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婉春凄楚的哭声一顿。

    “睡上几年,就拍拍屁股走人。还不用担心负责任的问题。这就是你们鬼崇尚的报恩?”

    陈婉春显然傻了,她期期艾艾:“可是这是小女子自愿的……自愿为公子……公子也无需负责……”

    陈婉春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她现在整个鬼生都陷入了怀疑。

    按理说这不是是个男的就会大喜的事情吗?怎么这个男的却一副自己吃亏,她在费尽心思害他的感觉?

    褚照凉凉地说:“你当我不知道,这对你们鬼修炼有裨益呢?”

    陈婉春更加不解:“纵使对小女子有裨益,可敦伦之事,讲究你情我愿,公子又何必迟疑?”

    她是想修炼快一点没有错,可是她也没想害死人啊。又不是那等修阴狠功夫的厉鬼,采阳补阴害死人,那是要沾染因果冤孽的。

    一个要修炼,一个爱风月,一拍即合,岂不美哉?

    褚照可不觉得这美哉。

    见她实在不能理解错在哪里,他干脆把话摊开来讲:“我听到了一个趣闻,张三上街,看到一锅饼,非常的香。于是他就上前问那卖饼的,为什么这饼会这么的香。卖饼的告诉了他答案,完了还感激涕零,说你对我的饼如此喜爱,真是我的荣幸啊!于是硬要将那一锅的饼送给张三,这还不算,连自己也甘愿成为了张三专属的炊饼员。”

    “张三上街,仅是问了一句饼为何如此之香,便得到了卖饼人的所有饼,甚至连卖饼人自身也归属了他。如此行为,那卖饼的对张三可是真的感念在心?”

    “我也只是问了问你身上有什么冤情,其他什么事也没有做,你却要以身相许来报恩。”褚照鄙夷,“说你们鬼把嫖男人说的那么清新脱俗,你们还狡辩。分明另有所图,还满口不忍离去。”

    被揭穿意图的陈婉春:“……”

    她憋了又憋,悲愤,怎么也想不明白:“可是小女子以身相许,你不应该高高兴兴接下才对吗?”

    “对什么?”

    “世上男人皆是如此!”她喊。

    “你这么夸我聪明,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褚照摸了摸自己的脸,感慨,“毕竟也不是谁都能像我这样那么清醒的。就连所谓的英雄,也有难过美人关之语呢。”

    陈婉春麻了!彻底麻了!

    她盯着褚照摸他自己脸的手,幽幽地说:“我看你是想说,你自己便生的那么好看,那些世人眼中的美人,不过蒲柳之姿;英雄难过这样的美人关,可你却因为看不上那些美人,所以心无杂念吧?”

    褚照:“……”他表现的有那么明显吗?

    陈婉春看了看他的脸:“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你生着这样的脸,和人来一段露水情缘,根本说不清楚是谁嫖谁。倒更像是你被占了便宜。”

    她摇了摇头。

    褚照虽然是那么想的,但是还是忍不住说:“你们鬼的报恩,跟白捡来的大便宜似的,让人十分害怕。”

    陈婉春啼笑皆非:“其他男人可不会那么想。公子只是自身立得正,所以能看得清这些大便宜罢了。”

    她慢悠悠地说:”这世上的男人啊,别说看到鬼了,他们看到路边有所图而卖身葬父的孤女——明明没出钱,只可怜一声,就引得孤女主动贴上来,苦苦哀求要报恩,他们也不会觉得不对。只会沾沾自喜,认为把孤女带回家的自己十分正义,殊不知孤女就是为了给自己准备个饭碗。即使最后妻离子散,那些个自大又愚蠢的贱骨头啊,也不见得会悔改半分。”

    想了想,她还是不甘心,毕竟这么好看的人是真的难得。

    面容清丽的女鬼欲语还休:“公子真的不打算来占这个便宜么?哪怕就一次,您也只是损耗一些元阳,气虚二三日,并不会真的出事的。我们鬼也还是有良心,不会真要了恩人们的性命。”

    本来还想赞同“贱骨头”之言的褚照:……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还不承认自己是在嫖男人?

    自荐枕席再次被拒,陈婉春终于放弃了。

    她指着老岳坡:“小女子的尸骨便在其中。不过公子挖开时要小心。这老岳坡的尸骨,一摞累着一摞,一层叠着一层,足足有百米深。直到小女子死时,这土才跃出地面,成了那么一个小坡。”

    褚照脸色大变。

    “你是说,这个坡,实际上是万人冢?!”

    身后,本来无所事事看着少爷好戏的明直和其镜,脸色也顿时变了。

    陈婉春不懂褚照还有他身后的两个小厮,为什么神情一下就变得这样难看,她只是点了点头:“对啊。”

    褚照一连深呼吸了三次:“此事除了你知道,还有谁知道?”

    陈婉春想了想:“除去将人掩埋至此的,应该就没人知道了吧?这里也就生出我那么一个鬼。”

    褚照又追问:“村中可有人知道此消息?”

    陈婉春迟疑地摇了一下头。

    褚照的心稍稍放下,但是他还是严肃地说:“姑娘,起骨的事可能还要再过些时日。”

    陈婉春也不傻:“是这些骨头……关联甚大吗?”

    褚照一拜到底:“还请姑娘忘了今日与我的对话。今日之事,出我口,入你耳,莫要再让第三人知道此事。如若不然,姑娘恐怕等不到回乡,便会被和尚道士打的魂飞魄散。便连我也难逃一死。”

    陈婉春傻眼了:“我……我还以为这些骨头是某一年打仗死的……”

    “青州境内,有十年未曾起过叛乱。”

    陈婉春立即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今天也没有看见过你们。”

    褚照微微点头。

    看着陈婉春,想了想,他道:“作为报答,你父亲死的蹊跷,你死的冤枉,我在这里向你许诺,有朝一日,我一定会查清当年的真相。”

    陈婉春的身形僵住了。

    好久,她才涩声问:“你方才……说什么?”

    褚照叹气:“你不用想着日后再怎么骗人元阳,提高修为。我会替你还有你的父亲,查清当年的真相。”

    “你——”女鬼说不出话来,他怎么知道她要拼命提高修为,是为了给自己报仇,甚至在刚刚知道父亲死的蹊跷后,又萌生了一定要为父亲报仇的想法?

    她明明藏的那样好!

    陈婉春死死盯着那张脸,死死盯着。她脑海中灵光一闪,失声道:“你是新上任……”

    褚照微微颔首:“我是。”

    他持扇行礼:“还望姑娘配合本县查案办事。本县必定会还你与你父亲一个清白。”

    女鬼跌坐在老岳坡旁,终于失声痛哭起来。

    …

    …

    一直到天将大亮,庆泽县县城的城门缓缓开启,褚照还在思虑着此事。

    万人冢……

    老岳坡,竟然是万人冢……

    那不被朝廷掌管的五年里,庆泽县内到底有多少阴私?又有多少人在庆泽县境内无知无觉地仓皇死去?

    褚照心绪伏动。

    回到县衙,他昨夜将影四留下蒙蔽人耳目的选择很正确,就连纪岑也没注意到他一晚上不在。倒是厨娘看到他问了句:“大人,今日怎么那么早就出了门?连早膳也未曾用过?”

    褚照挥了挥手,径自走向后衙。

    明直和其镜面面相觑,知道兹事体大,也不敢离开他们少爷半步。早膳什么的,更是直接不用了。

    “将泰安三年至泰安十三年的全部卷宗拿来。”想了想,褚照又加了句,“至启明三年之前的卷宗也全部拿来。”

    今年正是启明三年。

    其镜不敢怠慢,亲自去将泰安三年至启明三年合共十四年的卷宗抱来。

    褚照坐在卷宗中间看。明直出去喊崔师爷,又吩咐厨房午膳不必送上,他会亲自来取。

    “大人。”崔师爷匆匆赶到。

    褚照随意一指:“郎溪,那一堆归你。务必要找出近年,尤其是泰安十三年附近可以盗贼为害乡野的事。”

    崔师爷神情肃然,躬身应是。

    熬了一晚上,又头秃一个上午。可这一切都是值得的。褚照神情越来越难看。他之前也不是没有看过卷宗。只是那时候看,他对庆泽县还一无所知,看那些东西也只以为是狐鬼作乱。可是现在逐渐接近内情,这一桩桩,一件件,细细看去,都大为可疑!

    李大柱的事情,因李老丈险些被狐鬼害死引出。

    可是这些卷宗上的其他人,包括那些用“四十七”“一百三十一”一数以概括的亡魂,却因为年代久远,被人刻意放置冷淡。又有谁能想起他们也是在庆泽县屈死?

    褚照胸腔起伏,眼圈都有些红了。

    “这些东西,本应该从头到尾交代清楚明白。可在这些卷宗里,却每到关键处便是一笔带过,为文更是语焉不详……”

    褚照死死咬住牙关,才没有将更过分的话语脱口而出。

    为官,忍之一字,也极为重要。

    崔师爷也极为忧心:“大人,可要给齐老太傅他们去信?”

    “此时去信,不是打草惊蛇又是什么?”褚照心烦意乱,“我以书生打扮回后衙不是没有人看见。再细心一点,便会发现我一晚上都没有换过衣服,甚至城外的人也都看到过我。他们只要不傻,就会猜出我昨夜待在城外。”

    崔师爷明白了。在这样的情况下,背后之人兴许只会以为大人在城外留宿了一夜,可要是大人给齐老太傅他们送信,那就是妥妥的惹人惊疑了!

    “先不要动……”褚照踱了几步,忽而冷静下来,“我来庆泽县两月有余,除去判了玉娘一案以外,便只做了与民生相关的事。”

    倒是可以用他重视民生,只想着尽快将庆泽县从下县拎回中县作为掩饰。

    褚照思虑越发沉着:“……何况,我来庆泽县那么久,始终未曾真正下手肃清吏治。这县衙之中,有多少内鬼都不知道……此时贸然行动,无疑是把自己的项上人头,递到别人手里。”

    “大人周全。”崔师爷躬身。

    褚照忽然转身:“郎溪以为,蒋四海可信吗?”

    “蒋四海此人,勇猛有余,外周内圆。”

    褚照垂眸,盯着自己手边早就冷了的茶:“我想去黑河县公干几日。”

    崔师爷吓了一跳。

    “当然不是现在。”褚照安抚崔师爷,“本县身为一县父母官,自然要等庆泽县安定了,才好放心离开数日。”

    崔师爷半点没有被安抚到,背后仍是冷汗涔涔。

    何为安定?

    他眼神复杂,上次刘来春下狱,他好不容易才说服少爷,为了百姓安稳,庆泽县不宜大动,只能徐徐图之。没想到,少爷他最后还是打算动手了啊。

    也罢,正好岑元子如今仍在庆泽县。凭着大人与岑元子的情谊,若是大人有了性命之忧,岑元子必不会坐视不管。就算坐视不管,他豁出这张老脸,也要求岑元子护住他家少爷!

    崔师爷想罢,便肃色道:“郎溪必为大人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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