以外第一个抵达现场的人。”
“mafia的人为什么会介入得这么快？”楚子航蹙眉。
“大概是因为早就瞄准好猎物的枪口不仅只有加图索一家。”恺撒耸耸肩。
“……所以那个安东尼奥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
“这我就真不知道了，家族那边除了疯狂暗示我此次前来别太认真走个过场就行以外根本没给我透露任何有用的信息。”恺撒摊了摊手，“所以说咯，去问问那边的布什先生呗，他已经在这附近晃悠一整天了，应该是知道什么内情才对。”
楚子航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你好像很有干劲？你不是说你的家族叫你走个过场就行了吗？”
“你先前不是都说了吗，加图索家的少主也要面对家庭矛盾的困扰。”恺撒懒洋洋地回答道，然后猛地一口将最后四分之一的咖啡全部喝完。
“最近的家庭矛盾有点少，所以是时候去制造一些了。”他将空杯子扔进一旁的垃圾桶，然后迈步朝意杨林那边走去，“走吧，我们去和布什先生交流一下，然后把咖啡给诺诺，最后等路明非和夏弥回来，我请大家去吃午餐。”
………………
美国，西雅图西北部的一座小岛。
与相隔不远的奥林匹克国家公园一样，小岛的绝大部分面积都被植被所覆盖，但是与那边几乎完全未经开发的原始雨林不同，这座岛上的一草一木都有着很明显的人工种植痕迹。
岛中央是一片广阔的白百合花园，经过精心培植呵护的百合花海间立着一幢哥特风格的二层小别墅。
有人摁响了门铃。
已经上了些年纪的女佣长从屋内的可视门铃看清了来访者的样貌，赶紧给他开了门。
那是一个看上去十分苍老的老人。他一手拄着拐杖，另一只手捻着一串紫檀串珠，进屋后一言不发，径直走到楼梯口往二楼走去。
女佣长连忙跟上，同时以响亮又不至失礼的音量朝二楼的方向喊了一声：“小姐，莱昂大人来看望您了！”
……
然而二楼那边鸦雀无声，根本无人应答。
“……”莱昂仍旧沉默着拾级而上，只是脸色已然沉了下去。
一上到二楼，莱昂就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隐隐绰绰的酒味。他回过头盯了女佣长一眼，眼中尽是严厉的责问之意。女佣长明白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只得苦笑着低下了头。
莱昂走到一间半掩着的房门前——这里也是整层楼酒味最浓的地方——然后将手中的拐杖往地上重重地一敲。
“……”
又是好一阵子尴尬且令人不悦的沉默。里面的人没动静，莱昂这边也没有要主动去推门的意思。
最后还是女佣长上前一步，硬着头皮轻轻推开了半掩的房门。
比之前还要浓烈许多的酒味如同挣脱囚笼般在空气中肆意奔走流窜；一支支空啤酒瓶如一条条搁浅的死鲸，几乎快要铺满地板；房间的尽头立着一张放有画板的画架，画架旁边的地板上躺着一滩看上去已经酩酊大醉不省人事的“烂泥”，“烂泥”手里还紧紧地攥着一支空酒瓶。
“比安科！”
莱昂终于忍不住大声喊了一声那滩“烂泥”的名字，然后伸出拐杖用巧力挑起地上的一支酒瓶，那支酒瓶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砸中了“烂泥”的小腿。
“……唔？”“烂泥”如同百变怪重新塑形一般挣扎着从地上坐起。
“塑形”完毕之后原本的“烂泥”终于恢复了些人样——原来那是一个穿着深蓝牛仔裤、黑色背心的女人。
她揉了揉脑袋，面露痛苦之色，用半眯着的眼睛努力分辨了一下房门前站着的人后锁定了莱昂身后的女佣长：“爱丽丝，去帮我弄杯蜂蜜水。”
“是，小姐。”女佣长如获大赦，立刻头也不回地转身下楼。
眼见得这主仆二人轻车熟路的一应一答，莱昂立刻明白了同样的桥段应该早就上演过无数次了。
“不在我身边的时候你就是这副德性吗？”他冷冷地发问，看了看她那不整的衣衫，又看了看她披散着的头发，眉头越皱越紧。
“爷爷你指的是啥，喝酒嘛？”经过不懈的努力，比安科终于完全睁开了双眼——她居然拥有一双罕见的红色眼瞳。
莱昂大声呵斥道：“你这个喝法叫酗酒！”
“有什么关系，反正是在自己家里，又不是在什么社交场合——就算是也无所谓啦，反正全美国的精英混血种家族都早就知道你孙女是‘这副德性’咯。那些人在背后是怎么称呼我的来着？哦对了，‘黑魔女’。”
比安科扶着墙壁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站稳之后伸了个懒腰，然后酿跄着走到梳妆台边坐下，拿出一把梳子开始对着镜子梳理自己那头凌乱不堪的黑发。
莱昂花了好一会儿功夫才勉强压制住怒火，继续质问道：“为什么不回我信息？”
“信息？我看到了啊，但你又没在后面备注‘一定要回复’。不过我还是很听话地回来西雅图了嘛，只是一直没等到您的进一步指示，这才小酌了几杯。”
“够了！”莱昂再次用拐杖狠狠地砸了下地板，“油嘴滑舌、不修边幅。这样下去我怎么能放心把整个勒布朗家族交付给你！”
比安科忽然停止了梳头发的动作。
一番简单的梳理过后，她终于差不多恢复了本来的尊容，那头凌乱的长发之下居然隐藏着一张绝美的面庞。
她用那双暗红色的眼眸注视着镜子里的莱昂，忽然吃吃地笑了起来：“可是你又有什么办法呢，爷爷？你的两个儿子都为了摆脱你的掌控脱离了家族——而且到后来一个死了一个失踪了——我已经算是你最听话也是唯一的合法继承人了哦～
“要不然如果您还老当益壮的话……您再去给我找个新奶奶呗？然后给我生个小叔？”
说到最后她忍不住笑得越来越放肆，丝毫不在意几乎已经气得发抖的莱昂。
接下来的某个瞬间，她突然又不笑了。
“所以咯，爷爷。”她恢复了平静，也恢复了梳头发的动作，“我保证会在大部分的时间里乖乖听您的话，所以剩下那些少得可怜的、属于‘比安科’而非‘比安科·勒布朗’的零碎时间里，就不要再对我无休止地说教了。
“毕竟……您失去不起又一位接班人了——无论对于这个接班人您是否满意；而我也做不到像爸爸或者叔叔那样决绝地脱离家族——无论对于这个家族我是否满意。”
透过镜子她注意到莱昂紧紧攥着拐杖的手忽然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
“原定下下周的行程提前了，明天上午就出发。”莱昂最后只留下了这么一句，然后就沉默地离开了。
比安科终于梳好了头发，站起身回到那个画架旁，垂下眸子看向画板。
那是一幅肖像画，比安科的肖像画——准确来说，是十多年前的比安科。
画像上的小比安科穿着华丽的礼服，戴着昂贵精致的首饰，头发梳得端庄整齐，双手放在膝盖上，安安静静地在椅子上端坐着。
画里的她俨然一个努力扮演大人的孩子，那双红色的眼睛里充斥着对她已然看到过的已知世界的坚信，以及对她渴望看到的未知世界的憧憬。
“呵。”
比安科从地上捡起一支空酒瓶，举起酒瓶冲着那双眼睛讥讽地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